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這是怎么了我的寶貝?快讓我看看,是誰欺負你了?”未見其人,先聞其聲,顧梅凜扯著嗓子,還有兩道門遠的時候,就把安撫的聲音傳達給了在閨房內惆悵的姚承塵。順便,她還在走廊間與各位眼熟的丫鬟們點頭、招手,打打招呼。
顧梅凜,顧家三女,年齡與承塵相仿,自五六年前在店中偶遇,一見如故之后,便成了無話不談的閨中密友。這位顧小姐,最忌諱自己家中排行第三的位次,更愿意讓人稱她一句“凜小姐”,她認為這個稱呼才是獨一無二的,配得上自己傲凌霜雪、艷壓凡枝的氣質。加之她對衣料和美容多有講究,對男女之事也頗有心得,所以一來二去,府上的丫鬟們也喜歡聽她說話,看到她來走動,就想著可以聽到新鮮的坊間逸事了,興奮不已。只是今天的情形,小姐非常反常地大動肝火,似乎不太適合借著添茶水和上果盤的時機捧場或偷聽。
顧梅凜一進門,就看到姚承塵宛如被霜打了似的萎靡地坐在桌前,臉上的脂粉似乎被誰胡亂抓了兩把,發(fā)型也亂糟糟的,飄帶胡亂掛在身上,活像從什么地方連滾帶爬逃難回來,她忍不住掩口笑了起來:“哈哈哈哈哈哈……你怎么了這是,怎么穿成這樣,誰給你打扮的?”
看著笑得直不起腰的顧梅凜,姚承塵也順著對方手指的方向低頭看了看自己衣服上糟亂的情形,忍不住也跟著苦笑了起來,末了無奈地補上一句:“我今天被人給賣了?!?br/>
“什么?被誰給賣了?”
“喬師爺。”姚承塵想了想,又在名單上持續(xù)補充了備選人員,“我爹,還有死去的媽,還有所有早就知道這件事情但是沒告訴我的可惡的家伙們?!?br/>
看著姚承塵認真的神色,顧梅凜收斂了笑容,在桌旁坐下,雖然仍然掩飾不住自己內心八卦的欲望,但還是在其中盡量添注了來自閨蜜的關懷:“發(fā)生什么事情了?你先說說看?!?br/>
姚承塵如逢救兵,她委屈地撅了噘嘴,幾刻鐘前所承受的打擊化作傾訴的言語涌上心頭,于是語詞混亂、情緒激動地控訴了起來:喬師爺如此這般,離開那么多年的父親竟然那般如此,更荒誕的是去世多年的母親竟然這般那般……
隨著姚承塵控訴的深入,顧梅凜緊鎖的眉頭也逐漸舒展開來,最后化作一個平和而無語的眼神。姚承塵沉浸于自己的遭遇之中,絲毫未覺閨蜜異樣的眼光,不過還好,她的講述在顧梅凜發(fā)作的前夕及時終止了。
顧梅凜端起姚承塵面前的杯盞,優(yōu)雅地用杯蓋輕輕撥開茶水表層青翠的嫩葉,不慌不忙地喝下一口溫潤甘冽的清茶,然后將杯子重新放回桌上。她抬起頭,注視著姚承塵急切渴求指點的眼神:“你喊我來,就為了這?就這?”
姚承塵不明就里,雖然顧梅凜的語氣怪怪的,但是她還是把頭點得像搗蒜的錘子,這下發(fā)型更亂了。
“如果讓我總結一下你說的事情,那就是:你被臨時通知,成年后不僅可以如約獲得豐厚的家產(chǎn),從此衣食無憂,想要多貴的胭脂水粉和甘草話梅都可以隨便買,而且還可以獲得一位世家子弟作為配偶,不費吹灰之力就可以成為世家府上的少奶奶。你是這個意思嗎?”
“不,我的意思是……”姚承塵突然覺得顧梅凜的概括也很有道理,于情于理這都是一件穩(wěn)賺不賠的大好事,她還在猶豫什么呢?于是話到嘴邊卡了殼。
“你憂慮的點是什么?怕他長得丑?怕他品行不端?怕他有不良嗜好?”
