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9 章 第59章
房間里只亮著幽幽的床頭燈,電視上在播什么,早已無人在意。</br> 黎衍抱著周俏,說完當年那些糟心事,心里感到一陣輕松。</br> 有很多事,周俏都是不知道的,黎衍想,他們以后有的是時間,他可以一點一點慢慢地告訴她。</br> “我跟你說,你別哭啊,這都多少年前的事了。”黎衍已經(jīng)很了解周俏的心思,知道小傻子聽到這些事肯定會為他抱不平,干脆就提前哄哄她,“我早就想開了,昨天就是碰巧說到了而已。”</br> 周俏難過歸難過,倒也沒有想哭,更多的感覺是生氣。</br> 黎衍摸著她柔順的頭發(fā):“俏俏,你會不會覺得我很矯情?我知道像我這樣的情況,不穿假肢行動的確會比穿著假肢方便許多,但我真的……就過不了自己心里那道坎,接受不了那副樣子出現(xiàn)在別人面前。”</br> 周俏的手還撫在黎衍的大腿殘肢上,這是他身體上最敏感的一處禁地,除了醫(yī)護、復(fù)健、假肢技師等專業(yè)人士,這些年來連沈春燕都沒有觸碰過。</br> 只有對周俏,黎衍心甘情愿地卸下心防,沒在一起時他對她遮遮掩掩、躲躲藏藏,還因為她偶然看到自己的身體而躲在被窩里痛哭,現(xiàn)在想來簡直有點搞笑。</br> 周俏說:“不矯情。這哪兒叫矯情啊?每個人性格不一樣,底線不一樣,別人能接受是別人的事,你不接受也很正常。就跟有些女人不化妝絕不出門一樣,那都是人家的事兒,誰都不能去干涉。阿衍,做自己就好。”</br> “嗯。”黎衍低聲應(yīng)著。</br> 一番運動加一場夜聊,院子里的泳池早就沒了人,所有人都回房休息了,民宿小樓又一次陷入沉寂。</br> 周俏泛起睡意,手機已經(jīng)丟在一邊,黎衍卻不太睡得著,心想大概是早上起晚了,午休時又瞇了半小時,這時候居然清醒得很。</br> 他把自己挪到輪椅上,轉(zhuǎn)到陽臺上去抽煙。</br> 天氣真悶熱啊,即使是夜里,室外都是熱撲撲的風。小鎮(zhèn)居民夜生活不豐富,這時候房屋幾乎都暗著燈,天上的星星倒是比城里明亮許多,夜色下,能隱隱約約看到遠處的山影。</br> 黎衍拿出手機看了眼時間,還有二十分鐘就到零點。</br> 微信里有張有鑫傳給他的照片原圖,他一張一張下載下來。</br> 看著自己和周俏甜蜜的合影,黎衍心里突然生出一股沖動,覺得在這個特殊的日子,應(yīng)該做點什么。</br> 他快速地打開微信編輯起一條朋友圈。</br> 四年多沒發(fā)圈了,這個頁面點都沒點開過,黎衍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拼了一個九宮格,寫上文字后,掃了眼手機右上角的時間,手指移到觸屏鍵上,點擊發(fā)表。</br> 朋友圈發(fā)出以后,他又有些逃避,不敢去看,摁滅了手機屏幕。</br> 黎衍雙臂扒在陽臺欄桿上,坐直腰身、探著腦袋往樓下看。院子里的小串燈依舊亮著,泳池里沒有燈光,水面平靜,籠罩在一片陰影中。</br> 看著看著,他心里又冒出一個大膽的念頭。</br> 坐著輪椅回到房間,黎衍拍拍周俏的手臂,周俏快要睡著了,一下子驚醒過來:“怎么了?”</br> 黎衍對她綻開一個笑,問:“俏俏,你想游泳嗎?”</br> 周俏愣住了:“啊?”</br> 就和前一晚一樣,兩個人做賊似的下樓,這一次輪到周俏覺得自己在發(fā)瘋,大半夜的陪黎衍下來游泳。</br> 她已經(jīng)換好了泳衣,柯玉買的泳衣挺保守,紫色短袖連體款,還帶著小裙子。