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如果這個故事里有閑人,那一定是高勤了。
她幾乎沒有煩惱。父母恩愛,家庭和滿,成績優(yōu)良,前程保送。如果非說有煩惱,那也許就是陳淮桐。可是陳淮桐的煩惱是“自找”的煩惱。
“自找”的煩惱可以隨時放下。這天,高勤就放下了它,開始關注岑沐子和顧慢慢的事。
第一堂英語課,高勤緊皺眉頭盯著黑板,耳朵里是一句都沒聽進去。滿腦子都在想一個問題,顧慢慢和岑沐子是怎么變成好朋友的。
岑沐子書桌抽屜里的沒寫完的小說浮現(xiàn)在高勤的腦海。她用筆在本子上畫著。假設女主是A,男主是B,那么A喜歡B,卻為生活所迫和B的父親搞在一起。也就是說……
高勤緊皺眉頭,也說是說,顧慢慢有可能和沈暮成的爸爸…….
“天啦!”她發(fā)出低低的驚嘆,又趕緊捂住了嘴。好在沒有人在意她,這個班除了她,都是要考大學的人。
難怪顧慢慢和岑沐子會成好朋友,高勤想,她把這么私密的事都告訴了岑沐子。
這件事沖擊著高勤的三觀,讓她一個上午都表情嚴肅。在岑沐子的小說里,這個幫事是浪漫的,悲傷的,放任想像力的。而在高勤的理解中,這個故事扭曲,陰暗,充溢著某種低格調的氣息。
到中午放學的時候,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高勤認為她有責任幫助顧慢慢。
怎么幫助她呢。
幾經猶豫之后,下午第二堂課后,高勤走進了班主任黃老師的辦公室。
“黃老師,”高勤滿臉的為難,囁嚅說:“有件事,我不知道該不該告訴您。”
黃文麗打量她說:“是班上的事嗎?”
“也不算,”高勤喃喃道,又問:“五班事能說嗎?”
“五班?”黃文麗沒有立即表態(tài),疑惑著看她:“有什么你就說吧,說出來我再判斷咱們該不該管。”
“黃老師,五班有個女生叫顧慢慢,您知道吧?”
黃文麗點了點頭。顧慢慢非止在年級,在全校也很聞名。她雖然行事奇特,看著不大像學生,但她并沒有出格之處,成績也不錯。
“顧慢慢她……她可能……”
黃文麗等了一會兒,只等著高勤吞吞吐吐說不出來。
“可能什么呀?”
“她可能做了不好的事。”
看著高勤欲言又止,想說又不好意說的表情,黃文麗大概猜測到是哪方面的事。
黃文麗也有過青春,眼看著這班學生從高一走到高三,哪些男女學生有點小情況,她心里也有數。只要不鬧到影響成績,黃文麗不愿意在小事上做大文章。
青春是敏感而脆弱的,傷害它很容易,而作為成年人,黃文麗認為保護它的美好更重要。
“高勤,”她笑一笑說:“還有幾個月就要高考了,大家同學三年,想必都有感情,有些事只要不影響成績,你就不要過多關注。更可況,這是美術班的事,對不對?”
高勤聽老師這樣講,若有所思的點點頭。可是想到顧慢慢的前程,她又覺得有必要講出來。
“黃老師!但這件事很……嚴重!”
“嚴重?”黃文麗心里閃過無數不好的設想,皺眉問:““什么事能稱上嚴重?”
她在這時候改變了思路。如果只是學生早戀,她可以睜眼閉眼,但如果牽涉到學生本身受到傷害,身為教師,她不能袖手旁觀,無論顧慢慢是哪個班的學生。
看著老師嚴肅起來的表情,高勤受到了鼓舞。
“顧慢慢她可能,可能和沈暮成……”
黃文麗吊起的一顆心又放下去,失笑道:“你說的嚴重,就是指他們有可能談戀愛了?”