“我……”
“我有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要告訴你,你想先聽哪一個?”
“……那就,先聽壞消息吧?!币Τ袎m不知道這則突然出現(xiàn)的問答題意義是什么,只得胡亂選了一個。
“好,壞消息是,我沒有聽說過此人的詳細信息。城中與咱們年齡相仿的世家商家子弟,我多多少少都有所聽聞的,但是唯獨你說的這位,我沒有見過他,也鮮有聽聞他的逸事,可以說完全不了解此人。他的弟弟我倒是知道的,人很傲氣,也不屑于跟我們一起玩,聽說是他的后母所生?!鳖櫦沂侨丝诜毖鼙姸嗟拇蠹易澹幢泐櫭穭C的父親勢力沒有別的叔伯那么強盛,也依然努力生育了八個子女。因此,作為家中最無足輕重的老三,顧梅凜自小便知道,想要過上更好的生活,就必須要廣結人脈,收集情報,勤到社交場合走動,提前為自己物色適宜的婚配對象。所以連她都難以說出一二的人,可見是非常孤僻了。
“那好消息呢?”
“好消息嘛,也是這一條,我沒有聽說過此人的詳細信息?!?br/>
“這是何意?”
顧梅凜拿起桌上的話梅,放了一顆進嘴里:“你有所不知,自從寧家搬往京師、李家因事被逐之后,我們城中最俊朗的兩家公子就都離開了,城中的世家子弟,水準每況愈下,幾乎可用慘不忍睹來形容。雖然我經(jīng)常能見到他們,但是每次前去赴宴的心情都非常沉重,無比懷念寧家世子和李公子還在的時候,那可真是豐神俊逸,風流倜儻,氣度不凡吶……”
姚承塵聞言陷入更深的困惑之中:“這跟我們說的有什么關系?”
“嗨呀,你傻呀,我沒有見過他,就說明他不屬于那一群風評不佳的公子哥之列啦!那至少品行還是有一線希望的吧!”顧梅凜用恨鐵不成鋼的語氣說道,“你能算得清一整年的賬面,怎么連這個也想不明白?!?br/>
“那……那萬一,他癱瘓在床,你就肯定見不到……”
顧梅凜伸手打了姚承塵一下,然后抓著她的手放在面前的木桌上:“快說呸呸呸!你這個傻姑娘,你這是咒他,還是咒你自己?你們的婚約是已經(jīng)說定了的,無法更改的,你現(xiàn)在能做的不是坐在這里肖想沈公子相貌丑陋或者品行不佳,而是要趕快摸清對方的底細,然后我們再伺機行事。”
“你……你怎么突然跟喬師爺?shù)乃悸愤@么像?他剛才也是這么說的?!币Τ袎m感到這番話自己方才也聽說過,喬師爺?shù)挠嘁羯性诙匣厥帯?br/>
“因為這就是正常人的正常想法,我們這樣想,并不是因為我們聰慧,而是因為你的腦子落后了,快點打起精神來!”顧梅凜往姚承塵的嘴巴里也塞了一顆話梅,試圖讓酸甜的味道刺激對方的精神。
“實不相瞞,我是在半道上被你家丫鬟攔下來的,其實我還有酒席要去趕,既然跟你說清楚了,我就先告辭了……”
顧梅凜邊說邊起身道別,姚承塵甚至都來不及拉住她的衣袖:“哎哎哎……你不是說他們特別丑嗎,哎你怎么走了……”
姚承塵喚丫鬟們進屋,為她重新整理梳妝,換回了日常穿著的交領短襦,下著間裙,腰間的系帶盡量簡潔,方便行動,丫鬟們看著小姐逐漸恢復往常的神色,喜上心來:“小姐,還是這樣的裝束更適合你。”
“你們這是夸我呢還是罵我呢?”姚承塵笑罵道。丫鬟們聞言知是小姐的玩笑話,便也嘰嘰咕咕笑了起來。