黎衍依舊穿著假肢,兩人偷偷摸摸來到泳池另一邊、光線幾乎照不到的地方,黎衍扒掉T恤,卸下假肢,彎著腰、手撐地面把自己挪到了地上。</br> 年輕男人的上半身清瘦卻有力,手臂修長,小腹繃緊時肌肉明顯。與漂亮的上半身相比,他的下半身著實有些糟糕。黎衍也已經(jīng)換好泳褲——藏青色平角款式,兩截殘肢從褲腿處露出一些,坐在地上仰頭看周俏,視線的角度實在讓他很不爽。</br> 周俏已經(jīng)善解人意地蹲下來,問:“阿衍,你現(xiàn)在還會游泳嗎?”</br> 黎衍搖搖頭,老實回答:“我不知道,受傷以后沒游過,以前倒是游得挺好的。”</br> 周俏總歸有些不放心,從池邊三個救生圈里挑了一個最大的拿過來。黎衍一看就頭疼,那是小孩子用的救生圈,小豬佩奇圖案,他的上身是套不進去的,當浮力板扒一下倒是可以。</br> 見他一臉的不情愿,周俏說:“先試一下嘛,你要是能游,一會兒就不用,萬一沉下去怎么辦啊?”</br> 黎衍不開心:“你不會抱著我嗎?柯玉都抱著三金的。”</br> 周俏著急地說:“我自己都不會游泳,這水好歹有1米4,柯玉個子高,我這么矮,萬一站不穩(wěn)我倆不得淹死啊!”</br> 黎衍覺得她說的也有道理,便雙手撐地,一步一步蕩到池邊,喊周俏:“你先下去,一會兒接著我。”</br> 周俏乖乖地從扶梯處下了水,碰到水面時還叫了一聲:“哎呦,好涼啊。”</br> “一會兒就適應(yīng)了。”黎衍見她在水中站穩(wěn)、已向自己展開雙臂,笑道,“我來咯。”</br> “來吧!”周俏仰頭看著他,黎衍就手撐池邊把身體蕩到水上,手一松,人便掉了下去,還沒等他往下沉,周俏已經(jīng)一把抱住他,水花聲不算太大。</br> 兩人相擁著在水里安靜了會兒,仔細聽,小樓里一點動靜都沒有,彼此對視著就笑起來。</br> 黎衍幾乎是掛在周俏身上,周俏撈過救生圈給他,他雙臂往救生圈上一扒,安全地浮在了水面上,周俏這才小心地松手,問:“感覺怎么樣?”</br> “有點怪。”黎衍皺著眉體會了一番,他的身體是碰不到池底的,原本游泳時自然而然地踢腿或蛙泳腿,這時候也只剩兩截殘肢在水里徒勞地抬動一下。</br> “怎么突然想要游泳啊?”周俏還是覺得不可思議。</br> 黎衍瞥她一眼:“那你昨天怎么突然想要偷葡萄?”</br> 周俏無話可說,她只能在水中露出一個腦袋,伸手攬住黎衍的腰,問:“你要游游看嗎?”</br> “……”黎衍有點不敢,心里多少帶些恐懼,手臂扒著救生圈不放。</br> “三金和郭哥都能游。”周俏鼓勵他,“按理來說,他們身體要比你重,他們能游,你一定也能游。”</br> “我怕我保持不了平衡。”黎衍低頭看自己在水下短短的身體,“游不起來就死定了。”</br> “什么死定了?我不是在嗎?”周俏說,“我會一直跟在你身邊的。”</br> 黎衍笑起來:“我要是真游起來,你在水里走路是跟不上我的。”</br> “這樣啊?”周俏撓撓腦袋,“那要不,你就別游了,泡一會兒涼快涼快。”</br> 她這么說,黎衍又不愿意了:“不行,我還是想試試。”</br> 他鼓起勇氣單手松開救生圈,深吸一口氣往水里扎時,另一只手也松開了。周俏趕緊拖著救生圈跟在他身邊,略微艱難地在水中走動。</br> 她看到黎衍用的是自由泳的手臂姿勢,左右手交替劃水向前。也許潛意識里他想要用腿踢水,可客觀現(xiàn)實決定了他的兩截大腿殘肢只是在身后小幅度地上下抬動。</br> 失去雙腿后第一次下水,身體的平衡果然很難保持,黎衍換氣時就有點倉促。他一鼓作氣游過近十米后,在又一次換氣時不小心嗆了水,頓時就有點慌。他想要開口喊周俏,沒喊出來,反倒又喝了兩口水。