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月亮
    夜色漸濃, 車內的燈光微弱。
    云厘轉向傅識則,將左手也蓋在傅識則的手上。
    這么長時間以來,她一直知道傅識則有心事。卻也不曾想這件事會像這般折磨, 如影隨形地伴隨著他。
    校園廣播開始晚間播報, 云厘意識到,他們仍在西科大內——很難想象,每次他回到實驗樓的時候, 是什么樣的心情。
    重逢時, 她以為他回到了神壇, 并不知道, 他背后承擔的這一切。
    也不曾想過, 親眼目睹了那樣的場景后,他是如何重返校園的。
    云厘想到他之前的那句話:“我想變回以前的模樣, 再去找你?!毙睦锖龅馗‖F(xiàn)出一個可怕的想法,一個會讓她被無邊的內疚折磨的想法。
    他只是看起來像他以前的模樣, 他的內心依舊是千瘡百孔。
    云厘的手松了松,語氣中帶了點顫抖:“你平時都是裝的,是嗎?”
    話說出口后, 她感受到傅識則僵硬了一瞬。
    沉默須臾。
    “嗯?!备底R則:“我想你應該會喜歡?!?br/>
    心臟像是被人突然掐緊。
    他是裝給她看的。
    云厘深呼吸了幾秒,傅識則剛想再說些什么,抬眸時,卻看到她低著眸,淚水凝在眼眶邊緣, 成粒地一滴滴直接掉到置物處上。
    她不發(fā)一言地抿著雙唇。
    傅識則滯了會兒, 默默用指關節(jié)刮去她的淚水。
    云厘垂下頭, 還在嘗試控制自己聲音的穩(wěn)定:“我是真的希望你過得很好?!彼f不下去, 聲音不受控地哽咽:“真的, 我希望你過得很好很好?!?br/>
    在這段感情中,云厘是先發(fā)起的那人,可相處的過程中,從頭到尾,他幾乎是做到了自己能做到的一切。
    就算是分開了,更難過的應該是她,不該是傅識則。
    他已經(jīng)很難過了,也足夠痛苦了。
    “嗯。”傅識則右手捂著云厘的臉,拇指輕輕蹭她下眼瞼,反復幫她擦掉新溢出的眼淚,他嗓音有些沙?。骸袄謇?,別哭了?!?br/>
    云厘用手背擦著臉上的淚水,語無倫次道:“我以前說想你回學校,我不是這么想的,我只是想你的生活可以好一點?!彼薜脴O為狼狽:“你不要逼著自己去做這些,你不想和別人說話就不要說話,你不要逼著自己那么陽光上進......”
    不要再為了她逼著自己,讓自己更加難過和痛苦了。
    “和你重新在一起后,”傅識則輕撫著她的頭,低聲道:“就不再是裝的了。我挺喜歡能以現(xiàn)在的狀態(tài)和你相處?!?br/>
    他已經(jīng)很久沒有正常地感受到陽光了。
    原來他還挺懷念的。
    盯著他的眼睛,云厘自己擦干了眼角,呆呆地問道:“但是你還會做噩夢和失眠?!?br/>
    傅識則認真地思考了下:“以后住一塊兒就不會了?!?br/>
    云厘被他的話噎住,從悲傷的情緒中掙脫出來。她思考了一會兒,悶悶道:“那你不還得持續(xù)好長一段時間的這個狀態(tài)?!?br/>
    傅識則笑:“那只能希望那一天早點到來。”
    在南蕪時,他們兩個算是同居了一段時間?;匚鞣笄闆r有變,她搬出去會遭到比較大的阻力,云厘認真道:“這一次,我們還是確定關系再同居吧?!?br/>
    傅識則順著她的話:“我也是這個意思?!?br/>
    “……”
    哪個意思?
    云厘一頓,確定似的看向他,他面色平靜,眼睛卻表明一個含義。
    是的,就是你想的那個意思。
    云厘臉瞬間漲得通紅,忘卻了剛才所有的談話和煩惱,脫口而出:“不行?!?br/>
    “?”
