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師爺好！徐掌柜好！您二位怎么就不見老呢，每次見都比上次更年輕了！”是顧梅凜的聲音，這種天色，她不應(yīng)該正在赴宴的路上嗎？怎么有這份閑心跑來店里。
    “哈哈哈，還是顧小姐會說話，小姐人在里邊呢，快進(jìn)去找吧！”
    她掀開簾子，看到面前擺了一排茶碗的姚承塵，隨手拿起一杯放在鼻下聞了聞：“真香，新茶吧，回頭給我來點(diǎn)兒?！?br/>     “你看上哪個了，自己到外邊跟伙計說，讓他包好給你送過去?！币Τ袎m頭也沒抬，手中的筆在紙上詳細(xì)地記錄著茶葉的香型和口感?！斑@個時間你怎么來找我了？你今天晚上沒有宴會啊？”
    “嗐，我當(dāng)然是忙得腳不沾地啦，畢竟我是夜晚城中的大忙人嘛，無論誰家的聚會和酒席，大門都是隨時為我敞開的?！鳖櫭穭C伸出手去，貼心地將姚承塵發(fā)間的素釵扶正，然后滿意地端詳了一下。
    “那你怎么有時間來找我呢？是有什么稀罕的物件想讓喬師爺幫你找嗎？”姚承塵放下手中的筆，又端起一杯茶嘗了起來。
    顧梅凜氣得拍了她一下：“你把我當(dāng)成什么人了？我這不是，看你跟沈念卿進(jìn)展不順，想盡辦法來幫幫你嘛?！?br/>     姚承塵眉毛一挑：“哦？你又有什么辦法了？說出來聽聽。再讓我去摔跤扮丑我可不干啊，要是讓我去把沈念卿絆倒我倒是可以考慮考慮，這家伙日子過得太悶了，得找準(zhǔn)時機(jī)給他制造點(diǎn)波瀾，讓他透透氣。”
    顧梅凜眨巴著玻璃珠似的雙眼，眼角上挑出一個嫵媚的弧度：“看來你這回受氣受得不輕，鬼打墻了吧。這不，明日鄭家小公子壽辰，今天晚上我們幾個平日里相熟的先聚一場，我聽說他跟沈家二公子一道去考的鄉(xiāng)試，便攛掇他把沈二也叫上了。怎么，要不要跟我一道去看看？”
    姚承塵愣了一下，心道這是什么突如其來的契機(jī)，然后連忙向外間喊道：“來個人，把顧小姐看上的茶葉包好，送到顧府去，現(xiàn)在就去！”
    顧梅凜端起方才的茶盞，喝了一口，沖著跑進(jìn)來的小伙計盈盈一笑：“有勞，要這個。”
    鄭小公子的□□官至郡守，煊赫一時，奈何子嗣們慵懶成性，揮霍無度，坐吃山空，到了他父親這一代，家中長輩勉力為他捐了一個舉人，謀得一個閑職。他雖然學(xué)識不精，卻從祖上承繼了為官之道的要義，成天坐轎到衙門辦公，背起小手，邁著方步，在府衙內(nèi)敷衍地巡視兩圈，指點(diǎn)一些無關(guān)緊要的細(xì)枝末節(jié)，然后就消失不見。二三十年下來，雖未高升，卻也無病無災(zāi)，樂得安閑。
    據(jù)說鄭大人消失不見的日子頻頻出入城中的妓館，與幾位樂伎打得火熱，這種風(fēng)流逸事倒也沒什么確切的證物，只是百姓間口耳相傳的八卦趣聞罷了。不過從鄭小公子近兩年多出的幾位能歌善舞的小娘來看，這鄭大人竟真是惜才之人。
    鄭小公子深得□□的遺傳，頭腦聰穎，剛過舞象之年就通過了鄉(xiāng)試，即便是家中稍有助力也實(shí)屬難得。集齊了天時地利人和，想來與那沈蘭卿屬于同一類人，怪不得能請到生性孤僻、不屑參加酒宴的他前來。與此同時，他也公平地繼承了親生父親的社交魅力，雖然年齡尚小，出入宴席的時間不長，但是勝在品貌上佳，談吐風(fēng)雅，所以在酒桌上如魚得水，左右逢源，與各位年齡比他略長的哥哥姐姐們打得一片火熱。有他在的宴席，他就是話題的中心。
    “待我好好看看沈二來了沒有。許久未見，我都記不得他長什么樣子了，大概臉生的就是他吧。”顧梅凜端著酒杯跟姚承塵小聲念叨，在亭中不住地向別處張望著。