“不是。”高勤搖了搖頭:“顧慢慢不是跟沈暮成談戀愛,是跟他爸爸。”
“他爸爸?”黃文麗傻了眼,呆呆看著高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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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勤走后,黃文麗坐在辦公室出著神。
聽說高勤的憑據是岑沐子的小說,黃文麗嚴肅批評了高勤,指責她憑空臆測,甚至告訴她造謠傷害同學的名譽是觸犯法律的。
高勤顯然被嚇住了,一迭聲的擔保,她只跟老師提過,也是出于擔心顧慢慢,并沒有和第三個人提起。
黃文麗約略放心,再次叮囑高勤不要再擴散。高勤究竟是好學生,被她連嚇帶勸給懵住了,紅著眼圈出了辦公室。
但是高勤走了,黃文麗卻有點心神不定。
如果這只是岑沐子的想像,那當然不值一提。但如果是真的呢。黃文麗心底飆出一股寒氣。
就在她愣著出神時,美術班的班主任喜滋滋的走進來,手里拿著兩本畫冊。
“小黃,你看,我的學生都出畫冊了。”管老師得意夸耀。
“畫冊?”
黃文麗接過管老師遞來的畫冊。畫冊印刷精美,拿在手里沉甸甸的,標題是《城市的記憶》。收錄著十來個畫家的三十多幅作品,是對城市一角的描摹,畫法各異,每頁都配著隨筆和詩歌,可讀性很強。
管老師高興得翻到顧慢慢的那兩頁,指著說:“你看,是顧慢慢。這孩子真挺能干,不聲不響的,都有作品了。”
顧慢慢。管老師并不知道,這個名字此時正烙在黃文麗的心頭,她順口問:“只有她嗎?”
“是啊,我們班只有她。哦,這畫冊是沈暮成的爸爸,沈風明主持編纂的。”
黃文麗迅速抬起頭,用驚訝的目光逼視管老師:““沈風明主編的畫冊,為什么沒有沈暮成,反而有顧慢慢?”
管老師聳聳肩:“這我就不知道了。也許幫理不幫親,沈風明是個公正人吧,自己兒子畫的不好,那也是不給機會的。”
他說著笑了兩聲,黃文麗卻表情復雜。
看來事情真沒有那么簡單。
“顧慢慢挺厲害的,”黃文麗措著詞說:“能率先出版作品,她在你們班是專業(yè)最強的吧。”
“那也不算。”管老師笑了笑,倒了杯水坐下來喝:“專業(yè)成績排在她前面的不少,也許是風格適合她吧。哎呀,你知道,我是教語文的,美術的事還真是不大在行。”
他忽然想起什么,又說:“哦,對了,前段時間顧慢慢請了一個星期的假,說是為出版畫冊的事。”
“一個星期的假?”黃文麗眼睛睜大大:“你們班真夠可以,學生能請一周的假啊?”
“學校特批的啊,”管老師無所謂說:“咱們班就是提前培養(yǎng)專業(yè)人才,文化課不塌進度就行。都復習迎考了,還有什么進程呢。”
看著黃文麗狐疑的眼神,管老師從抽屜里找出一張請假條,擱在黃文麗面前指點道:“你不信啊,看見沒,校領導的簽字!”
黃文麗看著張請假條,上面的去向填的是亞水。
亞水。黃文麗像在什么地方見過這個地名。她翻動畫冊,里面收錄著沈風明六幅作品,其中有四幅是“亞水一角”。但作品完成的日期早于請假時間,并不能說明什么。
或者,只是不能證明什么。
黃文麗心里的疑團越來越大。從畫上看,亞水是個古色古香的小鎮(zhèn),其中三幅都是街上的閑景,只有一幅是個黑瓦飛檐的旅店,店名是,“鴻臚客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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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下課,沈暮成騎車帶著岑沐子往家走,一邊聽著她在后邊嘰嘰喳喳說昨晚的事。
“這事你怎么不跟我商量就跑去了?”聽完岑沐子的敘述,沈暮成不高興說。
“你要去梧桐路啊,我來不及找你,就沒說。”
沈暮成無話可駁,想了想說:“陳淮桐說的不錯,你不應該去,那些都是社會上的人,你是個學生,少跟他們來往。”
“那顧慢慢呢?”岑沐子刻意挑出來講:“我看她吳俐那些人很熟悉。”
“你學顧慢慢干什么呀。”沈暮成不在意道:“如果非要學,我寧可你學高勤。”
““高勤?”岑沐子做了個厭煩的表情:“算了吧!”