</br> 手臂撲騰了一下,周圍沒有任何東西可以抓,身體又夠不到池底,黎衍告訴自己不用擔心,冷靜一些,周俏就在不遠處,可突然而至的危險還是讓他的身體本能地掙扎起來。</br> 突然,一雙手攬住了他的腰,黎衍像是抓住一棵救命稻草,雙臂用力地纏了上去,周俏低呼:“你別這么用力!我要站不穩(wěn)啦!”</br> 她幾乎被他撲倒,好不容易才站穩(wěn)身子,把救生圈交給黎衍。他單手扒在救生圈上,咳了幾聲后,大口大口地喘著氣,終于慢慢平靜下來。</br> 黎衍騰出右手抹了一把臉,腦袋抵著周俏的額頭,這時候才想起池水已經(jīng)喝下肚,忍不住就笑出了聲。</br> 周俏感覺到他的身子笑得直抖,氣道:“你還笑!游這么快干嗎?我追都追不上你。”</br> 黎衍抬起頭來,頭發(fā)和臉都濕漉漉的,在這昏暗的環(huán)境里,他的膚色顯得格外得白,眼睛也是格外得黑。</br> 他依舊在笑,周俏也被他逗笑了,糗他:“某條社會新聞,一名年輕男子在一米四深的泳池里溺水,危急時刻被其不會游泳的妻子所救,最終化險為夷。”</br> 黎衍一點兒不生氣,也和周俏開玩笑:“評論會說,臥槽!這男的得多矮啊?”</br> 周俏“噗”一聲笑出來,依舊緊緊地摟著他,借著水和救生圈的浮力,一點兒也不覺得吃力。</br> “還游嗎?”她小聲問。</br> 黎衍說:“再游一會兒吧,我有點感覺了,剛才是游得太猛,游慢點應(yīng)該不會再嗆水。”</br> “剛才真是嚇死我了。”周俏噘起嘴,有點嗔怪地看著他。</br> “對不起啊老婆,讓你擔心了。”黎衍低聲說,“其實……這趟出來也沒帶你去多少地方玩,好不容易有個泳池,就想讓你也體驗一下。”</br> 周俏搖頭:“我說過了,只要和你在一起就行了,我沒那么貪玩。”</br> 黎衍的神色漸漸變得溫柔:“這兩天也就陪你逛了個古鎮(zhèn),這附近有個景點其實更有名,不過要爬山。俏俏,以后……我能陪你去玩的地方真的挺少的。”</br> “我不在乎這些。”周俏笑著說,“你不是說過我是土包子嗎?土包子不喜歡旅游,旅游多花錢啊,我可是周扒皮。”</br> “我以前還挺喜歡旅游的。雖然沒去過太遠的地方,好歹也坐過飛機和高鐵。”黎衍捏捏周俏的臉頰,“就因為是小土包子,才更應(yīng)該多看看這個世界,等我們有了孩子,也得帶孩子出去走走。遠的地方不行,我們就自駕周邊游,或者坐高鐵。我真的想陪你出去玩,我想你能和別的女孩子一樣,穿得漂漂亮亮的,看風景,吃美食,拍很多好看的照片。”</br> “好呀,你說的哦,我可記住了。”周俏感到好窩心。</br> 黎衍眨了下眼睛,又說:“而且,還有個挺幸運的情況。”</br> 周俏好奇地問:“什么呀?”</br> 黎衍一本正經(jīng)地說:“我有殘疾證,大多數(shù)景區(qū)對我都是免費的。”</br> “哎!你這人真是……”周俏被他打敗了,氣道,“幸運個鬼啊!你討不討厭!”</br> 黎衍笑得露出了牙,聲音卻是低低的:“沒和你開玩笑,省下好多門票錢呢。”</br> 他居然可以用這事兒來打趣了,周俏一點也不覺得好笑,只感到無奈。</br> 黎衍笑了一陣子后,看著周俏微慍的臉色,眼神漸漸變得深邃、迷人。他被周俏抱得很緊,身體在水中隨著水波小小地浮動著。他的臉頰向她靠近了一些,左臂扒著救生圈,右手牢牢摟在她的背上,微微偏了一下頭,眼睫半闔,嘴唇便落在周俏的唇上。</br> 水里的擁吻美妙又浪漫,身上皮膚滑溜溜,熱氣夾裹著濕意,身體浸在水中又很涼爽。周俏被吻得腳都有些發(fā)軟,恨不得纏到黎衍身上去,理智卻告訴她不行,現(xiàn)在,她可是兩個人唯一的支撐。</br> 唇齒糾纏,呼吸交錯,深深地吻了好一會兒后,周俏才松開唇:“你再游一會兒吧,這種包場的機會可不多哦。”