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6 章 第86章
咨詢室里,陳司堯把一杯冰奶茶放到黎衍面前。</br> 黎衍有些錯愕。</br> “外面的小姑娘剛才叫外賣奶茶,我就幫你叫了一杯。”陳司堯笑著說,“你不是說你挺喜歡喝奶茶的嗎?不愛喝綠茶就不要喝嘛,大小伙子裝什么深沉。”</br> 黎衍失笑:“我沒有不愛喝綠茶啊,就是現(xiàn)在天太熱,綠茶喝了不解渴。”</br> 他把奶茶吸管插進杯子里,吸了一口,冰冰甜甜,很爽。他說:“謝謝陳老師的奶茶,今天過來,其實是想送你一份禮物。”</br> 他從雙肩包里掏出自己那本出版書,雙手遞給陳司堯:“陳老師,這是我寫的書,運氣比較好出版了。”陳司堯接過書翻開一看,黎衍寫了贈語,還敲著作者章。他似笑非笑,也沒說謝謝,從辦公桌旁的抽屜里也取出一本書,展示給黎衍看——就是他的這本書。</br> 黎衍:“?”</br> 陳司堯哈哈大笑:“我那天坐高鐵去出差,在高鐵站的書店里看到這本書就翻了幾頁,覺得挺有意思的,就買回來了。后來越看越覺得奇怪,心想,這不會是黎衍寫的吧?主角名字都叫李儼啊!”</br> 黎衍一臉茫然:“我掉馬了嗎?”</br> “熟悉你的人,不對,應該是熟悉你和周俏故事的人,一看就知道是你啊。”陳司堯覺得有意思極了,“黎衍你很厲害啊,這本書現(xiàn)在賣得很火呢,大半年了你都沒和我說,還挺藏得住事。”</br> 黎衍很不好意思:“說起來還得謝謝你,陳老師,是你建議我寫點東西,我才會想著寫的,去年七月動的筆。”</br> “你應該謝的是周俏。”陳司堯很欣慰:“你寫得很好,我都看完了,非常感動,尤其想象著你和周俏的樣子,就很為你們開心。”</br> 黎衍糾結(jié)了一會兒,開口說:“陳老師,不瞞你說,今天我是想來和你聊個事兒的。我……其實不光是出版了書,我還……賣了影視版權(quán),賺了不少錢,有七位數(shù)。”</br> “哦?恭喜你啊!黎衍。”陳司堯很驚喜,“這是好事兒啊,怎么,你有什么顧慮嗎?”</br> 黎衍嘆口氣,說:“這事兒除了周俏,家里沒人知道,我不知道現(xiàn)在該怎么和他們開口。本來光出版,我都沒打算說,稿費也不多,可是影視版權(quán)這個錢真的太多了。周俏已經(jīng)提前回來了,我倆過幾天要去上海咨詢智能假肢的事,還打算買個房子。房子一買,家里人肯定都得知道,我媽是沒什么,關鍵是我繼父,繼兄,還有我媽家的一些親戚,怎么說呢……”</br> 他組織了一下思路,繼續(xù)說,“我受傷前,我家條件就很一般,當時是想著畢業(yè)工作了可以改善家里條件。受傷以后,說實話真的過了幾年苦日子,就算后來和周俏在一起,我倆都挺窮的。這些年我繼父和他兒子幫了我不少忙,我現(xiàn)在和他們關系也不錯,所以這次突然賺了錢,我不知道要怎么和他們開口。畢竟二月時書就出版了,我一直瞞著,我擔心他們會覺得我不把他們當自己人。”</br> 接著,他把這本書從連載、到被編輯勾搭、到定稿出版、再到被影視公司勾搭,直到最后簽訂合同、七月初拿到版權(quán)費的事詳詳細細對陳司堯說了一遍。</br> 陳司堯抱著雙臂:“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可是黎衍,這事兒是瞞不住的,我建議你還是找個合適的機會,誠懇地告訴他們,據(jù)實說就行。真正關心你、為你著想的人,都會替你高興的。”</br> 黎衍思考了一會兒,心里已經(jīng)有了打算:“我明白了陳老師,讓我想想怎么和他們開口吧。”</br> 聊足一個小時,黎衍準備離開,輪椅剛要轉(zhuǎn)出咨詢室時,陳司堯叫住他,問:“黎衍,問你一下,你過三十了嗎?”</br> “我虛歲三十了。”黎衍回過頭來,“五月剛過的二十九歲生日。”</br> “就是說,三十周歲還沒到,對吧?”陳司堯微笑著。</br> 黎衍點頭:“對,要明年五月滿三十。怎么了?陳老師。”</br> “沒什么,就問問。”陳司堯?qū)λ麚]揮手,“小伙子繼續(xù)加油,周俏回來了,你倆終于可以好好過日子了。”</br> 黎衍笑得很燦爛:“是啊,我終于不用獨守空閨了。”