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3 章 第63章
“不行!”周俏斬釘截鐵地回答。</br> 少頃又補充道,“第一件事可以商量,第二件,絕對不行!”</br> 周俏想不明白,她繼續(xù)讀書和黎衍不練走路,完全是八竿子都打不著的兩件事,讓她去讀書可以理解,不練走路算怎么回事?</br> 今天究竟發(fā)生了什么?小樹到底和黎衍說了些什么?會讓黎衍想到這樣的兩件事?</br> 黎衍又沒動靜了,周俏柔聲叫他:“阿衍,你先轉(zhuǎn)過來嘛。”</br> 對于周俏,黎衍是沒辦法真的不理不睬的。</br> 她是周俏啊!白天的時候就希望她能出現(xiàn)在身邊,希望她能抱著自己,輕聲細語地對他說話。</br> 現(xiàn)在她真的回來了,真的抱著他,他居然又有一點害怕。</br> “阿衍……”周俏也不勉強他了,手指抓揉著他胸前的T恤布料,“我不知道小樹對你說了些什么,如果是關于我離家時發(fā)生的事,我其實一點也不后悔的。”</br> 黎衍問:“你本來是不是可以讀師范?”</br> “嗯。”周俏不以為意,“但那是有條件的,我需要和人結(jié)婚,我一點兒也不喜歡那個人,他比我大十歲。”</br> 黎衍苦笑:“還是個殘疾人。”</br> 周俏嘆一口氣:“對,是個殘疾人。可是阿衍,需要我給你解釋嗎?不愿意嫁,不是因為他是個殘疾人,是因為他風評很差,我不喜歡他。我想到以后的事,讀完師范回到他那邊做個老師,一輩子都得和他待在一起,我就發(fā)現(xiàn)自己根本就接受不了。”</br> 黎衍:“……”</br> 周俏試探著問:“小樹是不是說了很過分的話?阿衍,你先轉(zhuǎn)過來,咱倆聊聊。我不是故意要瞞你,那件事我真的不想回憶,如果你愿意,我倒是可以和你說說我逃出來后是怎么來的錢塘。”</br> 聽到這兒,黎衍果然有所觸動,身子慢慢地翻了過來,腦袋也鉆出了薄被,向右側(cè)臥著面向周俏,左手輕輕地搭在她的腰上。</br> 周俏終于看到他的臉,熟悉的臉,可是眼睛里沒有神采,只余下一片落寞。她自然而然去牽他的右手,一下子就摸到了護腕,把他的手拉出被子一看,低呼:“你手怎么了?”</br> 黎衍垂下眼睛,縮回手:“沒什么,今天摔了一跤。”</br> “小樹干的?!”周俏急問,黎衍毫不懷疑,如果她得到肯定的回答,會立馬沖到周俊樹房間把弟弟拖起來興師問罪。</br> “不是。”黎衍把下午遇到黎德勇的事簡單說給周俏聽,周俏聽得心驚膽戰(zhàn),又知道周俊樹打了人,不禁擔心起來:“打得嚴重嗎?小樹會不會被追究責任?”</br> 黎衍笑笑:“應該不會,放心吧。”</br> 周俏又去看他的右手,擔心地問:“扭得嚴重嗎?你上藥了沒?就這么處理沒問題嗎?要不要去醫(yī)院看看?”</br> “就是普通扭傷,上過藥,過幾天就好了。”手腕其實還有些疼,但現(xiàn)在黎衍的心思完全不在這兒。他看著周俏的臉龐,年輕的女孩子上了十幾個小時的班,神情疲憊,眼睛里都有了紅血絲。</br> 他用左手撩起周俏頰邊的碎發(fā),說道,“俏俏,繼續(xù)去讀書吧,高考也行,繼續(xù)教育也行,現(xiàn)在我上班了,你去讀書,我們省著點花,我一個人的工資也夠我們兩個人用。讀完書你可以換一份工作,以后就不用這么辛苦。”</br> “為什么突然要我去讀書?”