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陳淮桐到了岑沐子家,看見岑沐子站在院子里迎接他。
“站在這干嘛,”陳淮桐奇怪問:“怕我不認(rèn)路進(jìn)去?”
岑沐子搖搖頭,湊上去神秘說:“高勤在我家。”
陳淮桐倒吸一口涼氣,盯著岑沐子看了兩秒:“你現(xiàn)在行啊!不是說和誰都不來往嗎?先是沈暮成,這又是高勤,改變挺大啊。”
“那她要來,我也沒有辦法。”
岑沐子撒了個(gè)謊,立即被陳淮桐識破了,當(dāng)下戳穿說:“得了吧!你臉紅什么?是防冷涂的蠟?八成是你把她叫來的!”
“真不是!”岑沐子剛叫出這一句,忽然又心虛問:“沈暮成告訴你的?”
其實(shí)沈暮成沒說什么,但陳淮桐順勢而為,冷哼一聲不置可否。岑沐子以為他承認(rèn)了。
“他怎么這樣!”岑沐子悻悻說。
“沈暮成這叫講義氣!你呢?明知道我煩她,干嘛啊這是!”
“她就是想問你關(guān)于保送的事。”岑沐子連忙辯解:“我看她挺為難的,上大學(xué)是人生大事,她相信你,你就幫幫她吧。”
她是真急了,天雖然涼,鼻尖上卻冒出一層汗。陳淮桐略生不忍,豎起一根手指說:“下不為例啊。”
岑沐子大喜過望,雙手合什頂在額上,向他虛拜一拜:“謝陳公子救命之恩!”
陳淮桐啪得打下她的手,嗔道:“瞧你這朋友交的。”岑沐子咧嘴笑笑。雖然她不肯承認(rèn),但在這一刻,岑沐子隱約覺得,陳淮桐的態(tài)度才是她希望沈暮成拿出來的。
“她人呢?”陳淮桐一邊往里走,一邊問。
“在會客廳呢。”岑沐子說:“快吃飯了,她在廳里看成功。”
會客廳。陳淮桐不由向會客廳的窗戶望去。第二扇窗戶上人影一閃,當(dāng)作窗簾的白紗似乎飄了飄。陳淮桐心里爬上不舒服的感覺,仿佛是被人窺伺了。
進(jìn)了會客廳,高勤若無其事蹲在紙盒邊看著成功。成功縮在窩里,下巴磕在前爪上,有點(diǎn)無精打采。
“小東西,今天好不好。”
陳淮桐無視高勤的存在,掐著成功的前爪高舉過頭頂。成功像是很開心,小尾巴左右亂晃。
“它認(rèn)得你嗎?”高勤奇怪著問。
“當(dāng)然。”陳淮桐理直氣壯說,瞄一眼岑沐子:“是不是?”
“它這幾天不愛喝牛奶,”岑沐子趕緊岔開:“不知道怎么了。”
“當(dāng)然不愛喝牛奶,”陳淮桐把成功抱在臂彎里,特別溫柔的哄著:“我們要吃肉啦,我們是狼狗對不對。”
聽著他的語氣,岑沐子難受的歪歪嘴:“你能好好說話嗎?”
“就不。”陳淮桐傲嬌的否決她的提議,提溜著成功說:“走,我們?nèi)N房看看有沒有好吃的。”
他拉開會客廳的紗門往廚房走,岑沐子急得大叫:“你別給它瞎吃啊,再喂壞了!”
陳淮桐不理她。廚房里傳來他大聲招呼:“韓阿姨,今晚有什么好吃的啊,我難得來一趟。”
“真討厭!”岑沐子小聲嘀咕。
“岑沐子,”高勤似笑非笑:“陳淮桐到你家來,就跟進(jìn)自己家似的。”
岑沐子脫口道:“他從小就……”
話到了嘴邊,岑沐子忽然看出高勤的笑容十分勉強(qiáng),像是硬撐出來的布景板,風(fēng)再大點(diǎn)就要倒。她趕緊剎住話,結(jié)巴道:“也,也還,還好吧。”
高勤沒再說什么,只是望著她笑笑。
接下來的氣氛有些尷尬。岑沐子搭訕著捋了捋沙發(fā)扶手上的蕾絲方巾,高勤就說:“岑沐子,我突然想起來,他們都說陳淮桐考不上大學(xué)也可以上軍校,你也是這樣嗎?”