</br> 陳司堯大笑:“哈哈哈哈哈……你這個人啊!”</br> 告別陳司堯,黎衍來到地下車庫,坐上駕駛座后,熟練地拆掉輪椅,放下靠背,把輪椅部件一樣樣拎到后座。</br> 抬起靠背后,他系上安全帶,想著幾天后要去上海的事。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用上智能假肢,不知道用上以后,他能不能站著把輪椅放進后備箱,然后像普通人一樣走到駕駛室上車?能做到的話,以后他再也不用專門找能把駕駛室車門開到最大的車位了。</br> 想著想著,黎衍心里就有點美,又想到陳司堯最后的問題,沒搞明白他的意思。</br> 啊……他真的快三十歲了。</br> 時間怎么過得這么快?感覺周俏剛搬到601時,他還是個小年輕呢,這一下子就奔三了,跟小時候?qū)懽魑乃频模簳r光荏苒,歲月如梭……</br> 三十而立,三十而立,三十而……“立”?</br> 是預言嗎?</br> 黎衍默默地笑了起來,啟動車子,開出車庫。</br> 到家時,周俏正在做飯。</br> “回來啦?”聽到聲音,她從廚房里出來,身上穿著圍裙,看黎衍把自己挪到換鞋凳上擦輪椅,很自然地蹲到他身邊說,“今天小樹會回來吃飯,我做了紅燒肉,香不香?”</br> 客廳里果然飄著一股紅燒肉的香味,黎衍好饞,夸張地吸了吸鼻子:“嗯……香!做好了先給我嘗一塊。”</br> “饞貓。”周俏笑嘻嘻地摸摸他的臉。</br> 周俊樹這時候在放暑假,開學后將要念大三,假期住在黎衍家。</br> 他在一家規(guī)模不小的環(huán)境治理公司做實習生,每個月工資才八百塊,但可以積累經(jīng)驗學東西,是黎衍建議的,讓他別為了賺錢去打苦工。</br> 那家公司主做工業(yè)廢水廢氣治理、生活污水治理、噪音治理等工程,項目現(xiàn)場條件都很艱苦。</br> 幸好周俊樹不怕苦,天天跟著技術員下現(xiàn)場,皮膚又給曬得黑黝黝。有時候為了勘測數(shù)據(jù),他連著幾天都回不了家,黎衍就沒管他的飯,給他留著房間就是。</br> 周俏突然回來后,周俊樹很驚喜,因為他已經(jīng)有三年沒和姐姐一起生活過了。</br> 這幾年周俏在新加坡過得并不輕松,單休,上班之余還要學習,每天都和打仗一樣忙碌。所以回來后,黎衍讓她先休息一段時間,不忙著找工作,而且他們要去上海做假肢,這個事兒不是去一次就行的,來來回回要跑好多趟,沒一、兩個月搞不下來。m.</br> 至于落戶的事,因為黎衍和周俏準備買房,就想到時候把戶口直接落到新家,暫時先擱一擱。</br> 晚上,三個人一起吃晚飯,黎衍看著周俏做的菜,感到無比幸福,尤其是那紅燒肉,和沈春燕燒的味道就是不一樣。老媽總是做太甜,周俏做的就咸甜適中,非常好吃。</br> 兩個男人你一筷子我一筷子搶著紅燒肉,周俏都看笑了,說:“我今天白天,去看過小頌姐姐和她的小寶寶了,皓皓好可愛呀!”</br> 楊瑾頌在四月下旬生了個大胖兒子,長得和宋晉陽很像,濃眉大眼的。宋晉陽高興壞了,給兒子取名宋皓哲,小名皓皓。楊瑾頌還在修產(chǎn)假,宋晉陽沒請月嫂,丈母娘和“婆婆”沈春燕輪番上陣照顧母子二人,楊瑾頌被喂得奶水充足,一家子人一點兒也沒鬧矛盾。</br> 周俊樹說:“姐,你回來了,是不是也要生孩子啦?姐夫都三十了。”</br> 黎衍一愣:“三十怎么了?三十很老了嗎?”</br> 周俊樹搖晃著腦袋:“在我們老家,三十歲的男的結(jié)婚了還沒孩子,那肯定就是有問題了。”</br> 黎衍:“……”</br> 周俏往小樹碗里夾了一塊肉:“吃你的吧,就你話多!”</br> 夜里,黎衍坐在電腦前刷題,周俏端著一碗切塊西瓜進房間,把碗放到他手邊:“坐久了記得躺一下,自己注意身體。”</br> 黎衍抬頭對她笑:“我有數(shù),在家都不用穿假肢,已經(jīng)輕松很多了。”</br> 周俏拍拍他的肩,爬上床用靠枕墊著腰,拿起一本書來看。她現(xiàn)在養(yǎng)成了閱讀的習慣,不光是看酒店和英語類書籍,其他的也看,手頭這本就是黎衍早年買的暢銷書。黎衍學習時,周俏就陪著他看書,不用說話,氣氛就很舒服。