周俏還是沒弄懂。</br> 黎衍說:“因為你還年輕,我希望未來的日子你可以有更多的選擇,而不是生活重心只圍著這個家、圍著我轉(zhuǎn)。不管是為了你自己,還是為了我們的小家,我都希望你可以繼續(xù)學習。”</br> 周俏想了一會兒,說:“阿衍,其實我有想過的,過兩年去學點什么,但現(xiàn)在還不是時候,咱家現(xiàn)在靠你一個人還不行,很多地方都要用錢,你還要買車……”</br> “我不用買車!”黎衍打斷她,“我現(xiàn)在開三輪就行了,又不出遠門,上下班足夠應付,買車一點都不急。”</br> 周俏眨了眨眼睛,說出她心底最期望的一件事:“可是阿衍,我想存錢給你買假肢,就是那種可以走路的假肢。”</br> 只一句話,黎衍臉色就變了,他直接撐著床面坐起來,忘了右手腕有傷,一撐之下疼得濃眉蹙起,周俏也緊跟著坐起身,拉過他的手看:“你沒事吧?手都這樣了不要用力啊!”</br> “先別管手!”黎衍難以置信地看著周俏,“為什么還惦記著那個假肢?我都和你說了咱們買不起!也沒必要買!我已經(jīng)不打算練走路了!反正不管怎么練都走不好的!走路都不練了還買什么假肢?!”</br> “我說了不行!”周俏又是一口拒絕,目光灼灼地看著他,“你答應我會一直鍛煉的!不鍛煉肌肉會萎縮的啊!你答應我不會讓自己連站都站不起來!”</br> “我會繼續(xù)練站,也會繼續(xù)練抬腿,我就是不練走路了行嗎?!”黎衍努力說服周俏,“我會盡量讓肌肉不要萎縮,但走路真的就……周俏你不覺得那個很浪費時間嗎?浪費你的時間也浪費我的時間,練完了回來還要按摩!目的也不過是讓肌肉不萎縮而已!我、我走不了了!周俏……”</br> 黎衍的頭已經(jīng)深深地埋下來,幾乎低到胸口,他的左手按在自己短短的左腿殘肢上,抬起右手捂住臉頰,身子微微地顫抖,“你還不明白嗎?我走不了了……為什么要勉強?我兩條腿都沒了……能站著還不滿足嗎?為什么一定要讓我走?每天的時間這么寶貴,為什么要浪費在這種沒有希望的事上?周俏……我不是生來就殘疾的,我已經(jīng)……我已經(jīng)很努力、很努力在學習怎么做一個殘疾人了,我要接受這樣的身體,要適應這樣的生活,要學習怎么照顧自己,以前輕而易舉的事現(xiàn)在對我來說都很困難,但我真的已經(jīng)在學、在適應了……我不可能再變成一個健全人!所以為什么一定要讓我去走路啊?”</br> 黎衍哭了。</br> 被黎帥羞辱時他沒哭,被周俊樹抨擊時他也沒哭,獨自一人待在房間思考時他甚至很冷靜,抽絲剝繭地分析周俊樹的動機和目的。</br> 可是現(xiàn)在,在周俏面前,他再也忍不下去了,心酸和委屈像海浪一樣翻涌至他的心尖,又匯聚到眼睛里,最終一滴一滴地滾落下來。</br> 周俏什么都沒說,張開雙臂撲上去就抱住了他,不用安慰,不用問詢,就只需要聽他傾訴,任他發(fā)泄。</br> 白天一定發(fā)生了非同尋常的事!周俏心如刀絞,黎衍已經(jīng)很久很久沒出現(xiàn)過這樣的情緒變化。周俏記得,上一回他情緒失控還是三個多月前,他生日的前一天,面試回家的路上遭遇了地鐵站事件。</br> “我知道你跟著我會很辛苦,我也知道我很自私,仗著你喜歡我就想把你綁在我身邊,但是周俏……你真的太小了,后半輩子那么長,我怕你總有一天會嫌棄我,會覺得我是個麻煩……”</br> 黎衍也已經(jīng)抱住周俏纖瘦的身體,聲音哽咽得幾乎說不下去,“我真的不想再練走路了,每次走路都被人當猴子看。