    “顧三，你在那兒望什么呢？我辦事你還不放心嗎？”鄭小公子見狀，不滿地嚷嚷了起來。
    顧梅凜輕笑一下：“怎么會，你辦事我自然是一百個放心，我只是好奇他怎么能遲到這么久?！?br/>     鄭小公子眼中露出幽暗的精光，他端著酒杯與旁人對飲：“放心吧，他們一準(zhǔn)來?！?br/>     “他們？”
    “哦對了，忘記告訴你，”鄭小公子突然想起了關(guān)鍵信息，“我把他們兄弟二人一道請過來了，給你比對比對，看你更中意哪個，怎么樣，夠意思吧？”他一邊說著，一邊機(jī)靈地眨著眼睛。
    “夠意思，等我重謝你?！?br/>     姚承塵低下頭佯裝整理裙裝，然后用低不可聞的聲音說道：“好家伙，他可‘真夠意思’?！?br/>     酒席上旁的人聽到了，連連稱奇：“鄭小公子果然神通廣大，竟然能請得動這兩尊佛爺。素聞沈家兩位公子甚少出席酒宴，細(xì)想來，沈二公子不常見，沈家大公子更是從來沒見過?。　?br/>     鄭小公子擺擺手：“都是世家出身，家中長輩本來就相識的，不算什么大事。再說他們二人也沒有那般孤僻，家常宴飲還是經(jīng)常能見到的，你們太大驚小怪了?！?br/>     說曹操曹操就到，這邊眾人正議論紛紛之時，鄭家下人來報：“公子，沈家的兩位公子到了?！?br/>     鄭小公子點(diǎn)點(diǎn)頭：“好，請他們過來落座?！?br/>     顧梅凜伏在姚承塵耳邊，悄聲說道：“形勢有變，咱們見機(jī)行事?！蹦┝擞窒肫鹆耸裁?，又貼上耳邊補(bǔ)充道：“別忘了剛才我在路上跟你說的，之前你就是太主動，讓他以為你非她不可，還拿起了架子，軟硬不吃。今天趕巧了，這么多人在，你就刻意冷落他，不要再步步緊逼，看看他什么反應(yīng)，說不定能有所突破呢！”
    姚承塵點(diǎn)點(diǎn)頭，心道我正有此意。喬師爺下午的提點(diǎn)，似乎也有這層意思：貨不居奇自然拋售，追著買的貨品當(dāng)然不會降價了。既然對方一直冷眼相待，倒不如借宴會的時機(jī)晾他一晾。
    沈念卿沈蘭卿兄弟二人一前一后走了進(jìn)來，眾人雖與他們不相熟，也顧著禮節(jié)起身招呼。沈念卿抬眼望到姚承塵正與人熟絡(luò)地攀談，愣了一下，那人似乎講了一件什么好笑的事情，惹得姚承塵笑個不停。這樣自信而開朗的姚承塵，他是見過的。他們第一次相遇，姚承塵與他告別時，就是這樣笑的。只是后來二人再相遇時，對方臉上就只有賭氣和不滿了。想到這里，沈念卿感到自己方才為爭取赴宴而出言頂撞沈夫人，是做了一件相當(dāng)正確的事情。
    傍晚時阿強(qiáng)來報，說鄭家小公子壽辰，宴請沈家的兩位公子赴宴，但是沈夫人不愿讓他們二人出席。一來她素不喜沈蘭卿與那些紈绔子弟混在一起，擔(dān)心他沾染了壞習(xí)慣，無心科舉，二來她也慣愛阻撓沈念卿與別的世家子弟交往，唯恐他求得“外援”，不將后母放在眼里。
    只是今日情形有所不同。沈念卿正在書房內(nèi)局促不安，他知道每說一個謊話，就要用一千次的謊言來掩蓋這次的不誠實(shí)，但是一時間又找不到調(diào)解之法。正好阿強(qiáng)帶來墻外的信息，讓他看到了一絲希望。不知怎的，他冥冥之中感覺到，自己必須破天荒地赴一次宴，闖出牢籠，或許才能看到希望。
    沈夫人的昏昏之言沒能說服他，只好丟下一句：“那隨你好了，只是在外邊闖了禍，被老爺責(zé)罰起來，休要怪我沒有提醒你?！?br/>     末了在他即將出發(fā)時，府內(nèi)的下人又喚停了馬車，原來是沈夫人應(yīng)允他外出赴宴之后坐立不安，又要求沈蘭卿一同前往，看看沈念卿此番究竟所為何事。沈念卿只好與這位對話甚少的兄弟同坐一車，搖搖晃晃向著鄭府進(jìn)發(fā)，兩人一路相對無言。
