第107章 換子成龍
王悅荀灌等人,還有振東大將軍周訪出借江州大營的軍隊在事發(fā)江段以及下游兩岸打著燈籠火把找了整整一夜。
唯一可能算上收獲的,就是王悅所的一個枕頭,那個木胎枕頭是在長江南岸發(fā)現(xiàn)的,被岸邊的水葫蘆纏起來。
這是個和床差不多寬度的長枕頭,可以睡兩個人,以清河目前的體重,枕頭的浮力可以托起她的上半身。
王悅在水葫蘆的岸邊發(fā)現(xiàn)一些腳印,但最近不停的有南渡的中原人橫渡長江去江南岸躲避戰(zhàn)火,所以并不確定是不是清河的。
于是,王悅把搜索的范圍從岸邊到了長江南岸的內陸,從中原難民里打聽清河的蹤跡。
根據(jù)王悅對清河的了解,清河上岸之后,為了躲避王澄的追兵搜索,她肯定不會在岸邊停留,而是一路向東南方向而去,只要江南盟主的地盤,她就安全了。
清河聰明頑強,一定是的!
徹夜不眠,王悅依然精神抖擻,打開地圖,指揮搜索,還叮囑道:“請各位記住,無論到了那里,都要把王澄父子已死的消息擴散出去。”
這樣清河就知道找她的是自己人,而不是王澄派來的捉她的人了。
王悅將地圖劃片,要眾人分頭去找,收起地圖出了大營,看到了一個熟悉的人——母親曹淑。
“清河有消息了嗎?”曹淑問。
王悅指著案幾上的長枕頭道:“這是在岸邊發(fā)現(xiàn)的,她游到長江南岸了,長江也一直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尸體,可見她并無性命之憂,我會找到她的。”
曹淑道:“聽老畜牲和畜牲被王敦殺了。”
王悅低聲道:“是我動的手,駙馬替我扛下了責任。”
曹淑此時疲倦、憤怒、悲痛、提心吊膽、失望和希望交織,情緒被推到最高處,突破了理智,道:“殺得好!敢欺負我女兒,統(tǒng)統(tǒng)去死!”
王悅一聽這話,頓時愣住了,“母親,你在什么?”
曹淑也是一夜未睡,連夜趕到武昌,她本以為王悅已經(jīng)救出了清河,卻沒想到清河被王澄父子算計,被逼跳江,至今消息全無,生不見人,死不見尸,半生的希望、半生的計劃、八王之亂幾經(jīng)斡旋、南渡之路兇險至極,好不容易即將逃到江南,卻把女兒弄丟了。
尤其是看到全須全尾的王悅,想到歷經(jīng)磨難、即將到達安全的地方卻功虧一簣的女兒,曹淑的情緒幾經(jīng)崩潰,她癱坐在地,抱著可能是清河逃生的枕頭,期待能夠從上面聞到女兒的氣息,“對不起,我的女兒,是我自作主張,一念之差,改變了你的人生。”
“你本來不需經(jīng)受這一切痛苦和折磨,你本來是世家長子嫡出嫡孫的嫡長女,血統(tǒng)清貴無比,就憑你的出身,本該早就待在江南安全之地,將來配得門當戶對的好人家,你的姓氏出身會讓你一生順遂。”
王悅簡直不敢相信,“母親,清河是你女兒,那么我是誰?”
曹淑看著王悅落淚,“清河替你扛下來前半生所有的苦難和危險,沒有清河,你早就死了有一百回了。你現(xiàn)在應該明白了,為什么我從就要你幫著她、讓著她、無論遇到何事,都要支持保護清河嗎?其實這十五年來,你對她付出那么多,表面上看,是你一直為她付出,實際上,尚不及她為你付出的九牛一毛!”
曹淑扔下枕頭,抓住王悅的手,崩潰的她形同瘋癲,“先是我在荊州刺史府里把她弄丟了。然后在江州長江上,你也把她弄丟了。為什么受贍總是她?是我對不起她,為什么老不懲罰我,總是傷害她?一次又一次的!”
前面王悅還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到了后面那句“清河替你扛下來前半生所有的苦難和危險”時,過去一幕幕在腦子里閃現(xiàn),連在一起,全部指向一個他難以面對的真相。
他出眾的相貌,不像父親也不像母親;他從被母親抱到宮廷,和清河在一起,就像龍鳳胎似的形影不離,一起長大,羊皇后對他愛不釋手;羊皇后贈他蔡文姬的手造古琴;母親總是對清河好好的、總是撮合他和清河,制造各種親近的機會;母親一次又一次的違抗夫命、違抗族里的命令,一定留在洛陽、要他非清河不娶;惠帝臨死前突然抓住他的手……
原來如此!