你和我都知道,沒人在身邊我就算有拐杖都容易摔跤,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往后還有大幾十年,怎么可能一直堅持?你不嫌煩我特么自己都嫌煩!”</br> 周俏幾乎能猜到周俊樹對黎衍說什么了,那個臭小子這幾天不聲不響把他們夫妻的日常生活都看在眼里,也不知在心里添油加醋成什么樣子。</br> 黎衍的生活是沒法美化的,說直白點甚至很殘酷。</br> 就說最簡單的出門上班,別人回到家無非就是換個鞋,他還得大動干戈地擦輪椅輪子,出一次門回來就得擦一次。碰到雨季更麻煩,公司樓下到車庫那段路沒遮擋,他還得穿雨衣,回來時輪椅臟得不像樣子,他從沒抱怨過什么,每次都是認認真真把輪椅擦干凈才進屋。</br> 上下小黃蜂也是一樣,每天周而復始地拆輪椅、裝輪椅,有一次黎衍下班后上車時還不小心摔了一跤,沒坐上座椅直接摔到了地上。他的假肢很重,兩條腿加起來有四十斤,摔倒了沒人幫忙自己根本爬不起來,幸虧當時邊上有人,他主動向人求助,才被扶上了車。</br> 回家后他把這件事當玩笑一樣說給周俏聽,周俏當場就夸他表現(xiàn)很棒,以后再碰到類似情況不要硬撐,一定要找人幫忙。</br> 還有在公司里的上廁所問題,食堂買飯問題,坐一整天后常人無法體會的腰酸背痛,夏天殘肢的悶熱,陰雨天骨痛的折磨……點點滴滴的小事,不是一天兩天要面對,而是日日夜夜月月年年一直到死都躲不開。</br> 周俏沒有在周俊樹面前幫黎衍鍍金,把他包裝成一個無所不能的輪椅先生,這本來就是不現(xiàn)實的。</br> 肢體重殘人士在生活中會碰到無數(shù)難以想象的困難,想要融入社會更是難上加難。作為他們的伴侶,勢必要承擔起更多的責任,沒有辦法苛求他們像健全人一樣給予另一半同等的呵護與關愛。</br> 對周俏來說這已經(jīng)成為常識,對文姐和芳芳也是一樣,當然會有人受不了,比如曉蕓,那就選擇離開,沒有人會責怪她。</br> 黎衍無疑是敏感的,或者說所有殘疾人或多或少都會敏感。身體的殘障令生活大變樣,一顆心也變得千瘡百孔,周俏知道黎衍現(xiàn)在肯定很難受,也不會愿意把周俊樹做的事、說的話告訴給她,她只能猜,然后想辦法去安撫。</br> 周俏的手重重地撫摸著黎衍的后背,在持續(xù)不斷的擼背下,他終于逐漸冷靜下來。周俏松開懷抱,摸摸黎衍的臉頰,用手指幫他抹掉眼角的淚,柔聲道:“阿衍,不要在意小樹說什么,他不了解你,甚至都不了解我,咱倆的日子咱倆自己過,輪不到任何人來評頭論足,就算是我弟弟也沒這資格。如果我覺得累了我會告訴你,如果你覺得我哪里做得不好你也要告訴我,沒什么坎是過不去的。我不是和你說了嘛,有我給你兜底呢,你一點也不麻煩,不過……不練走路我是不會同意的,你可別想偷懶。”</br> 前面幾句話令黎衍受傷的心略微舒緩,最后兩句又冷不防地讓他豎起刺來:“我不是偷懶!我只是覺得沒有意義!”</br> 周俏不認同:“怎么會沒有意義?走路必須要練!你要實在堅持不了我們就做個計劃表,每個星期至少練五天,這樣你工作忙的時候也能休息一下。”</br> 黎衍堅決地搖頭:“我說了,我一天都不想再練!”</br> 周俏繼續(xù)勸他:“阿衍,我們其實沒有太大的經(jīng)濟壓力,宋晉陽要買房,我們又不用。