</br> 黎衍笑了一下,松開雙臂,慢悠悠地在泳池里游起來。</br> 他嘗試了幾種泳姿,漸漸適應(yīng)現(xiàn)在的身體在水中的感覺,發(fā)現(xiàn)仰泳最簡單。沒有了兩條腿,他的身體可以輕松地仰浮在水面上,也不用換氣,手臂劃動著,人就往前游去。</br> 周俏則抱著救生圈自己給自己找樂子,視線一直追隨著黎衍。兩人在水里玩了大半個小時,周俏才幫著黎衍爬上岸。</br> 浴巾擦干身體后,黎衍穿上假肢,坐著輪椅和周俏一起偷偷地溜回房間。</br> 玩得有些餓,兩人一起吃了點零食,簡單沖洗后便上床睡覺。一覺睡到大天亮,還是周俏比黎衍先醒過來,對著天花板眨眨眼睛。</br> ——啊,三天兩晚的旅行就這么結(jié)束了,好快哦。</br> 周俏撈過手機,打開微信刷朋友圈,她的微信好友構(gòu)成有點雜,絕大多數(shù)是前同事和現(xiàn)同事,還有做導(dǎo)購積累起來的一些客戶,外加黎衍的個別親戚朋友。</br> 刷著刷著,周俏一愣,人都差點從床上彈起來,好不容易才穩(wěn)住心神,把自己固定在床墊上。</br> 黎衍昨晚發(fā)朋友圈了!!!</br> 發(fā)的還是她的照片!!!</br> 足足九張!!!</br> 第一張是他們前一天在古鎮(zhèn)河邊的合影,穿著白色T恤、藍色牛仔褲的黎衍攬著一襲黃裙的周俏,兩人臉上都漾著笑。</br> 柯玉是專業(yè)攝影師,水平?jīng)]的說,整張照片構(gòu)圖、用光都非常有感覺。</br> 第二張是黎衍和周俏站在A大圖書館前的合影,兩人穿著情侶裝,一起圈著手臂比愛心。</br> 第三張是在粵菜館包廂里的合影,也是柯玉的作品。</br> 第四張是在白明軒婚禮的迎賓處,黎衍把一對新人裁掉了,只剩下他和周俏。那天的周俏精心打扮過,黎衍也特別帥,站在一起看起來居然很登對。</br> 第五、第六張是前一晚在西餐廳的照片,一張是周俏在許愿,另一張是黎衍攬著她的肩,幾乎算是特寫。因為角度關(guān)系,完全沒有拍到他身下的輪椅。</br> 第七、第八張照片,都是黎衍在景區(qū)里拍下的周俏,或站或坐,每一張都笑得很甜。</br> 最后一張也是黎衍拍的,是兩只手的特寫,背著光,有點暗。大手在前,小手在后,手指糾纏在一起,唯有無名指上的兩枚戒指閃著耀眼的光。</br> 周俏又一次看向黎衍配的文字。</br> 【黎衍】:</br> 有你相伴,才是人間。</br> 生日快樂。</br> 周俏一遍又一遍地看著這短短十二個字,簡直難以想象,是黎衍啊!他居然發(fā)這樣子的朋友圈了!</br> 四年多來的第一條!寫的是她!照片也是她!連他自己都出了鏡!</br> 啊啊啊啊啊啊!!!</br> 周俏都沒敢發(fā)過黎衍的照片,就怕他不高興,統(tǒng)統(tǒng)發(fā)的是私密朋友圈。現(xiàn)在這個人居然來這一出,周俏覺得自己簡直要吃速效救心丸,真的快幸福地暈過去了。</br> 照片下面宋晉陽、楊瑾頌和沈春燕都點了贊。</br> 【宋晉陽】:臥槽!!!!!真是你發(fā)的???差點以為我眼睛出幻覺了!!!代我向弟妹說聲遲到的生日快樂啊!</br> 【楊瑾頌】:感動到哭![大哭]</br> 【媽媽】:[玫瑰][玫瑰][玫瑰]</br> 周俏再也忍不住,一下子就撲到黎衍身上,熟睡的男人被嚇得驚醒過來,一臉懵逼中聽到周俏說:“你手機拿出來!我要看評論!”</br> 黎衍:“???”</br> 周俏看著黎衍手機上的評論,數(shù)都數(shù)不清的點贊,數(shù)都數(shù)不清的恭喜。