“小姐,我們現(xiàn)在去哪里?是去沈府嗎?”丫鬟們方才對姚承塵的遭遇多有耳聞,但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便以為她要直接沖進沈府一探究竟,這樣的做法才符合小姐直爽的性格。
“不,我們去學堂。”姚承塵滿意地在鏡前轉了個圈子,即便是素樸的裝扮,也依然遮掩不住她靈動的氣韻。都說一個人的氣質里匯聚了他人生的所有經(jīng)歷,在姚承塵身上,她幼年喪母后獨立求生的意愿、父母都不在身邊時獨自度過的各種心酸和苦悶、喬師爺和徐掌柜們對她視若珍寶的關愛,還有她雖未在家中請設讀書先生、卻在店鋪中見識了諸多人情世故的經(jīng)歷,都成了她氣質的組成部分。她獨立、果決,卻不失純真和友善,將呆板軟弱的大小姐形象嵌套在她身上是極不適合的。
她帶著兩名隨身丫鬟走進了學堂的巷口。
其時正值學堂的下課時段,巷中來來往往人群密集,多是趕回家中用餐飯的書生。也有一些懷春的少女,正以好奇而羞澀的目光打量著往來的讀書人,不時與身邊的友人發(fā)出竊竊私語。書生們也不禁回以躁動而遮掩的目光,與同行人發(fā)出陣陣歡笑聲。
“小姐,我們也在這里等嗎?”丫鬟們雖未經(jīng)常出門走動,對墻外的世界不太了解,但是任誰看到這樣的場面,心中都明了了幾分。她們料想,小姐是要以這樣的方式“偷看”未來夫君的面貌和身段。
“干嘛在這里等?我們進去。”姚承塵絲毫未覺周遭的秋波暗送,對丫鬟的提問甚至有點摸不著頭腦。至于對巷子里擦肩而過的書生們,她更是沒有將他們觀察的視線放在眼里。身著素樸,身后卻跟著兩個恭順的丫鬟,她在店中對這樣上下打量的眼神已經(jīng)習慣了。
兩個丫鬟互相交換一下驚奇的眼色,便跟隨小姐走進了學堂的大門,直奔總務室。對門停和回廊都如此熟悉,想必對小姐而言,這并不是一個陌生的場所。
姚承塵輕扣虛掩的門扉,一位身著鯨灰色外衫的少年打開了門,看清來人后驚奇地說道:“姚小姐,是什么風把你給吹來了?”說著將她們迎進了門。
屋內還有一位身著青色交領襦衣的少年,面容較先前這位蒼白,身形也更為纖細。他正伏案抄寫,見有人來,連忙起身問好。姚承塵點頭答禮。
開門的少年正準備引人入座,姚承塵就開門見山地問道:“清源,你們書堂可有一位姓沈的書生?是城北沈家的公子?!?br/>
兩名丫鬟聞言倒吸一口涼氣:小姐你就這么直接問啊!
“請問姚小姐,他的名字可是沈念卿?如果是的話,那就是了。我們學堂好像也就只有這一位沈姓書生。我說得對吧,拙甫?”
另一位少年點了點頭:“我印象中也是的,只有這一位沈姓書生?!?br/>
“那他跟你們熟絡嗎?”
魏清源斟酌著用詞:“那倒……也不太熟絡,他好像挺安靜的,喜歡一個人看書,課后也總是留堂自修,經(jīng)常是最后一個離開的?!?br/>
“哦?那他這個時間還在嗎?帶我去看看?”
“或許在的。姚小姐這邊請。”魏清源拉開總務室的房門,在前邊帶路。一行人轉過回廊之后,他又疑惑地轉頭看向姚承塵,隨口問道:“請問姚小姐,如此倉促地找尋這位書生,是有什么要事嗎?”
姚承塵眼中閃過一道篤定的光彩,她輕笑了一下,然后丹唇輕啟,像是在陳述一件稀疏平常的事情:“我跟他有婚約,應該馬上要結婚?!?/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