兩個人一起努力工作把錢存起來,存幾年就可以買一副好的假肢,你也看到視頻了,那個假肢真的好厲害!你穿上它就可以走路的!到時候你就會方便很多,在商場里我們都能一起走著逛街,你難道不想和我一起走路嗎?”</br> 黎衍心里的火氣又蹭蹭冒出來:“我說了我不想!我從來沒說過我要買那種假肢!是你一直在說!周俏你為什么總是這樣?!我說了你別做什么事都圍著我轉(zhuǎn)!你還接受不了我是個沒腿的人嗎?!你就那么希望我能裝上兩條假腿和你在別人面前走路嗎?!這個話題到底什么時候可以結(jié)束?!你到底什么時候能真正死心?!我現(xiàn)在只想多賺點錢讓你日子好過些,送你去讀書!過些年我們再要一個孩子,就這樣簡簡單單、平平淡淡過日子不好嗎?為什么你總是要扯到那個假肢?!你知道那破玩意兒要多少錢嗎?有那錢我們?yōu)槭裁床蝗ベI房?!”</br> “我不想要買房。”周俏盯著黎衍的眼睛,“我就想讓你能穿上那種假肢!不是希望把你變成一個健全人,我知道你變不了!我完全接受現(xiàn)在的你,不管變成什么樣子你都是我最喜歡的黎衍。我只是想讓你的生活變得更方便、更舒適。”</br> 黎衍無奈極了:“可是那個真的很貴,不是我們能力范圍內(nèi)能承受的東西。”</br> “貴不貴先不說,我就問你想不想要?”周俏眼神熱切,“阿衍,你想要嗎?”</br> “我以前是想過,那時候剛截肢不久,見到什么高科技的東西都想要!覺得我用了這個用了那個立馬就能變得和普通人一樣能走能跑!”黎衍沮喪得要命,“但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明白了,科技再發(fā)達,假的就是假的!我腿沒了就是沒了!我現(xiàn)在真沒這個想法,坐輪椅已經(jīng)很方便了,周俏你為什么就是不信呢?”</br> 周俏固執(zhí)地說:“我就是不信!這么好的東西,你不可能不想要。”</br> 黎衍被她噎得說不出話來:“……”</br> “這事兒必須得聽我的,走路不能停,沒得商量。”周俏看著黎衍一臉被打擊的樣子,又說,“讀書的事兒我能答應你,等到時機合適,我一定會去學習,不管是上學還是學一門技術,我都會好好考慮。”</br> 兩個人最終各退一步,黎衍也沒精力再和周俏爭執(zhí),周俏還沒洗澡,拿好衣服準備出房間,黎衍叫住她:“俏俏。”</br> “嗯?”周俏回頭。</br> “別去怪小樹。”黎衍說,“他還小。”</br> 周俏眉毛一挑:“這事兒你別管,我會處理。”</br> 黎衍已經(jīng)靠在床頭,看著她:“洗完澡,你和我說說你是怎么來的錢塘,剛才都沒來得及說。”</br> 周俏笑起來:“行,一會兒聽我講故事,很精彩的呦。”</br> 來到客廳,周俏望向次臥房門,又回頭看了一眼主臥房門。</br> 一個好不容易安撫好了,現(xiàn)在只剩另一個還沒收拾。</br> 周俏心底對周俊樹很生氣,因為臭小子根本就不了解黎衍,不知道她花了多少心血才讓黎衍走到如今這一步,也不知道在這個過程中黎衍自己又付出了多少努力,克服了多少障礙,承擔了多少本不應該承擔的東西。</br> 周俏做一個深呼吸,按住怒氣去了衛(wèi)生間。</br> 周一早上,因為黎衍右手腕有傷,周俏決定陪他去上班。</br> 直到他們出門,周俊樹都躲在房里沒出來。</br> 一路上,周俏沒讓黎衍自己轉(zhuǎn)輪椅,只要他坐著輪椅,就由周俏來推,把他平安送到公司后她才趕去商場上班。