</br> 黎衍又刷了一會兒《會計》科目的綜合題,被一大堆數(shù)字塞滿腦袋,回頭看了一眼周俏,就倒轉(zhuǎn)著輪椅到了床邊,挪上床后也沒出聲,直接躺下來閉上眼睛,腦袋擱在周俏的大腿上。</br> 周俏沒有放下書,左手騰出來一下一下順著他的頭發(fā),偶爾又摸摸他的臉。</br> 小黎先生這個樣子,很像一只刺猬收起所有的刺,翻過身露出柔軟的肚皮向人撒嬌,求摸摸,求抱抱,還一臉的愜意。</br> 因為小樹在家,他沒有只穿內(nèi)褲,還套著一條籃球褲,褲腿蓋著殘肢。1米5寬的床,黎衍如今的“身高”還不夠床寬,但他的上半身真是叫人著迷,白色T恤套在身上,從肩到腰就是個倒三角,身上一點沒贅肉,雙臂比起早幾年更有力了,有時候,他甚至會嘗試用傳統(tǒng)的姿勢去愛她。</br> “你準備好了嗎?”周俏終于把書放到一邊,問道。</br> 黎衍倏地睜開眼睛看她,翻了個身就坐起來,一把扒掉身上的T恤,露出白皙又緊致的身體,周俏大驚:“你干什么呀?!”</br> “我準備好了……”黎衍傾身過去就想吻她,被周俏一把推開。</br> 可憐小黎先生沒坐穩(wěn),直接倒在床上,氣得拍床面:“你什么意思啊?!”</br> 周俏趕緊把他扶起來:“對不起對不起,我是說……你準備好去上海了嗎?這不是……那邊的老師讓你做些準備嘛。”</br> 黎衍:“……”</br> 去上海,的確要準備很多東西。</br> 受傷以后所有的病歷,包括最早在醫(yī)院截肢時的那些,幾年來所有的體檢報告,現(xiàn)有假肢品牌每年的保養(yǎng)記錄,接受腔更換情況,假肢型號說明書……</br> 另外,還要求近期別太勞累,保持身體最佳狀態(tài),保護好殘肢不能有任何損傷破皮,有骨痛或幻肢痛時不能檢查,前一晚不要喝酒……</br> “你欺負我。”黎衍眼神哀怨,“欺負我是個殘疾人,還推我。”</br> “……”周俏一頭汗,“咱倆就是……一下子默契不夠。”</br> 黎衍氣呼呼地說:“你要知道周俏,你這樣對我,我要是去殘聯(lián)告狀,殘聯(lián)是要找你談話的。”</br> 周俏傷腦筋:“你行了啊!瞎說什么呢?行行行,既然準備好了就別磨蹭了……”</br> 還沒等黎衍反應過來,她已經(jīng)湊到他面前,環(huán)住他的脖子重重地吻了上去……小黎先生腦子里一陣火花噼啪響,摟著周俏的腰讓她貼近自己身體,很快就占據(jù)了主動……</br> ——</br> 去上海那天已是七月中下旬,黎衍選擇自駕,因為不算太遠,坐高鐵對他來說總歸有些麻煩,市區(qū)交通還要打車,不如自駕。</br> 這一趟出行,他多少有點緊張忐忑,評估檢查的流程他大概知道,不過這一款是沒接觸過的智能假肢,對使用者的殘肢要求會更高。這些年黎衍很努力地保持著殘肢肌肉力量,但剩下的腿實在太短,他很怕自己會通不過評估。</br> 周俏安慰他:“擔心也沒用啊,去看了才知道嘛。”</br> 開了兩個多小時后,車子進入上海市區(qū),兩人找了個餐廳吃過午飯,下午,黎衍按照導航來到假肢公司總部所在的大廈,坐上輪椅后,和周俏一起進入大廈大門。</br> 進大門的那一瞬間,黎衍的輪椅停了一下。</br> 周俏也頓住腳步,問:“阿衍,怎么了?”</br> 黎衍低垂著頭,繼而又抬起頭看她:“就是覺得……想了七年多的一件事,以前都以為根本不可能實現(xiàn)的,現(xiàn)在,就在眼前,不知道結(jié)果會怎么樣,我……”</br> 他咬了咬牙,“我想走路,真的俏俏,我很想重新走路!”</br> “我們現(xiàn)在就是來做這件事的呀。”周俏在他面前蹲下,抓住他的手,看著他的眼睛,他的手心有薄薄一層汗,“阿衍,我知道你想走路,所以我們才來這里啊!以前我們是沒條件,現(xiàn)在有了!你有希望可以重新走路的!”</br> ——重新走路啊!</br> 黎衍閉了閉眼睛,睜開后重重地捏了捏周俏的手,做了個深呼吸后,說:“嗯,我知道,我們進去吧。”</br> 這個假肢品牌在國內(nèi)外都算是行業(yè)內(nèi)的翹楚,上海總部非常大,在大廈里擁有四層獨立區(qū)域,已經(jīng)不像是個公司,更像一家康復醫(yī)院。</br> 在前臺,黎衍告知工作人員自己的預約信息,分診臺核實后,立刻幫他聯(lián)系醫(yī)生和智能假肢工程師前來接見。