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貝內(nèi)特太太和五個女兒默契配合,千方百計想從丈夫口中套套有關(guān)賓利先生的情況,可聽到的話卻不盡如人意。她們可謂用盡了心機(jī),左右夾攻貝內(nèi)特先生——有赤裸裸的提問、巧妙的推測,也有漫無邊際的想象,但貝內(nèi)特先生計高一籌,終究未讓她們得手。最后,她們只好舍近求遠(yuǎn),去向她們的鄰居盧卡斯夫人打聽一些經(jīng)過過濾的情報。從盧卡斯夫人口中聽到的凈是贊譽之詞。她的丈夫威廉爵士對賓利先生非常滿意,說他年輕英俊,態(tài)度和藹可親。最叫人興奮的是,據(jù)說賓利先生意欲邀請許多人參加即將召開的舞會。還有什么消息能比這更激動人心呢!賓利先生很有可能會在舞會上尋覓可心人兒,因為喜歡跳舞就意味著墜入情網(wǎng),前者是通向后者的一條途徑。
貝內(nèi)特太太對丈夫說:“如果能看到我的一個女兒在尼瑟費德別墅幸福地安下家,看到另外的幾個女兒也喜結(jié)良緣,我這一輩子就心滿意足、別無他求了。”
過了幾天,賓利先生趕來回拜貝內(nèi)特先生,和他在書房里閑坐了約莫十分鐘的光景。他原指望可以飽飽眼福,一睹貝家小姐們的風(fēng)姿倩影(對于她們的美貌,他早已有所耳聞),可看到的僅僅是她們的父親。貝家的姑娘們要比他幸運,利用得天獨厚的條件,從上邊的一扇窗戶窺視到他穿著藍(lán)外套,騎的是一匹黑色駿馬。
沒過多久,貝府便發(fā)出請柬,邀賓利先生赴晚宴。貝內(nèi)特太太提前精心策劃,籌備了幾道能夠反映她高超的理財管家水平的菜肴。可賓利先生回了個話,打亂了所有的步驟。他說自己翌日進(jìn)城有事,故而沒有口福如期赴宴,云云。貝內(nèi)特太太感到困窘萬分、大失所望。她無法想象,他來哈福德郡立足未穩(wěn),到城里去會有什么要緊的事情辦。她不由得生了幾分憂愁,害怕他總是這樣?xùn)|跑西顛,不能夠在尼瑟費德安定下來過平靜的生活。后來聽盧卡斯夫人說,他到倫敦去只是為了邀一班人馬來參加舞會,她這才算打消了一些顧慮。很快就有消息傳來,據(jù)說賓利先生打算請來十二名女士和七名男客為舞會增輝添色。一聽說要來一大幫子女士,貝家的小姐們不由有些傷感。可是到了舉辦舞會的前一天,有人說賓利先生只從倫敦帶來了六名女賓——其中有五名是他的親姐妹,而另一位是他的表妹。這消息使貝府的小姐們感到輕松了一截子。開舞會的那一天,賓利先生一行只剩下了五人,只見他伙同他的兩個姐妹、大姐夫以及另外一位年輕男子走進(jìn)了舞廳。
賓利先生相貌堂堂,舉手投足都顯示出紳士風(fēng)度。他的表情溫文爾雅,談吐真摯自然。他的姐妹儀態(tài)萬方,一眼便能看出是超凡脫俗的女子。他的姐夫赫斯特先生沒有什么出眾之處,只是顯得很有修養(yǎng)而已。然而,他的朋友達(dá)西先生身材高大、眉清目秀且氣度高貴,很快便令眾人為之傾倒。此人走進(jìn)舞廳不足五分鐘,人們就把話傳開了,說他每年擁有一萬鎊的進(jìn)項。他所到之處,都有羨慕的眼光在追隨著他。直到舞會開了一半的時候,他才劣跡敗露,轉(zhuǎn)變了眾人的看法。原來,他是個傲慢的家伙,總是那樣目空一切,難于與之相處。盡管他在德比郡有一座偌大的莊園,也改變不了他在人們心目中留下的壞印象。人們覺得他是那樣可憎而討厭,無法與賓利先生相提并論。
賓利先生不大一會兒就和廳內(nèi)的主要人物們混得爛熟。他熱情洋溢、瀟灑自如,每場舞都不落空,只恨舞會結(jié)束得太早。他聲稱要在尼瑟費德別墅再舉辦一次舞會。這樣一個可親可敬的紳士怎能不贏得人們的好感。他和自己的朋友相比,稱得上是天壤之別。達(dá)西先生僅僅和赫斯特太太及賓利小姐各跳過一輪舞,然后便擺起架子,將其他的女士拋置一旁,整整一個晚上獨自在大廳里來回踱步,只是偶爾同自己那一伙人談上兩句話。他那古怪的性格實在讓人難以忍受。大家都覺得他是世界上最傲慢無禮、最可憎可恨的人,誰都不希望再見到他。尤其是貝內(nèi)特太太,對他的成見最深。起先她只是不喜歡他的言談舉止,后來見他怠慢了她的一個女兒,便在心頭燃起了一團(tuán)仇恨的烈火。
由于男少女多,伊麗莎白有兩場舞都被冷落了下來,坐在一旁觀看。一次,賓利先生從舞池步出,規(guī)勸自己的朋友加入跳舞的人群。他站的地方碰巧和伊麗莎白近在咫尺,結(jié)果他和達(dá)西先生的對話被她聽了去。
“上場吧,達(dá)西,”賓利先生說,“你最好和大家一起跳跳。我真不愿看到你傻乎乎地站在那兒瞧熱鬧。你的舞跳得挺不賴呀。”