“軍校……嗯……也是要考的。”岑沐子喃喃道。
“那是普通考生,你們有辦法不必高考就上軍校,是不是?”
“是這樣,”岑沐子咳一聲解釋道:“可以先當(dāng)兵,然后從部隊(duì)考軍校,那樣分?jǐn)?shù)會低很多,而且……而且……”
下面的話她不方便說。而且,名額和錄取線并沒有全國高考透明。
“真好,”高勤語帶諷刺說:“我也有這樣的爺爺就好了。”
岑沐子不喜歡她用這樣的語氣提到爺爺。她爺爺曾經(jīng)就是個(gè)裁縫鋪的小學(xué)徒,吃了多少苦都肯熬著,結(jié)果家里的田被地主占了,還把他親弟弟打死了,這才一怒參加革命。
高勤是生活在和平年代的人,她不能理解岑沐子和陳淮桐這類人的心理。在他們心里,世上沒有什么大不了的事,什么考大學(xué),什么財(cái)物權(quán)勢,他們統(tǒng)統(tǒng)可以視作虛無,唯獨(dú)爺爺這一輩的辛苦,是絕不能染指抹殺的。
他們比很多人更能理解,什么是腦袋別在褲腰帶上殺出的江山。
岑沐子于是冷淡說:“我巴不得能保送呢,我也不樂意上軍校。”
“你能和陳淮桐上同一所學(xué)校吧?”高勤沒聽出岑沐子的不高興,緊追著問到。
岑沐子忽然覺得,沈暮成說的挺對的,她和高勤本來沒有多好,也不可能有多好,她倆完全是兩個(gè)路數(shù)的人。費(fèi)勁討好三觀不和的人,實(shí)在是件痛苦的事。
她于是沉默著,不想回答高勤這個(gè)近乎幼稚的問題。
可她的沉默在高勤看來,無疑是一種默認(rèn),讓她更加不舒服。
就在這時(shí)候,韓阿姨抄圍裙擦著手走進(jìn)來:“沐子,吃飯了。”
岑沐子如釋重負(fù)站起來:“我們?nèi)コ燥埌伞!彼肓讼耄蠖鹊南蚋咔谏斐鍪郑咔诹⒓从H熱的挽住了,兩人走進(jìn)飯廳。
爺爺已經(jīng)落座,趙秘書正在盛飯,陳淮桐坐在爺爺下首,伸筷子夾了片香腸塞進(jìn)嘴里:“爺爺,這是你家灌的嗎?”
“不是。”爺爺接過趙秘書遞來的碗:“你媽送來的,說你爸灌的。”
“我就說這味熟悉。”陳淮桐大喇喇接過趙秘書遞來的碗,道了謝接著說:“我爸灌香腸用的五糧液,可香了。”
“嗯,是這么說,灌香腸要酒好。下回你爸再灌知會一聲,我出豬后腿和酒,叫他替我曬五斤送來。”
“爺爺,咱們能吃得了五斤嗎?”岑沐子咬著筷子問。
“你這孩子啥概念都沒有,五斤能有多少啊?以后你成家了自己過日子,可怎么辦!”爺爺佯裝不悅數(shù)落岑沐子。
“爺爺您放心吧,有我呢。”陳淮桐老實(shí)不客氣說。
“有你什么事啊!”岑沐子啪得抽他:“哪都少不了你!”
陳淮桐毫不在意,夾了片香腸丟進(jìn)岑沐子碗里:“嘗嘗,真挺好吃。”
高勤捧著碗,看著這幅畫面,腦子里蹦出一句話: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還有什么好說的呢,陳淮桐都說了,岑沐子的將來有他呢。
也許是高勤的臉色太難看,爺爺關(guān)心問:“小姑娘你吃菜啊。吃的慣吧?我家的菜有點(diǎn)咸。”
高勤回了神,忙說:“不,不咸,很好吃,我吃的慣。”
“吃的慣你多吃點(diǎn)。”爺爺笑道:“能爭取保送的名額,看來你平時(shí)學(xué)習(xí)挺刻苦,以后常來玩,多幫助岑沐子。”
高勤默然點(diǎn)頭。陳淮桐終于看她一眼,問:“你被保送了?”