</br> 不得不說,智能仿生假肢因為昂貴的售價和同樣不菲的后期維護保養(yǎng)費,在國內(nèi)的截肢人群里實屬高端產(chǎn)品,使用人群并不多。所以對于每一位咨詢者,工作人員都會給予專業(yè)又熱情的服務,并且會耐心回答你所有的問題。</br> 登記完相關信息、交掉準備的資料復印件后,一位四十歲左右、姓褚的男醫(yī)生和一位三十出頭、姓范的男性假肢工程師來到前臺,還帶著一個男實習生小蔣。</br> 他們先將黎衍和周俏帶到一個康復大廳,大廳面積很大,里面有好多組雙杠,還有又緩又長的坡道,甚至有一組樓梯。</br> 有一些截肢患者穿著假肢在醫(yī)生和復健師的指導下做各項訓練,周俏大概地看了一眼,有人是單腿截肢,也有雙小腿截肢,像黎衍這樣雙大腿截肢的,這時候一個都沒有。</br> “黎先生,截肢七年多了?”褚醫(yī)生看著黎衍填的資料,問道。</br> 黎衍點頭:“是,七年零三個月。”</br> 褚醫(yī)生問:“請問你現(xiàn)在用的假肢是什么品牌?什么型號?”</br> 黎衍把品牌和型號告訴他:“是氣壓膝關節(jié)。”</br> 褚醫(yī)生:“好的,這樣子黎先生,檢查以前,我們需要看一下你現(xiàn)在的走路情況,你帶短褲了嗎?”</br> 黎衍:“帶了。”</br> 他在更衣室換上籃球褲,兩條假肢就露在了外面。褚醫(yī)生沒讓他走雙杠,讓他用肘拐在平地行走。</br> 大廳很空曠,黎衍雙手撐著肘拐,一步一步慢慢地走著。他走得很認真,盡可能地保持身體平衡,減小上身晃動幅度,無奈客觀條件所限,收效甚微。</br> 有些單腿截肢患者訓練之余站在邊上看他,還小聲地交流幾句。周俏聽到一些,他們是在說雙大腿截肢真的挺慘,這人走得也太差了。</br> 褚醫(yī)生和范工聚精會神地看過黎衍來回走平地、180度轉(zhuǎn)身后,又讓他扶著欄桿去走上坡。</br> 走上坡對黎衍來說更加吃力。他用的是傳統(tǒng)假肢,至今無法控制膝關節(jié)和踝關節(jié),膝關節(jié)很難彎曲到合適的角度,幾乎是靠經(jīng)驗和慣性在走。平時他都是避免走上坡的,鍛煉時也沒這個條件,這時候手抓著欄桿格外用力,就怕膝蓋彎過頭摔一跤。</br> 下坡更可怕,腳板都會踩不實地,周俏看得心驚肉跳,好在黎衍控制住了,慢吞吞地走了下來。</br> 上坡、下坡兩回以后,褚醫(yī)生問:“累嗎?需要休息一下嗎?”</br> 黎衍已經(jīng)一身汗,坐在輪椅上搖頭:“還行,可以繼續(xù)。”</br> 褚醫(yī)生說:“好的,那五分鐘后我們走樓梯。”</br> 黎衍獨自一人走樓梯就是災難,腿劃著弧圈甩上去后,平時是有人在前面拉他的,現(xiàn)在完全要靠手臂力量撐著扶手把自己往上提。幾級以后,也不知怎么的,他左腿假肢膝蓋一彎,人就在樓梯上往下墜。</br> 黎衍心里罵了一聲“操”,幾乎生出一股恐懼,就怕這一摔會通不過評估。</br> 周俏嚇得叫起來,和褚醫(yī)生一起沖過去。好在黎衍雙手抓緊了扶手,人才沒滾下來,但已經(jīng)是用一個古怪的姿勢跌在樓梯上,靠自己根本爬不起來。</br> 圍觀的患者竊竊私語,樓梯下,實習生小蔣對范工說:“師父,這人殘肢情況也太差了吧,這樣的樓梯都不能走,真的能用智能假肢嗎?”</br> 二十出頭的小伙子沒有分寸,說話的音量讓黎衍和周俏都聽得分明,周俏用力抱著黎衍把他扶起來,問:“沒事吧?”</br> “沒事,放心。”黎衍又一次抓緊扶手站在樓梯上,調(diào)整好假肢的站姿。</br> 真狼狽啊……坐在輪椅上時他反倒有底氣,走路摔跤卻很打擊人,一個快三十歲的人了,還老摔跤,還幻想著能重新走路!</br> 褚醫(yī)生問:“黎先生,你能自己走下去嗎?”</br> 黎衍搖頭:“讓我妻子扶我一下吧,我真怕摔了。”</br> “好吧。”褚醫(yī)生同意了。</br> 走路練習進行了半個多小時,黎衍終于被允許坐上輪椅,跟著褚醫(yī)生三人去到一間單獨的檢查室。</br> 檢查室面積20多方,里面擺著一些設備,還有一張檢查床。</br> 褚醫(yī)生說:“黎先生,你咨詢的是智能仿生假肢,我們需要對你做一套很詳細的測評,會從你殘肢的肌肉、骨骼、皮膚和神經(jīng)等方面進行評定,每一項都將有一個合格范圍,其中有一項不合格都不行。