</br> 黎衍下班后,想到回家要獨自面對周俊樹,心里就有些抗拒,故意在公司里加班,算好時間開著小黃蜂去商場接周俏下班,兩人一起回家。</br> 到家后,周俏發(fā)現(xiàn)周俊樹還是躲在房里不出門,她去敲門,小少年在里頭嚷嚷說已經(jīng)睡了,周俏還要敲門,被黎衍制止。</br> 他抓著她的手,抬頭看她:“俏俏,算了。”</br> 房間里,周俊樹躲在床上,大氣都不敢出。</br> 他真的后悔了,很后悔,一天一夜的思考后,他原本已經(jīng)打算黎衍下班回家就向他道歉。</br> 哪知道他居然沒回來,最后是和姐姐一起回來的,周俊樹無論如何不敢出門面對周俏。他不知道黎衍對周俏說了多少,猜測應該全都說了,啊……那姐姐不得氣死啊?他感覺自己小命堪憂,恨不得提前改簽車票回家。</br> 周二早上,周俏休息,依舊陪黎衍去公司,再坐公交車回來。</br> 進門后,她再也沒有顧忌,“哐哐哐”地敲周俊樹的房門,大喊:“周俊樹!你給我出來!”</br> 躲得了初一躲不過十五,周俊樹沒辦法,只能磨磨蹭蹭地出了房間。</br> 周俏站在客廳里,臉色鐵青地看著他,問:“前天,你到底對黎衍說了些什么?”</br> 周俊樹黝黑的臉上神色很不自然,撇撇嘴小聲嘀咕:“沒說什么。”</br> “你對他說了邵群山的事,是嗎?”</br> “……”周俊樹眼神躲閃,最后還是點了點頭,“嗯。”</br> 周俏冷聲道:“我提醒過你不準說的,你為什么要說?”</br> 周俊樹:“……”</br>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說,那天他只想吵贏黎衍,手上砝碼本就不多,邵群山的事勉強能算一件。</br> 他剛想開口,周俏已經(jīng)說了下去。</br> “這事就算了,黎衍沒和我計較,他不像你這么幼稚,會因為這種陳年爛谷子的事兒來和我算賬。”周俏的語氣一直很冷漠,“周俊樹我問你,你還對他說了些什么?是不是說他身體殘疾所以配不上我?還是說我陪他鍛煉給他按摩你看不順眼?”</br> 周俊樹心道果然如此,瞪大眼睛說:“他都告訴你了?他是不是男人啊?什么都和你說?這和小孩吵架吵不過告老師有什么兩樣?!”</br> 周俏心都涼了,大聲道:“他什么都沒和我說!是我猜出來的!就你這腦袋能想到的東西我還能猜不著嗎?!”</br> 周俊樹:“……”</br> “你憑什么對他說這些話?周俊樹?我都想不明白!”周俏知道自己猜得差不離后簡直怒火中燒,“黎衍怎么你了?他哪兒做得不好?他的家里人對你也很好啊!你怎么可以這樣傷害他?你是白眼狼嗎?你傷害他的時候有沒有想過我啊?!”</br> “我就是想到你才會和他攤牌的!”周俊樹也大吼起來,“我看他不順眼行了吧?!我不喜歡他!我不喜歡你嫁給他!我不喜歡你像個保姆似的伺候他!就算他人不錯又怎么樣?姐!你真的要和他在一起嗎?你才二十二!往后幾十年你倆怎么過啊?他可是個殘廢……”</br> “啪!!”</br> 非常響亮的一記耳光,周俏幾乎用盡全部力氣,人都跳了起來,手掌甩下去后火辣辣的疼。周俊樹踉蹌了一步,臉被打得偏過去,又轉(zhuǎn)回來,捂住臉后目瞪口呆地看向周俏。</br> “你沒資格來管我的事!”周俏指著周俊樹,眼神兇得嚇人,“你吃我的,穿我的,學費也是我繳的,我欠你的嗎?我是你媽呀?!我自己都舍不得買的牌子貨衣服,每年都給你買!