沈暮成也笑起來:“高勤雖然有點……但說起正常,她比顧慢慢正常多了。哎對了,你說這個我想起來,難怪顧慢慢能上畫冊,原來她應酬出版商。”
“她的畫冊出了嗎?”
“出了啊。我昨晚看見的,我爸帶回來的成品,上面有她兩幅畫。”
岑沐子晃了晃腿,小心問:“你沒問你爸,為什么會有她啊?”
“問了啊。我爸還說呢,人家投稿你不投稿,出不來還來質問我為什么有她沒我。你瞧,反被他批評一頓。”
岑沐子笑了笑,淡淡說:“你忙著唱歌嘛。”
沈暮成沉默了一下,輕聲說:“我打算放棄了。”
“為什么!”岑沐子大驚:“你不是很喜歡嗎?”
“也許……我爸說的對。”沈暮成若有所思說:“進這行我搞不出名堂的,不如踏實點走美術的路。你看顧慢慢,不聲不響的都有畫冊了,我呢,什么也沒有。”
岑沐子不好說什么,只是點了點頭。
她坐在沈暮成向身后,點頭他也看不見。沈暮成于是回臉問:“你怎么不說話了?我說的對不對?再等下去,你都有出版小說了,我還是什么都沒有。“
岑沐子咯咯笑起來:““別瞎想了,猴年馬月的事。不過你不唱歌也挺好,不然被你爸媽發(fā)現(xiàn)了,那可難受的很。”
沈暮成嗯了一聲。岑沐子想想又問:“你爸媽吵架嗎?
“吵架?干嘛要吵架?””沈暮成奇怪道:“你好好的問這個干嘛?”
“沒什么,”岑沐子推托說:“顧慢慢說她爸媽吵架,我就順口問問你。”
“別聽風是雨的,”沈暮成嗔道:“所以叫你離顧慢慢遠點。我越來越覺得,她是個很復雜的人。”
岑沐子不再說了。可是她的感覺和沈暮成相反,她越來越覺得,顧慢慢其實是個很簡單的人。
到了吳盤街的路口,岑沐子跳下車和沈暮成告別,轉身慢慢走回家。剛到家門口,就看見顧慢慢偎在墻角等她。
“送給你。”看見她來了,顧慢慢走上來,遞上黑色的盒子。岑沐子接過打開,里面是個圓形的東西。金屬面的,上面刻著間古風的屋宇,前有柳樹,后有浮云,方寸間的畫面設計的很有情調。
“是什么?”岑沐子問。
“是面鏡子。”顧慢慢說著,伸手幫她按下機括,打開圓形金屬盒,果然是鏡子。
“真好看。”岑沐子驚喜著說。
“喜歡就好。昨晚謝謝你。”
“是為昨晚的事嗎?”岑沐子笑道:“我應該的,不用特意送東西謝我。”
“也不只為昨晚。”顧慢慢猶豫一下說:“我覺得你和我想的不一樣。”
“哪里不一樣?”