他突然遞過話頭,讓高勤猝不及防,只來得及說:“是啊。”
“那挺好。”陳淮桐笑笑:“多少人都盼不著。”
“不是的。”高勤輕聲說:“我也很煩惱,因?yàn)楸K偷膶I(yè)我不喜歡。”
“得了吧,”陳淮桐眼睛不看她,嘴里飛快說:“不保送的也未能上喜歡的專業(yè)。你去打聽打聽,跳一跳能夠著線的,都走偏門報(bào)冷門專業(yè),就指著先擠進(jìn)大學(xué)再說。就這還不一定能上呢。你還煩惱什么?要我說,你這就是得瑟。”
陳淮桐的毫不留情讓高勤臉上發(fā)燒。當(dāng)著這么多人的面,她更下不了臺。
岑沐子趕緊圓場:“話不是這么講,有本事的人才有選擇,沒本事的人才選不了,高勤是有選擇的煩惱,你懂什么。”
“呵呵,這可是你說的啊。我啥都不懂,這事別再問我了啊。“
陳淮桐借坡下驢,沖岑沐子擠擠眼睛,岑沐子被他噎得一句話也說不出。接下來的時(shí)光,岑沐子簡直不敢看高勤,事情被弄到這個(gè)地步,她想來想去,都怪沈暮成。
都是他的錯(cuò)!岑沐子戳著飯,恨恨的想。
******
好容易把這頓晚飯吃完,高勤說:“岑沐子,我走了啊。”
岑沐子望望在逗弄小狗的陳淮桐,后者就像沒聽見,毫無起身應(yīng)酬的意思。岑沐子只好說:“那我送你出去吧。”
她陪著高勤走出門,站在吳盤街上,高勤說:“岑沐子,我打算選數(shù)學(xué),我爸爸就是教數(shù)學(xué)的,以后也能幫助我。”
“那挺好的。”岑沐子安慰道:“其實(shí)陳淮桐說的也對,先上大學(xué)再說,選什么專業(yè)都不是重點(diǎn)。”
高勤點(diǎn)了點(diǎn)頭。她應(yīng)該告辭了,卻又拖延著不走,岑沐子知道她有話要說,可又不好開口催促。
兩人默然相對,站了一會,高勤說:“岑沐子,我問你一件事,你要說實(shí)話啊。”
“你說吧,只要我知道的,一定說實(shí)話。”
“陳淮桐喜歡你嗎?”
岑沐子脫口說:“當(dāng)然不了!”
高勤笑一笑:“他怎么想的,你為什么會知道?”
“我……”岑沐子答不上來,可她要怎么讓高勤明白,她和陳淮桐都不會去想這么無聊的事情。
“也許你說的對!”高勤深吸一口氣,大方著沖她笑笑:“可他也不會喜歡我,對不對?”她忽然就難過了,輕聲說:“他連多看我一眼都不肯。”
“你別瞎想了!”岑沐子匆匆說:“我真的,從沒往這方面想過。”
岑沐子猶豫一下,決定幫助她面對現(xiàn)實(shí)。
“你為什么……嗯,覺得陳淮桐好?”
“不知道,就是一種感覺。”高勤推了推眼鏡說。
“對啊,就是一種感覺,也許就是錯(cuò)覺。等你上了大學(xué),師大有很多優(yōu)秀的男生,到那時(shí)候,你會覺得陳淮桐很普通。”
她并不知道陳淮桐也用同樣的理論勸說過沈暮成,事實(shí)證明這個(gè)理論沒用處。人沉浸在某種情緒里,其實(shí)沒人能勸得了。
“也許是吧。”高勤不再多說了,推了推眼鏡道:“那我走了。”
“再見!”岑沐子說,向她揮揮手。
她站在原地,看著高勤漸漸消失在吳盤街的盡頭。一種類似于水鳥掠過湖面的輕微悸動(dòng)在岑沐子心頭泛起,她有點(diǎn)悵惘,又不知道該惋惜的是什么。
也不知道站了多久,有人說:“喂!”
岑沐子回過頭,看見陳淮桐倚著鐵門,歪頭望著她。
“你可算如愿了。”岑沐子苦笑道:“我看她不會再打擾你了。”
“我沒干什么呀?”陳淮桐無辜的攤開手:“她要問的問題,我很認(rèn)真的回答了,你要我辦的事,我很配合的完成了。”
“得了吧,就你那態(tài)度!”