有些不合格的項目可以進行治療或手術糾正,有些可能就沒辦法了,這個請你知悉。”</br> 黎衍端坐在輪椅上,衣服已被汗水浸透:“我知道。”</br> 按照褚醫(yī)生的要求,黎衍換坐到檢查床上。</br> 褚醫(yī)生說:“黎先生,請把假肢脫下來,我要進行第一步外觀的檢查,謝謝。”</br> 黎衍乖乖地脫褲子、卸假肢,下半身只剩一條黑色內(nèi)褲,兩截又白又短的殘肢就露了出來。面前站著四個人,三個還是陌生人,他有些不自然,殘肢不由之主地抬動了一下,聲音低低地說:“我知道我腿剩得不多,不知道能不能合格,就是想來試試。”</br> 缺心眼兒的小蔣說:“真挺短的,我還沒見過這么短的雙大腿呢。”</br> 范工瞪了他一眼,褚醫(yī)生不為所動,拉了一張椅子坐在黎衍面前,抬頭看著他:“抱歉,黎先生,請別介意我們員工的話。按照我的經(jīng)驗,只要你的殘肢各項條件都符合要求,這樣的長度也是可以使用的,會很大程度地改善你行走的步態(tài),這點,請相信我。”</br> 黎衍點點頭,周俏不滿地看了小蔣一眼,小蔣也知道自己說錯話,再也不敢吭聲。</br> “放輕松,別緊張,我需要觸摸你的殘肢,如果你有不舒服的地方請一定要告訴我。”褚醫(yī)生的聲音很平和。</br> 黎衍說:“好的。”</br> 褚醫(yī)生微微彎腰,雙手輕輕地觸摸黎衍的殘肢,觀察它的外觀、形狀。黎衍的殘肢外觀還算干凈,皮膚很白,沒有奇怪的瘢痕,只有兩道手術后的蜈蚣線,不過這是每個截肢者都有的。</br> 他摸著黎衍柔軟的殘肢末端,問:“黎先生,你平時穿假肢站立和走路時,會感覺到刺痛嗎?”</br> 黎衍搖頭:“不會。”</br> “現(xiàn)在還有幻肢痛嗎?”</br> “沒有,我就頭兩年會有,后來就沒了。不過現(xiàn)在碰到雨天,腿骨會痛。”黎衍說。</br> 褚醫(yī)生說:“正常的,很多截肢人士都會有這個后遺癥,只能緩解。”</br> 他又摸了一會兒黎衍的殘腿。</br> “我摸著也沒有多長出一節(jié)骨頭。”褚醫(yī)生臉上帶了一層笑意,“這個情況好發(fā)于二十歲前截肢的年輕人,身體還在長,就算截肢了,骨頭還會戳出來,會比較疼。”</br> 黎衍說:“我是二十二歲截肢的,沒有碰到過這個問題。”</br> “那就好,要不然會很麻煩,還要做手術呢。”褚醫(yī)生一邊說,一邊在表格上記錄。</br> 記錄完,褚醫(yī)生又問:“黎先生,這七年多,你穿假肢時間多,還是不穿的時間多?”</br> 黎衍說:“如果睡覺除外,我還是穿假肢時間多,尤其是最近幾年,一直在工作,全程都穿著假肢,晚上回家還會進行鍛煉,練站,練走,負重抬腿都有做。”</br> 褚醫(yī)生捧著他的殘肢左右打量:“你的殘肢狀態(tài)保持得很好,沒有變形,是和常年穿假肢以及鍛煉有關系的。”</br> 黎衍松了一口氣,抬頭看向周俏,周俏對他投以贊許的目光。</br> 褚醫(yī)生:“接下來,黎先生,我會用比較大的力氣來觸碰你的殘肢,請你全程仔細感受,并且回答我的問題。”</br> 黎衍:“好。”</br> 褚醫(yī)生開始用力地撫摸和揉捏黎衍的殘肢,第一下,黎衍眉頭就皺了起來,居然是這么疼的!</br> 周俏看到他的表情,心都拎了一下,忍不住伸手按在他的肩膀上。</br> 褚醫(yī)生問:“這樣疼嗎?”</br> 黎衍身體后仰,雙手撐在床面上,咬著牙:“有一點……”</br> “這里呢?”</br> “嘶……嗷!”黎衍疼得叫出聲來。</br> 褚醫(yī)生抬頭看他:“非常疼嗎?”</br> “是。”</br> “請稍微忍耐一下,我是要觀察你的腿骨、肌肉和皮膚情況,我們繼續(xù)。”褚醫(yī)生并沒有因為黎衍嗷嗷叫喚而停下手勁,幾乎把他兩截殘肢每個部位都摸了個遍。黎衍一會兒說不疼,一會兒疼得緊緊攥住周俏的手,臉都發(fā)白了。</br> 周俏好心疼,終于知道黎衍為什么說做檢查會不爽,這都不能算不爽了,看他的樣子,簡直就是在上刑啊!</br> 摸了好久,黎衍又出了一身汗,幾乎要坐不住。褚醫(yī)生終于結(jié)束這一步檢查,讓黎衍坐上輪椅去拍CT。