顧慢慢卻沒回答。她微笑著指了指鏡子面上的古風屋宇:“這是亞水的鴻臚客棧,算的上地標式建筑了,很有紀念意義,所以想送給你呢。”
“你去過這里嗎?”岑沐子順口問。
顧慢慢笑笑:“去過啊,前段時間剛去的,就住在這間客棧。”岑沐子羨慕著看她一眼,真誠說:“謝謝。”
岑沐子特別高興,這是她第一次收到來自同學的禮物。無關輕重,也無關是什么,她只是覺得特別高興。
她抬起頭看著顧慢慢,覺得她比天仙還要美麗。
岑沐子拿著小鏡子喜滋滋踏進家門,成功冷不丁“汪”得一聲大叫。岑沐子嚇一跳,成功這幾個月飛速成長,已經脫離小奶狗的模樣。
“你叫什么呀,嚇我一跳。”岑沐子笑咪咪在它身邊蹲下,掏出那面小鏡子給成功看:“漂不漂亮?”
成功嗓子里嗚嚕一聲,像是應和。
岑沐子于是指著鏡面上刻著的字,高興著說:“看見沒?這是,鴻臚客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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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下午的課讓人昏昏沉沉。老師終于宣布下課放學,岑沐子慢吞吞收拾著訂正講解完畢的試卷,肩上被人拍了一巴掌。
岑沐子回過頭,意外看見滿臉沮喪的高勤。
“你怎么了?”岑沐子問。
“岑沐子,我有件事想問你。”
“什么事啊?”
“我們邊走邊說吧。”高勤飛快向四周看看,拉著岑沐子走出了教師。
天黑透了,也很冷。她們去車棚拿了自行車,慢慢推著走出校門,岑沐子使勁往大圍巾里縮著,吸了吸凍得通紅的鼻頭。
“你寫的那個故事,是不是真的?”
高勤忽然開口了。岑沐子沒反應過來:“什么故事?”
“就是你書桌抽屜里的本子,上面寫的故事,還沒寫完。”高勤看著她,一本正經說。
岑沐子忽然站住了,睜大了眼睛。
“你翻我的東西?你干嘛翻我的東西啊?”
高勤有點尷尬,但這尷尬只是一瞬,她立即嚴肅表情說:“翻你東西是我不對,但現(xiàn)在有比這個更重要的事,你告訴我,那個故事是不是真的?”
“你都說了是故事了。”岑沐子氣呼呼說。
“可是我看里面的人,完全就是顧慢慢和沈暮成,你是用他們做原型寫的,對不對?”高勤認真問。
“你還是真是愛多管閑事。”岑沐子冷冷說:“現(xiàn)實里的人你要管,虛構的人你也要管。”
“岑沐子,你說的不對。”高勤更加嚴肅了:“如果你的故事真有其事,這個閑事我們應該管!”
“你在說什么啊?”岑沐子簡直不敢相信:“是你偷翻我的東西,我已經說了那是個故事,你非要對號入座,還說什么這個閑事應該管?”
“如果顧慢慢真和沈暮成的爸爸有染,你不覺得你有責任把這件事告訴老師,去阻止這種不倫戀發(fā)展下去!”
岑沐子的臉刷得雪白,她推著自行車調頭就走。高勤一把拽住了她的書包。
“你放開!”岑沐子憤怒的漲紅了臉:“高勤!我再說一遍,這就是個故事!你別沒事找事,雞蛋里也能挑出刺來!”
“不可能!”高勤也急了,她大聲說:“如果這只是個故事,我給老師留下的印象就是誹謗造謠!這一定不是個故事,是真的對不對?否則你干嘛要編同學的故事?”
“老師?你跟老師說了?”岑沐子喃喃問。
高勤沒有回答,可她的表情承認了所有。
“簡直瘋了!不可理喻!“岑沐子用看精神病的眼神看著高勤,猛得一拽書包:“你放開,我要回家了!”
“你不許走!”高勤蠻橫得一拽她的書包:“不說清楚你就不許走!”
她用的力氣太大了,岑沐子的書包用了三年,早就不結實,此時啪得斷了帶子,放在側袋里的鑰匙嘩啦啦掉在地上,高勤像是嚇住了,不由放了手。
岑沐子狠狠瞪她,彎腰拾起鑰匙,騎上車就走了。在回去的路上,她心緒難平,卻明白了一件事,那本小說無論如何不能給吳俐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