黎衍有個習(xí)慣是不改備注名,所以底下的評論周俏也分不清誰是誰,只知道所有人都在給予祝福。</br> 只有張有鑫的評論周俏認得,他發(fā)出了靈魂的吶喊。</br> 【三金是個乖孩子】:啊啊啊你已經(jīng)不是我認識的那個衍哥了!!!</br> 周俏把手機還給黎衍,黎衍正抱著雙臂、挑著眉毛看她。</br> “你好討厭!”周俏抹抹眼睛,剛才忍不住又掉了幾顆眼淚,“早說嘛,我也發(fā)!我都不敢發(fā),現(xiàn)在生日都過了。”</br> 黎衍笑起來,伸臂將她攬進懷里:“我又沒有不讓你發(fā)過。”</br> “那我以后也可以發(fā)你的照片嗎?”周俏眼睛亮亮地抬頭看他。</br> “可以啊。”黎衍思索了一下,又說,“不過……別發(fā)我坐輪椅的,行嗎?”</br> 周俏眼睛里的光亮黯了一些,轉(zhuǎn)瞬又恢復(fù)為喜悅,點頭道:“知道啦。”</br> 夏日里的短途旅行正式結(jié)束,早餐后,三隊人馬向姜瑞鳴夫妻告別,啟程回家。黎衍把旅費結(jié)給張有鑫,車費沒算,住宿費、餐費和景點門票一共花了一千八。</br> 周俏知道后,覺得出來玩真的好費錢!雖然和黎衍在一起超級無敵開心,但是一千八呀!可以買好多好多東西。</br> 黎衍安慰她:“賺錢就是為了更好地生活,偶爾還是要出門走一走的,又不是每個月都出來。天天一成不變地上班下班,時間久了不會無聊嗎?”</br> 周俏無語地看著他,心想這人獨自在家長了四年蘑菇,居然還好意思說一成不變會無聊??</br> ——</br> 回到錢塘,黎衍和周俏又回歸到原先的生活狀態(tài):一對普通的雙職工小夫妻,一個朝九晚六地上班,另一個白班、晚班倒來倒去,兩個人忙碌又充實,休息天總也碰不上,但他們也沒太在意。</br> 周俏上早班時,會早起做飯,兩人都帶著便當去上班,下班后又一起回家吃晚飯。</br> 黎衍公司里那些加過他微信的同事,都看到了他發(fā)的朋友圈,也見過他的愛心便當。有些女同事私底下議論黎衍長那么帥,另一半看起來卻很不起眼,隨即又覺得人之常情,畢竟黎衍坐輪椅,眼光自然會降低。</br> 周俏上晚班時,黎衍就要寂寞一些,午飯自己解決,晚飯是周俏早上就做好冰在冰箱里的,他回家后自己熱熱吃。</br> 有時候兩人也會出去搓一頓,選的都是比較實惠的大眾餐廳,就當約會。</br> 黎衍的走路鍛煉一直在進行,周俏不能陪他時,他就自己拄著兩支肘拐在家里走。</br> 三個月持續(xù)不斷的鍛煉的確產(chǎn)生了效果,站立時,黎衍發(fā)現(xiàn)自己的殘肢承重力好了許多,站久些都不會太累。他越來越享受站立的感覺,不再感到是折磨。</br> 每天夜里,黎衍和周俏就會依偎在一起,聊聊當天各自的見聞,有時做點兒羞羞事,再一同沉沉睡去。</br> 七月過去,進入八月后,周俏開始期待小樹的到來。</br> 黎衍是有些緊張的,總有種要見家長的錯覺,向周俏問來小樹的腳碼,專門給他買了一雙五百多塊的運動鞋。</br> “太貴了吧?”周俏看著鞋子發(fā)愣,“我老家那個地方,鎮(zhèn)上的工資可能才一千多一個月呢!”</br> “你弟弟腳應(yīng)該不會再長了,好點兒的鞋子可以多穿幾年。”黎衍說,“我上高中那會兒就想要好鞋子,打球舒服,我媽也沒錢給我買,后來還是上大學(xué)后自己打工賺錢買的。”</br> 他端詳著手里的鞋子,白橙相間,很酷炫,想象周俏的弟弟穿著這鞋在籃球場上奔跑,心里多少有些羨慕。</br> 周俏也就不再說什么。</br> 次臥里的電腦被黎衍搬到了主臥,他已經(jīng)開始復(fù)習(xí)備考,必須要用到電腦。