</br> 黎衍沒再穿假肢,拿了一塊毛毯蓋在下半身就和周俏一起出了門。</br> 半路上,周俏噘著嘴問:“阿衍,剛才是不是疼壞了?”</br> 黎衍很怕疼,周俏知道的。</br> 小黎先生心有余悸:“他就是死命捏!能不疼嗎?我感覺骨頭都要被他捏斷了!我骨頭本來就只有這么點兒!”</br> 見周俏一臉不知所措,他趕緊安慰她,“沒事兒,這都是必須要做的,只要能合格,這點疼沒什么的,放心。”</br> 公司里就有CT機,拍完后,周俏又陪著黎衍回到檢查室。半小時后,片子出來了,褚醫(yī)生和范工仔仔細細研究過片子,確定黎衍沒有長出多余的骨節(jié)骨刺,開始對他進行下一步測試。</br> 黎衍躺在檢查床上,褚醫(yī)生不停地發(fā)出指令。</br> “抬雙腿,保持住。”</br> “微微抬雙腿,停,保持五秒……再抬高,保持五秒……抬到極限……”</br> “抬左腿,抬高不要動,保持十秒……三,二,一,好,放下。”</br> “抬右腿,快速抬動放下,五組……”</br> ……</br> 一堆人圍觀著,黎衍認命地抬著自己短短的殘腿,一會兒左腿,一會兒右腿,抬到后來,那兩截殘肢都不像是自己的了。他渾身大汗,感覺人都要虛脫過去,當褚醫(yī)生再次發(fā)出指令讓他抬左腿時,他抬了一下居然沒抬起來。</br> 褚醫(yī)生:“……”</br> 他問小蔣:“多少時間了?”</br> 小蔣:“十二分鐘。”</br> “黎先生,我們繼續(xù)。”褚醫(yī)生說,“抬右腿,抬起后不要動。”</br> 黎衍顫顫巍巍地把右腿殘肢抬起來,死死咬著后槽牙,可是沒等褚醫(yī)生讓他放下,他就堅持不住把腿放下了。</br> “黎先生,我覺得你可能是太緊張了。”褚醫(yī)生說,“或者,今天的檢查對你來說強度有點大,還有,你是今天過來上海的對嗎?”</br> 黎衍癱在檢查床上大口喘氣:“對……自己開車來的……我開了……兩個多小時。”</br> “怪不得,剛才還做了走路測試,你太累了。”褚醫(yī)生說,“這樣吧,你在上海住一晚,明早進來我們再做一次神經(jīng)和運動機能的檢測。剛才的時間,是不夠的。”</br> 黎衍說:“我平時……負重抬腿……時間會更久一點。”</br> 褚醫(yī)生笑起來:“看得出來,你一直有在鍛煉。那么,今天就到此為止吧,今晚你好好休息一下,明天早餐吃飽一點,這一塊檢查很費體力和時間,也很重要,你的殘肢肌力必須要滿足假肢所需的時間要求。”</br> 周俏扶著黎衍坐起來,他有點沮喪,滿頭滿臉的汗,T恤都濕透了,點頭道:“好,我明天再來,謝謝。”</br> 黎衍和周俏來到停車場,上車時黎衍甚至讓周俏扶了他一把,說自己手有點發(fā)軟。</br> “的確是太緊張了。”坐上駕駛座后,他揉著自己的雙手,“老婆,一會兒到酒店咱們別出門了,叫個外賣吃吧,我真的太累了,一點兒也不想再穿假肢出來。”</br> “好。”周俏說,“你還能開車嗎?”</br> “能,酒店很近,五分鐘就到了。”黎衍知道要測兩天,所以早早地就定好了假肢公司附近的酒店。</br> 車子開到酒店,辦好入住后,一進房間,黎衍就脫了假肢往床上滾。周俏知道這幾個小時的檢查真的費了他很大體力,也不說他身上臟了:“阿衍,你先睡一會兒吧,等下我叫外賣來吃,睡醒了你再洗澡。”</br> “嗯。”黎衍趴在床上,已經(jīng)閉上了眼睛。</br> 他一直睡到近7點才醒來。這趟過來,周俏還特地帶上了一個塑料凳,可以讓黎衍在淋浴間里坐著洗澡,不用坐在地上。假肢公司附近沒有高端酒店,他們住的這家已經(jīng)是最好的了,可衛(wèi)生間并沒有浴缸。</br> 黎衍洗完澡,外賣已經(jīng)來了,周俏叫了四個菜,兩盒米飯,黎衍一個人就干掉了一盒半米飯,吃得飽飽的恢復體力,等待第二天的重新測試。</br> 睡前,周俏幫他按摩了好一會兒腰背和殘肢,兩人并沒有做羞羞事,按摩完就摟在一起聊天。</br> 黎衍問:“老婆,你說,我能合格嗎?今天走樓梯走得那么爛,都摔了。”</br> “我覺得還行吧,就是因為走得不好,才要換假肢啊。”周俏說,“走得好了,還換他們的假肢干嗎?六十多萬呢!比你現(xiàn)在用的貴了六倍,那效果總也得好六倍吧!”