王悅就像被抽離了靈魂,任由曹淑又抱又哭,就像曹淑的那樣,他一直以為自己對清河付出太多了,他的人生幾乎是圍繞著她轉的,為了她,或者是為了愛情,他一直覺得自己的付出遠遠高于清河對他的付出。
他以為自己作為一個男人,要保護清河、娶到清河,無論付出什么都是應該的。
但是,現(xiàn)實其實并非如此,其實并不是他保護了清河。一直以來,清河才是他的盾牌,為他抗下了所有的災難,保護他安然長大,成為瑯琊王氏麒麟子。
如果他是太子,他絕對活不到現(xiàn)在,金墉城是他的喪命之地。
八王之亂,他是親身經(jīng)歷過的,層層殺機,兇險重重,曹淑一點都不夸張,如果沒有清河,他早死了一百回。
原來,我不是她的守護神。她才是我的守護神!
王悅緊緊回抱著母親,“對不起,是我的錯,沒有保護你的女兒。我要是早點趕到武昌,再把防線提前十幾里,早些發(fā)現(xiàn)王澄的船只,這一切都不會發(fā)生,還是我做的不夠好,我再也不這樣了,求母親原諒我。”
叫了那么多年的母親,王悅一時無法改口,雖然驚聞自己的身世,他心中依然把曹淑當做母親。
曹淑平時是個多么堅強潑辣的婦人啊,能夠把頑強的曹淑壓到情緒崩潰的地步,可見曹淑此時心中是多么的痛苦和自責。
王悅又何嘗不是呢?
母子心意相通,痛苦也相通,抱頭痛哭。
曹淑心中也依然把王悅當兒子,見兒子痛苦如斯,她還安慰兒子,“不是你的錯,你當時是個初生嬰兒,我們異想開,交換了你們的命運,我們真的以為清河是個女孩子,是個公主,那些災難就落不到她身上,誰能想到偏逢亂世,大晉窮途末路,清河受了那么苦,任憑我們如何挽救,總是功歸一簣。難道真的有什么老爺,來懲罰我們偷龍轉鳳、逆而行?”
曹淑和羊獻容交換兒女,逆轉了人生,王悅從此不用擔心生命受到威脅,不會成為傀儡太子,清河從世家女變成公主。
歷經(jīng)磨難之后,曹淑幾乎被現(xiàn)實擊潰了,一次又一次的付出,一次又一次的在節(jié)骨眼上挫敗,上一次清河差點就賜給給了王悅,結果王衍橫插一腳,盡管后來王悅盡力補救,服了王衍同意這門婚事,可是先帝的生命卻熬不下去了,在賜婚之前駕崩。
這一次又是這樣,從中原南渡到江南,何止九九八十一難?以為王澄是自己人,前去投奔,卻沒想到是個陷阱,權力腐蝕人心,清河先被擄走,差點被逼迫成奸,都以為是在保護她,其實卻害了她。
曹淑從不信神佛命運,此時動搖了,逆改命是要遭遇反噬的。明明是她做錯了,遭遇反噬的卻總是清河。
曹淑恍恍惚惚,放開了王悅,從營帳走出來,就這樣一直走,一直走,踏過江邊的白沙,一步步在水中前行,喃喃道:“老爺,做錯的事的人是我,不是我女兒,有種你沖我來,我愿意獻祭出一切,換回我女兒平安歸來,你不是總是懲罰她了好不好?冤有頭,債有主,都是我干的,你把我的命帶走,還我女兒,一命換一命。”
走到齊腰深的時候,王悅沖過去并指為刀,從后腦把母親拍暈了,然后拖回營帳。
荀灌和周撫尋了一圈回來了,看王悅失魂落魄的樣子,很是擔心,“不如你先去休息一會,半個時辰也好。”
“不用。”王悅道:“我母親衣服濕了,勞煩你給她換一下衣服。”
王悅走出營帳,周撫愣在原地,荀灌對他道:“周兄先出去一下,我要給紀丘子夫人換干衣服。”
周撫:“曹猛弟弟……你也是男人,世子為什么要你換衣服?”
還不如親兒子給換呢!你明明是紀丘子夫饒外甥,外甥難道比親兒子還親?這是中原士族的特色?是我孤陋寡聞了?
周撫看似平靜,其實腦子都快炸了。
荀灌不解釋,把周撫強行推出營帳。
荀灌在里頭換衣服,周撫手足無措,王悅心事重重,這時江北那邊來了一艘渡船,渡船上打著荀家的旗幟。
大概五十來個盔甲武士下了船,對著王悅施了一禮,“聽紀丘子世子在這里,我們就一路尋來,世子所在之處,必定有我們家大姐。我們老爺現(xiàn)在是平南將軍,鎮(zhèn)守在宛城(今河南南陽),離武昌并不算遠,將軍有令,命我們將大姐帶回宛城。”
“大姐”?這下周撫更懵了,他只見王悅身邊有個表弟曹猛,那里來的大姐?
再看這些人打出的旗幟,潁川荀氏,是中原和瑯琊王氏齊名的士族,士族的千金大姐,怎么可能跟著王悅四處奔波?圖什么呀?
一定是圖他長的好看。
周撫正思忖時,荀灌已經(jīng)給曹淑換了衣服,聽到賬外的動靜,提著風松劍走出去。
荀灌一出,五十幾個荀家部曲精銳立刻齊齊半跪在地,“屬下見過大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