“態(tài)度怎么了?態(tài)度取決于我的心情。”陳淮桐用腳一勾,砰得帶上門,笑咪咪說:“走不走?”
“去哪?”
“聽沈暮成唱歌。”
他不等岑沐子答應(yīng),雙手抄兜向前走去。
“你確定我一定會去嗎?”岑沐子站在原地大聲問。
“那你去不去呢?”陳淮桐頭也不回的反問。
岑沐子嘀咕一聲,小跑著趕上了他。
******
沈暮成沒有想到他們倆這么早就來了。結(jié)束演唱后,他跳下舞臺,直奔到兩人面前,微笑說:“是高勤被保送了,還是你倆被保送了?都不用復(fù)習(xí)迎考了?”
“我倆跟被保送的區(qū)別大嗎?”陳淮桐擺出十分牛逼的態(tài)度問。
沈暮成心里一動(dòng),想起岑沐子形容的軍校生活。他笑一笑,沒有再提這件事,在他們身邊坐下。
中午的不愉快還影響著岑沐子,她假裝關(guān)心舞臺,并不看沈暮成。
“你夠可以的,這么長時(shí)間沒給你爸發(fā)現(xiàn)。”
陳淮桐沒話找話說。沈暮成答道:“今天保不了明天,在等著被他發(fā)現(xiàn)的一天。不過,下周他去亞水采風(fēng),我又可以篤定一周。”
“他采風(fēng)不帶你嗎?我記得以前他都帶你去的。”
“我今年高三啦,他講明不帶我。”沈暮成回身看看接替他上臺的女孩,就是之前穿牛仔短裙的那個(gè)。她的嗓音低沉,爆發(fā)力十足,和形像大相徑庭。
“這行的能人挺多的。”沈暮成搓著指尖說:“也許我爸說的對,像我這樣天賦平平,應(yīng)該混不出名堂的。”
陳淮桐搖搖頭,可他也沒說出驚人的觀點(diǎn)。他今晚看上去有點(diǎn)懶散,像是不愛說話,窩在沙發(fā)里望著舞臺發(fā)呆。
“你們怎么啦。”沈暮成望望陳淮桐,又看看岑沐子:“出什么事了?”
陳淮桐長嘆一聲,努力撐起身子說:“言哥呢,我找他聊聊,好久沒看見他了。”沈暮成告訴他陶言在休息室,陳淮桐晃著身子去了。
他走了,沈暮成挪到岑沐子身邊坐好,小聲說:“還在生氣嗎?”
岑沐子搖搖頭,一會兒講:“你沒看見晚上我家那一幕。”
“哪一幕?”
“陳淮桐就差扳著高勤的肩膀告訴她,他很煩她。”岑沐子冷漠說。
“你……還是牽了這根線?”
“不然怎么辦?”岑沐子嗔怪著看他:“我和她是同班同學(xué),抬頭不見低頭見,哪里躲得掉?”
沈暮成經(jīng)過一下午的反思,已經(jīng)下定決心要叫岑沐子滿意,于是順著她說:“你講的對,這是她的問題,不是你的問題。”
“她當(dāng)我是好朋友,才找我?guī)兔Π伞!贬遄硬荒芸隙ǖ恼f。
沈暮成沒搭話,向她身邊擠了擠:“挑明了也好,她以后不會煩你了。”
“可你不知道!”岑沐子煩惱得揉揉短發(fā):“我看她是誤會了,她以為我和陳淮桐怎樣呢,臨走時(shí)還問我,陳淮桐是不是喜歡我!”
沈暮成輕笑一聲,掉轉(zhuǎn)目光看著舞臺上的女孩。她正在低沉的吟唱:“思念是一種,很玄的東西,如影隨行。”
“無聲又無息,出沒在心底,轉(zhuǎn)眼,吞沒我在寂靜里。”
沈暮成輕聲跟唱著,轉(zhuǎn)臉問岑沐子:“好聽嗎?”
岑沐子點(diǎn)了點(diǎn)頭。
沈暮成瞇著眼看她,一會兒才說:“其實(shí)我也想知道,陳淮桐是不是喜歡你。”
岑沐子吃了一驚:“你怎么也……”
沈暮成伸手掩住她的嘴巴,輕聲說:“有些事,也許你也不知道答案。”他說著,借著音樂吧昏暗的燈光,輕輕啄了下岑沐子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