    “你這太不正式了?!痹评灞锴馈?br/>
    傅識則回憶了下自己說的話,提醒她:“我剛才說的是,希望那一天早點到來?!?br/>
    他的意思是,不是今天就要確定關系進而同居。
    云厘頓覺自己太自作多情,一陣局促道:“我們去吃飯?!?br/>
    傅識則話沒有說完,想起她剛才就差拔腿就跑地說出‘不行’兩個字,他漫不經(jīng)心道:“正式的那天,也不會讓你有拒絕的機會?!?br/>
    ……
    吃過飯后,傅識則牽著云厘晃悠到了操場。側邊是觀眾席,兩人找了位置坐下,遙遙望著塑膠跑道上的學生。
    傅識則指了方位,那邊有不少學生在鍛煉:“當時差不多是這個方向?!?br/>
    距離那年的機器人足球賽,已經(jīng)九年了。
    原來九年前,他就見過她。
    云厘:“你當時怎么會在操場那?”
    傅識則:“當時無聊,經(jīng)過那兒,看到你那個機器人一動不動的,你第一次操作的時候應該是忘記開機了,你試了差不多半小時?!?br/>
    “哦,是這樣嗎……”云厘不敢相信自己會犯這么低級的錯誤。
    “后來我就看了一會兒,第一次動起來的時候應該是鍵按反了,陳洛沒和你說,那手柄是自己做的,按鍵和常規(guī)的不太一樣?!?br/>
    陳洛是她當時的隊長的名字,云厘愣了下:“你認識他嗎?”
    傅識則淡道:“嗯,那個手柄是我?guī)退龅摹!?br/>
    云厘:“……”
    云厘費解道:“怎么可能?”
    傅識則:“?”
    云厘:“我們最后居然還拿到了名次?!?br/>
    他陸陸續(xù)續(xù)和她說那整天的事情,有許多云厘徹底忘記了的細節(jié)。他回憶這件事情的時候極為流暢,仿若他自己已事先整理過許多次。
    “后來你用機器人推石頭,你們組的機器人沒寫踢球的代碼,只能平推。但是你拿的那個機器人的馬達功率太低,推不動?!?br/>
    云厘聽得一懵一懵,不解道:“你怎么連我那個機器人的代碼和功率都知道?”
    “江淵認出你的機器人是陳洛裝的,我回去問了他?!碧崞鸾瓬Y時傅識則的語氣并沒有太大變化。
    “你比賽那天我也去看了?!?br/>
    總感覺,他很早以前,就對她有過印象了。云厘彎彎唇,笑道:“你當時是不是才15歲,就偷看我那么久?!彼X得這個描述不太準確:“不對,是偷看女生那么久。”
    “那我看的是你。”傅識則不想被冤枉,失笑道:“不過我現(xiàn)在后悔了?!?br/>
    云厘:“啊?”
    傅識則勾住她的手:“當時應該直接去找你?!?br/>
    云厘直接排除了這種可能性:“那我不會早戀的,我在班里是出了名的好學生?!?br/>
    傅識則微揚眉:“早戀不等于壞學生?!?br/>
    “那時候的我會認為早戀就是壞學生?!痹评迓掏痰卣f出這句話。
    見她固執(zhí)的模樣,傅識則覺得自己可能在和一塊石頭講話。他也不在意,湊近她耳朵繼續(xù)道:“那你陪我當兩年壞學生?!?br/>
    “……直到你高考畢業(yè),就不是早戀了?!?br/>
    云厘后知后覺,一團熱氣冒上臉頰,過了片刻,傅識則繼續(xù)問道:“那錯過的這幾年,我是不是應該給你補上?”
    那深沉的雙眸別有意味,云厘能明顯感覺到對方的手臂靠在她的后背和塑料凳之間,逐漸地扣緊她的腰。
    她舔了舔唇,問:“怎么補?”
    “給你補些我們本來會做的事情?”傅識則氣定神閑地問她。
    云厘也沒裝不懂,配合地貼近了他的身體,先問道:“這里有監(jiān)控嗎?”