</br> 黎衍低低地笑出來:“效果好六倍,我都能去跑步了,哪兒那么神奇啊。我就只想能在平地走得好一點,就很滿意了,要是能稍微正常地上下樓梯,就更好了。”</br> “你一定可以的。”周俏想起自己看過的那些視頻,“老外可以,你也可以。阿衍,別想了,咱們都到這步了,至少今天褚醫(yī)生沒說你哪里有問題,我覺得希望還是很大的。”</br> 黎衍看著她烏溜溜的眼睛,說:“俏俏,其實我要謝謝你,要不是你當初監(jiān)督我鍛煉,我可能都通不過今天開頭的那些檢測。”</br> “不對,阿衍,你應該謝謝你自己。”周俏笑著說:“我陪你鍛煉只有半年多,后面兩年半你都是自己鍛煉的,我知道你很自覺,不會偷懶,就算在新加坡我都很放心。”</br> 黎衍垂下眼睛:“我有時候也會偷懶的。”</br> 周俏用手指去撩撩他的睫毛:“偶爾幾次很正常。阿衍,你知道嗎?你其實是個執(zhí)行力很強的人。認準了一件事,要么不做,要做就會做到最好。以前寫小說就是,那么長的文不管成績?nèi)绾文愣寄芡杲Y(jié),后來工作,考證,鍛煉……你答應我的事,每次都能做到的。”</br> “你又夸我了,你怎么那么喜歡夸我啊?”黎衍瞇起眼睛看她,笑得有點壞,“周俏同學現(xiàn)在還知道執(zhí)行力啊?”</br> 周俏瞪他:“什么意思啊?我們上課時都學過的。其實,我分析了一下,我自己也是個執(zhí)行力很強的人,方方面面都能體現(xiàn)出來,所以,我還挺自豪的。”說著她又笑起來。</br> 黎衍眼神帶著笑意:“我家俏俏本來就很優(yōu)秀,要不然我怎么會那么喜歡你呢?你呀,就是家里太糟糕了,你要是長在城里,搞不好能考北大清華。”</br> “那考不上。”周俏咯咯直笑,“我就考A大就行了!然后去追你!”</br> 黎衍點點她腦門:“笨不笨?你高考那年,我都畢業(yè)了。不對,你高考的時候,我腿都沒了。”</br> 周俏一想,對哦……小嘴巴掛了下來。</br> “好啦,別難過了,我自己都不想了,腿沒了就沒了,我們這不是就在買腿嘛。”黎衍親親她的額頭,“睡吧老婆,明天要早起呢。”</br> “嗯,你千萬別緊張,好好睡一覺,保持體力。”周俏摸摸他的臉,“我一直都在的,別怕,阿衍。”</br> 一夜過去,第二天一早,黎衍精神充沛地來到假肢公司。因為不用再做走路練習,直接進行神經(jīng)和運動機能的再次檢測,他表現(xiàn)得非常好,測試了近半個小時,對褚醫(yī)生的指令完成得很標準,順利通過評估。</br> 接下來就是范工的主場。范工是一位人工智能方面的工程師,目前專攻智能仿生假肢領域。黎衍坐在范工身邊,依舊只穿著內(nèi)褲,范工在他殘肢的不同部位貼上幾個電極片,進行初步的神經(jīng)傳感檢測。</br> 范工看著電腦屏幕,屏幕上是個坐著的動畫小人和一大串數(shù)據(jù),他時不時地對黎衍發(fā)出指令,觀察著電腦里的反饋信息。</br> “右腿蹬一下。”范工說。</br> 黎衍的右腿殘肢輕輕一動,電腦里的動畫小人果然蹬了下右腿。</br> 周俏驚訝地瞪大眼睛,黎衍自己看著屏幕都呆住了。</br> “好,假設你左腿是伸直抬起的,現(xiàn)在左腿彎曲膝蓋。”</br> 黎衍低頭看下自己的殘肢,哪里來的膝蓋?他輕聲嘆氣,拼命去想抬起腿后彎曲膝蓋。電腦里的動畫小人一開始沒反應,周俏緊張得要命,一會兒后,那個小人真的抬起些腿,又小小地彎曲了一下膝蓋。</br> “好神奇啊!”周俏開心地笑了,黎衍自己都激動不已,覺得用腦子想想都能有這樣的效果,不可思議!他都沒有膝蓋的啊!</br> 褚醫(yī)生在邊上低聲給周俏做介紹:“截肢患者雖然失去了肢體,但是保留下來的骨骼、神經(jīng)和肌肉還是完全可以接收和發(fā)出信號,被大腦感知,就是我們平時說的肌電信號。現(xiàn)在市面上的智能仿生假肢就是利用、或者是放大這些肌電信號,患者佩戴上假肢后,大腦通過接受腔里和殘肢貼合的傳感器接收、發(fā)出信號,可以讓假肢做出類似原生肢體的動作,來應對各種生活上的情況。”</br> 周俏感嘆:“好先進啊……”</br> 褚醫(yī)生笑道:“一直都有更先進的假肢在進行研發(fā),工程師們想方設法利用科技力量去代償人體肢體的缺失。