“我不會再跳啦。你心里清楚,除非有一個非常熟悉的人做舞伴,否則我討厭跳舞。今天這樣的舞會讓我感到沮喪。你的妹妹忙得不可開交,而和別的女人跳舞對我來說簡直是一種刑罰,只能給我?guī)硗纯唷!?/p>
“聽聽你說的話,真是吹毛求疵!”賓利失聲喊道,“我敢說,今晚的舞會叫我眼界大開,我這一輩子都沒看到過這么多可愛的女子。其中有些姑娘是天姿國色的絕代佳人。”
“這大廳里只有一位漂亮的女子,就是和你跳舞的那個。”達(dá)西先生說著,用眼睛望了望貝家的大小姐。
“算你有眼力!她可是我所見到過的最美麗的姑娘!不過,她的妹妹也艷壓群芳,同時相當(dāng)活潑可愛。她就坐在你的身后。如果你不反對,我可以請我的舞伴為你們作個介紹。”
“你說的是哪一個?”達(dá)西轉(zhuǎn)過身去,盯著伊麗莎白瞧了瞧。當(dāng)遭遇到對方迎上來的目光,便把身子扭回來沖自己的朋友說道:“她的長相可以過得去,不過還沒有美到令我神魂顛倒的程度。再說,現(xiàn)在我情緒不高,不愿侍候那些被男人們冷落的年輕小姐。你不必再在我的身上浪費時間啦。趕快去找你的舞伴,欣賞她迷人的微笑吧。”
賓利先生果真照他的話做了。達(dá)西也舉步走開了。伊麗莎白卻坐著沒動,內(nèi)心涌起了一股對達(dá)西的反感情緒。她生性活潑,喜歡惡作劇,對一切滑稽可笑的事情都興趣盎然。于是,她把達(dá)西當(dāng)做笑料,向自己的朋友們繪聲繪色刻畫了一遍。
對貝家來說,這是一個愉快的夜晚。貝內(nèi)特太太看到自己的大女兒贏得了尼瑟費德府上人的青睞,這就足夠了。賓利先生邀請簡跳了兩輪舞,同時他的姐妹也對她另眼相看。簡和自己的母親一樣感到由衷的高興,不過沒像她那般喜形于色。伊麗莎白覺察到了姐姐內(nèi)心的歡樂。瑪麗聽到有人向賓利小姐提到了自己,說她是本地區(qū)最有造詣的女子。凱瑟琳和莉迪亞比較走運,從來就沒缺少過舞伴,這是她們在舞場上最關(guān)心的一件事。就這樣,母女幾個興高采烈地回到了浪搏恩村(貝內(nèi)特一家是這個村莊的大戶)。進(jìn)了家門,她們發(fā)現(xiàn)貝內(nèi)特先生還沒有睡覺。平時,貝先生只要捧書在手,便會將時間拋置腦后。而這次遲遲不上床睡覺,卻是因為他為好奇心所驅(qū)使,極想知道今晚的這個一直被大家朝思暮想的舞會究竟開得怎么樣。他原以為他太太對那位初來乍到的貴人一定會大失所望,但他立刻就發(fā)現(xiàn)事實恰恰相反。
“太叫人高興了,我親愛的丈夫,”貝太太一入房門,便嚷嚷開了,“這是一個多么愉快的夜晚,多么別開生面的舞會啊。遺憾的是你沒有去。簡非常吃香,那情景真是難以形容。人人都說她光彩照人。賓利先生認(rèn)為她具有沉魚落雁的容貌,竟然跟她跳了兩輪舞!光想想就令人興奮,親愛的,他邀請她跳了兩輪舞呀!大廳里倩女如云,但只有簡一人和他跳過兩次舞。頭一場舞,他邀請了盧卡斯小姐。看到他們倆在一起,我簡直傷心透了。不過,他根本沒有垂青于她。說實在的,有誰能看得上那姑娘呢?當(dāng)簡款款步入舞池時,賓利先生像是完全著迷了。他立即打聽她的姓名,并請人為他引薦,接著便邀她跳舞。他的第三場是跟金小姐跳的,第四場舞跟瑪麗亞·盧卡斯跳,第五場又跟簡跳,而第六場跟麗茨跳法國的布朗格舞。”
“倘若他對我還有憐憫之心,就不會興致勃勃地跳個沒完!那么多舞,有一半就夠我戧了!”她的丈夫不耐煩地叫喊了起來,“看在上帝的分上,別再提他的那些舞伴啦。天呀,但愿他跳頭一場就扭了腳踝骨!”
“嘖嘖!親愛的,”貝太太繼續(xù)滔滔不絕地朝下講著,“我非常喜歡他。他真是太英俊啦!他的姐妹們也是那樣迷人。她們的服飾典雅大方,我平生還未見過有任何其他人的衣服能與之媲美。我敢說,赫斯特太太衣裙上的花邊……”
她把話說到此處,又被丈夫打斷了。貝內(nèi)特先生不愿聽人談?wù)摲b。于是,她只好另尋話題,談起了達(dá)西先生那粗魯傲慢的態(tài)度。此時,她措辭尖酸刻薄,并帶著幾分夸張。
“不過,請你盡管放心,”她在末尾補充說,“麗茨沒有被他看中,這對麗茨并不可惜,因為他是個極端討厭可憎的人,不值得去討他的歡心。他趾高氣揚、不可一世,沒有人能容忍他!他這兒走走,那兒遛遛,把自己看得十分了不起!瞧他那德性,才沒有姑娘愿和他跳舞呢!親愛的,要是你在場的話,就可以殺殺他的威風(fēng)。我打心眼兒里厭惡那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