零花錢,沒斷過!我欠你的嗎?!啊?!你以為你是誰?!你了解黎衍嗎?!你不喜歡他?你不喜歡他你就滾啊!滾回老家去!誰攔著你了?!我像保姆似的伺候他?你是這么對他說的嗎?周俊樹,你就是站著說話不腰疼!你要不要試試沒了兩條腿去過日子,你要是能做到大事小事都不求人幫忙,剛才那個巴掌我立馬讓你打回來!”</br> 周俊樹被打了一個耳光,又被罵了一通,已經(jīng)懵在那里。可是少年人的倔強讓他不會服軟,本來對黎衍產(chǎn)生的歉意這會兒也化為逆反心理,生氣地說:“周俏花!我是你親弟弟!你居然打我?你從來沒打過我!我是為你好啊!你到底看上他什么了?這么死心塌地地對他?你憑什么打我?!你丟下我整整五年……”</br> “放屁!”周俏惡狠狠地打斷他的話,“丟下你的人是爸媽,不是我!我丟下你五年?那我被丟下的十幾年,我找誰去算賬?!我六歲就能自己照顧自己,還把你帶大!出來打工賺錢供你讀書!你就不能自己過了?!我走的時候你都十二歲了!生活不能自理啊?還委屈上了?!”</br> 周俊樹發(fā)現(xiàn)自己難以反駁。</br> 周俏越說越氣:“我離開家的時候十七歲,高二結(jié)束。你現(xiàn)在也是十七歲,高二結(jié)束!在文化水平上咱倆現(xiàn)在是一樣的!但是在做人這件事上!你還有太多東西要學!周俊樹,你讀了十幾年的書,受到的教育只讓你學會怎么做題嗎?考第一又怎樣?你懂不懂‘善良’兩個字怎么寫?哪個老師教你可以肆無忌憚去傷害一個對你充滿善意的人?就因為他是個殘疾人?你有手有腳還優(yōu)越上了?!你不要和我說沒人教你!也沒人教我啊!但這個道理只要是個人都知道!”</br> 周俏越來越明白周俊樹對黎衍說了什么了,至少他一定用到了“殘廢”這兩個字。</br> 周俏根本都重復不出這兩個字,想到周俊樹對著黎衍把這兩個字掛在嘴上,她的心都在滴血。</br> 周俊樹被罵得委屈極了,嘴一咧,眼淚就大顆大顆地冒出來:“姐……我知道我對衍哥說話說重了,但是,你是我唯一的親人,你不知道這些年我多想你……我來這兒,看到你嫁的人是這個樣子,坐著輪椅,沒有腿,你為他做這做那,我真的覺得你不值啊!”</br> “值不值我自己說了算,天王老子也管不了我。”</br> 周俏氣喘吁吁地瞪著周俊樹,她所有的耐性都用在了黎衍身上,對于自己十七歲的弟弟,她無暇去深究他的心理也不想去深究,誠如她所說,她對他已經(jīng)盡到足夠的義務了。</br> 周俏說:“周俊樹你聽明白沒有?我不欠你的,你沒資格來對我的婚姻指手畫腳。我也不要求你對黎衍道歉,就憑你說的那些不是人的話,道歉已經(jīng)沒意義了!今天你想待在家就待,想出去逛就自己去,我懶得再管你。明天早上你自己去火車站,票也取了,你也認得路,我就不送你了。明年高考,你愛考哪兒考哪兒去,學費我給你存著,生活費你自己去掙!大學畢業(yè)后,你愿意喊我一聲姐我就應,不愿意我也沒所謂!我對你仁至義盡,這五年,支撐著我的始終只有黎衍!你做了什么?你拿著我辛苦賺的錢,四年多都不肯和我通電話!最后還傷害我最愛的人!美其名曰為我好?你可真能耐啊,自己好好想想吧!”</br> 周俏說完以后,再也不看呆若木雞的周俊樹,徑直回了房間。</br> 幾分鐘后,她聽到外面?zhèn)鱽泶箝T打開、又關上的聲音。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