黎先生如果通過范工的測試,就說明他的殘肢情況是可以適配智能假肢的,也就是說,你們有這個意向的話,今天就可以交定金和取模了。”</br> 周俏有點反應不過來,更緊張地看向正在檢測的黎衍。</br> 范工:“黎先生,假設你現(xiàn)在要上樓梯,你的腿要怎么做?”</br> 黎衍閉上眼睛,設想自己在上樓梯,真的有點難呢!他失去雙腿已經(jīng)七年多,雙手探下去能摸到殘肢末端,都忘了有腿、有腳、有膝蓋是什么感覺。</br> 他很努力地幻想,兩條殘肢就微微動了起來,電腦上,動畫小人站在樓梯前,似乎有點茫然,一會兒后,它真的開始上樓梯,走得歪歪扭扭,不成章法,睜開眼看到屏幕的黎衍不忍直視,范工卻說:“做得很棒啊!”</br> ……</br> 非常詳細的檢查完成后,黎衍通過了所有評估。他和周俏出去吃過午飯,下午進到假肢公司,就到了簽合同、交定金的階段。</br> 褚醫(yī)生把黎衍交接給業(yè)務員小呂,小呂和黎衍介紹許久,智能仿生假肢和普通假肢不同,不需要選各個部件的材質(zhì)和型號,不同型號的智能假肢就一個價。根據(jù)黎衍的測試結(jié)果,范工建議了最優(yōu)化配置的一款型號,雙大腿,四個關節(jié),兩條假肢總價——68萬整。</br> 定金交一半,34萬,周俏刷掉銀行卡,黎衍抬頭與她對視,周俏笑得眼睛都彎起來:“阿衍,再過兩個月,你就能走路了。”</br> 黎衍心里一陣波動,心臟像是吊起來的,說不上是什么感覺。</br> 整個假肢的制作過程的確需要兩個月,付完錢,黎衍去進行殘肢取模,做新的接受腔。</br> 做左腿時,他只穿內(nèi)褲,右腿穿著假肢站立,雙手撐著扶手,左腿殘肢懸著,讓技師為他包裹硅膠材料。做右腿時,他只能屁股墊一點在一把椅子上,將右腿裹上硅膠。</br> 兩條腿做完,需要等待兩個多小時讓硅膠材料變干。</br> 黎衍坐在凳子上一動都不能動,兩條裹著硅膠的殘腿擱在一個小支架上,底下擺著一個小桶用來接滴下來的硅膠。周俏陪在他身邊,絮絮地和他聊天。</br> “一輛寶馬刷出去了。”周俏笑著說,“感覺賊爽,我從來沒花過這么多的錢!覺得自己好有錢啊!”</br> 黎衍苦笑:“兩個月后,還要再刷掉一輛寶馬呢。”</br> 周俏興奮地說:“會換來兩條能走路的腿呀!我想想就好激動!”</br> 黎衍沉默地看著她,半晌后摸摸她的頭發(fā),柔聲說:“俏俏,回家后,我們開始看房了,好嗎?我真的……很想給你一個家,我們自己的家。”</br> 都到這時候了,周俏自然明白他的心意,眼神也變得溫柔,點頭說:“好呀。”</br> 一直到晚上,黎衍和周俏才結(jié)束這兩天一晚的上海之行。離開前,褚醫(yī)生和范工把注意事項一一交代給黎衍和周俏。</br> “這兩個月要控制身材,不能胖也不能瘦,保證殘肢皮膚不要受傷。晚上睡覺建議用彈力繃帶裹腿,保持殘肢不變形。兩個月后,殘肢如果和接受腔不配適,就很麻煩,可能還要再取模重做。”</br> 黎衍說:“繃帶裹腿我明白,以前也做過。”</br> 范工說:“電極片配適調(diào)整需要好多次,所以黎先生這兩個月工作上要做好安排,我們會提前通知你過來。這個沒辦法,需要一遍一遍測試,才會有好的效果,請你理解。”</br> 黎衍應下:“我理解,我會配合的。”</br> 離開假肢公司,黎衍和周俏坐上車,兩人相視而笑,心里都感到很輕松。</br> 黎衍啟動車子,心想,算是求仁得仁吧,接下來要做的就是配合和等待。</br> 三十而立,對他來說居然成了一個充滿希望的詞匯,他看了一眼副駕上的周俏,又看向前方。</br> 前方的路再也不是霧茫茫一片,他有家,有方向,有目標,有力量。</br> 他還有周俏,一個會給他兜底的人。</br> 黎衍忍不住吹了一聲口哨,一邊開車一邊說:“好餓啊,老婆,一會兒去服務區(qū)吃肯德基吧,給老公加個雞腿!這兩天衍哥表現(xiàn)得實在太帥啦!”</br> 沒想到,周俏一口拒絕:“不行,肯德基吃了容易胖,醫(yī)生說你這兩個月要控制體重,一會兒吃碗面條吧。”</br> 黎衍頓時愁眉苦臉:“啊……哦……”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