    傅識則笑了聲:“沒?!?br/>
    “好?!痹评蹇拷拇浇牵骸澳茄a吧?!?br/>
    ……
    將近九點,收到云野信息后,云厘才想起要送他回校。
    戀愛誤事,已經(jīng)不記得是第幾次忘記了。匆匆和傅識則告了別,她回家將云野帶到學校。
    回家后,她從雜物堆中翻出了那個小足球,上面還有著對方畫著的笑臉。
    想起今天傅識則說起這件事時蒼白的臉色,過去幾年日夜中他也因此事備受折磨。
    她鼻子一酸。
    明明這也不是他的錯。
    擦了擦眼角的淚水,云厘迫切地想再見到傅識則。她躺到床上,給傅識則打了個視頻電話。
    “厘厘?!?br/>
    接通后,手機直接傳來他的聲音,音量恰好,繾綣得令人酥麻。
    云厘忙抬頭看了眼房門,爬起來找了耳機戴上。
    傅識則已經(jīng)在寢室里了。他剛洗完澡,毛巾掛在發(fā)上,幾縷發(fā)遮了眼,還有成粒的水珠順著發(fā)絲流下。
    “……”
    云厘視線往下,他上半身壓根沒穿衣服。鏡頭只拍到了分明的鎖骨處,但半隱在毛巾中的肩部仍引人遐想。
    云厘:“我掛電話了?!?br/>
    傅識則原本低頭在擦身上的水,抬頭看了鏡頭一眼。
    他沒開大燈,臺燈聚焦的亮白燈光打在他眼角,布滿濕氣的黑眸帶點困惑。
    “……”
    傅識則:“不視頻了么?”
    這畫面看得云厘臉紅,她憋了幾個字:“你衣冠不整?!?br/>
    傅識則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白毛巾占據(jù)了畫面的大部分,能看見他的下巴和晃動的碎發(fā)。
    傅識則心里失笑:“那你等會兒。”學著她的口吻,他肅然道:“我整整衣冠”
    他沒有掛電話,站起了身,手機被壓在下方的毛巾直接帶倒。
    云厘原先只看見他鎖骨處,等他將手機扶起來時,她看見他淡淡的臉懟在鏡頭前,此刻整個上半身都是赤.裸的,下半身穿了條寬松的黑色睡褲。
    “……”
    傅識則慢慢地轉過身,在衣櫥前拿了件白色的T恤,套在身上,坐回到鏡頭前,邊擦頭發(fā)邊說道:“整好了?!?br/>
    “……”
    莫名的不服輸涌上來,云厘故作鎮(zhèn)定道:“你寢室不是沒洗手間嗎?是去樓層里的洗澡間?”
    傅識則似乎在思索她說這句話的目的,數(shù)秒后,懶洋洋地嗯了聲。
    云厘繼續(xù)道:“那你剛才是光著膀子從走廊走回來的?”
    “……”
    云厘蹙眉道:“上次你帶我去,博士樓是混寢的,而且有人會帶女朋友過去?!彼捓镆延胁粷M:“你是覺得被她們看到?jīng)]關系嗎?”
    “不是?!备底R則頓了下,似乎覺得這個回答不夠準確,又補充道:“我沒有?!?br/>
    云厘哦了聲,慢慢地問道:“那你是回了寢室后,特意脫了上衣和我視頻?”
    “……”
    她的眼睛直直看著鏡頭:“然后……”她故意將調子拖長:“又裝模作樣地去穿上嗎?”
    傅識則這會兒回答什么都不是。他低低地笑了聲,不搭理云厘,自顧自地擦著頭發(fā)。
    沒想到這次她直接識破了傅識則的小計倆,她頓時有些輕飄飄的,笑道:“這次說不過我了。”
    傅識則示弱地嗯了聲,頓了幾秒,抬眸看她一眼。
    擦完發(fā)后,傅識則將毛巾掛在架子上。他將手機放在枕頭前,自己的半張臉埋到枕頭里,發(fā)絲仍濕漉漉的,眸望向一旁的書,像只懶散的貓。
    云厘盯著屏幕中的瞳仁,真切地感受到對彼此已經(jīng)沒有絲毫保留。
    許久,她不受控地說道,“愛你?!?br/>
    傅識則枕著的下巴挪了挪,將上半身稍微撐直了點,對著鏡頭懶懶地說了一聲。
    “愛你?!?br/>
    隨后,又直接趴下,看著旁邊的書。
    云厘忍不住又道:“愛你?!?br/>
    傅識則視線沒往鏡頭看:“想說多少次?”
    云厘:“可以說多少次?”
    傅識則勾唇:“都可以。”如他所言,他回應她剛才說的話。
    ——“愛你?!?br/>
    愛你的話,你想說多少次,都可以。
    想讓我說多少次,也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