    此時沈念卿見姚承塵并沒有一如往常般迫不及待地向他走來，急切地同他說話，便在不遠(yuǎn)處的桌角坐了下來，不時借著觀看院中景物和裝飾的空當(dāng)兒看她一眼。眾人與他都不相熟，多數(shù)也只是干巴巴地打個招呼，就離開了，留他一人，倒也清閑自在。
    只是不一會兒，沈蘭卿卻鬼使神差般地走上前去，同她交談了起來。
    “敢問，可是姚府的小姐？”
    姚承塵回頭，看到一張與沈念卿肖似的面龐，愣了一下，然后趕緊答禮：“正是?！?br/>     “我是城北沈府的次子沈蘭卿，曾聽聞我母親提起過你，她夸獎你年紀(jì)輕輕就已經(jīng)有了一番作為，身為女子卻一力支撐起家中的門楣，巾幗不讓須眉?！鄙蛱m卿被父母呵護(hù)得很好，神色純真開朗，看得出來他的夸贊都發(fā)自內(nèi)心，并不是虛偽之言。
    夸獎？巾幗不讓須眉？若不是姚承塵不久前剛跟沈夫人“交鋒”，會誤以為她是一個修養(yǎng)極高、寬和仁善之人。所以沈蘭卿帶來的信息就更令她迷惑了：沈夫人為什么要對著自己的親生兒子夸獎姚承塵？
    “沈公子過獎了。我不過是承繼家事，勉力苦撐罷了，跟公子的年少有為是不能相提并論的。前幾日我還聽說，你年紀(jì)輕輕就一舉考過了鄉(xiāng)試，可謂是前途無量啊。眼看此次科舉考試近在眼前，今天就先行為沈公子道喜了！”姚承塵說著飲盡杯中之酒，她不經(jīng)意地瞟了一眼，角落里沈念卿的眼色可不太好看，看來顧梅凜這次的招不再是昏招了。
    沈蘭卿陪飲：“那我就先行謝過姚小姐的美意?！?br/>     姚承塵款款一笑，正待離開，沈蘭卿卻又湊近：“其實(shí)應(yīng)當(dāng)是我先向小姐道謝。前幾日小姐到府上來，我正在跟著先生讀書，沒能出來相見，請小姐勿要怪罪?！?br/>     我去你府上重提跟沈念卿的婚約，你出來見什么客，這又是哪一路的客套？姚承塵忍著笑意，權(quán)當(dāng)是小孩子胡說八道，胡亂應(yīng)下了：“言重了，不會。”
    “小姐所贈的澄泥硯我已經(jīng)用了好幾日了，還沒有來得及道謝，他日定將回禮補(bǔ)上。我本想著送幾支釵環(huán)過去，又聽我母親說你行事利落，話語爽快，想著并非偏愛女子飾物之人。今天正好遇見，得以當(dāng)面一問：不知小姐想要什么樣的回禮？請說與我聽，我必將勉力辦到?！?br/>     幾句話之間，姚承塵聽明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原來那日她帶去的澄泥硯，被沈夫人轉(zhuǎn)送給了自己的寶貝兒子，自己所提的婚約一事，也被她移花接木暗示給了沈蘭卿。姚承塵只在心中暗覺好笑，這位小家子氣的夫人，嘴上說著看不上姚家的商賈出身，心里卻算計得門兒清，竟想給自己的兒子促成美事呢。
    不過這樣一來，沈念卿的回復(fù)又算怎么一回事？分明沒有收到禮物，卻非要說自己收到了，還要下人代為轉(zhuǎn)達(dá)謝意。這不是敷衍又是什么？姚承塵想到顧梅凜方才的警告，不覺增加了一重怒氣：自己眼巴巴捧著前去送的禮品，沈念卿卻想都不想就應(yīng)付了事？
    沈念卿在不遠(yuǎn)處斷斷續(xù)續(xù)聽到了二人的談話，他沒想到報應(yīng)竟來得這樣快，他抬頭迎上姚承塵眼中射出的一道寒光，脊背上生出一絲涼意。對方很快偏轉(zhuǎn)頭去，神色如常地又與沈蘭卿交談了起來。沈念卿一陣恍惚，差一點(diǎn)就要懷疑剛才姚承塵眼中的寒光是自己臆想出來的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