</br> 周俏把次臥的小床換上干凈的床上用品,給小樹準備好毛巾、拖鞋、牙杯、水杯……一切就緒,就等周俊樹同學(xué)大駕光臨。</br> 小樹是周三來,下一個周三走,周俏老早就和店長申請過換班,調(diào)休加幾個全天班加持,給自己換來四天休息。</br> “周三他傍晚到,周四周五周六,我連休三天。”周俏在日歷本上畫圈給黎衍看,“周日你休息,你陪陪他,行嗎?”</br> 黎衍點頭:“行啊。”</br> “周一讓他自己去玩兒吧,周二我休息,周三他就走了。”周俏晃晃筆,“完美!”</br> 黎衍問:“你想過帶他去哪兒玩嗎?”</br> “嗯……”周俏咬著筆頭思考了一下,“錢塘樂園,A省博物館,A大……再就是幾個公園吧。隨便啦,他哪兒都沒去過,來這兒肯定和我當年一樣,鄉(xiāng)巴佬進城,看什么都新鮮。”</br> 黎衍笑死了:“你到時候陪他出去玩,別太小氣,帶他吃點兒好吃的,就當我請客了,工資都在你那兒呢。”</br> 周俏撇撇嘴:“你說的好像我能虐待他一樣。”</br> 黎衍搖頭嘆氣:“真說不準,我怕你自己帶個干糧帶瓶水,玩累了就說‘小樹,來,我們吃面包了’。”</br> “胡說八道!”周俏攥起拳頭去捶他,“我哪有這么小氣?我和你出去哪次是這樣的?”</br> “都說了是和我出去。”黎衍一邊躲一邊捉住她的手,“你對我多大方你自己心里有數(shù)嗎?我都沒辦法去說你,小樹是你親弟,你要拿出對我的那種大方去對待他,明白嗎?”</br> 周俏偏頭想了想,搖頭:“那不行,他和你根本沒法兒比!”</br> 黎衍:“……”</br> ——周小樹同學(xué)要是知道他親姐這會兒說的話,怕是會吐血吧?</br> 這天,周俏午休時接到一個歸屬地為老家的陌生電話。</br> 她接起來,居然聽到小樹的聲音:“姐,這是我號碼,一會兒你存一下。”</br> 周俏很驚訝:“你辦手機號了?你哪兒來的手機呀?”</br> “打工掙錢買的。”周俊樹說,“我暑假打工就是為了買個手機,一千多塊錢,都是我自己掙的。”</br> 周俏原本是想等小樹來了,把自己那個舊手機給他用,雖然沒號碼,還碎屏,好歹上網(wǎng)還是沒問題。既然小樹自己買了,她也就不說了,也不會去埋怨他。</br> 十七歲的男孩子想要一部手機,還是可以理解的。</br> “買了手機不能影響學(xué)習(xí)啊。”周俏叮囑他,“開學(xué)你就高三了,最重要的一年,千萬別分心。”</br> 周俊樹應(yīng)下:“我知道,我就是想和你聯(lián)系方便點,不要老是去麻煩邱老師。”</br> 周俏笑起來:“行吧,姐相信你的自制力。”</br> 兩人又聊過幾句,小樹再過三天就要出發(fā)來錢塘,周俏糾結(jié)了一會兒,決定把自己和黎衍的事告訴他。</br> 黎衍很早就讓她提,但這事對周俏和小樹來說有些特殊,周俏就一直沒敢提。現(xiàn)在小樹馬上就要來了,再也拖不下去。</br> “小樹,姐和你說件事,你聽了別驚訝。”周俏聲音很輕。</br> 周俊樹語調(diào)平靜:“什么事?”</br> 周俏咬咬唇,大膽地說了出來:“姐已經(jīng)結(jié)婚了,登記了有大半年了。”</br> “……”</br> 電話那頭陷入沉默。</br> 過了一會兒,周俊樹才開口。</br> “你為什么不早告訴我?”他想不明白,“邱老師知道嗎?”</br> “不知道,我沒和她說。”周俏說,“我和你姐夫只是登記,還沒來得及辦酒,所以就沒和你說。”</br> 周俊樹問:“那我過去……要和你倆一起住嗎?”</br> “嗯。”周俏說,“你的小房間給你留著了,到時家里就我們?nèi)齻€人。”</br> 周俊樹:“……”</br> 周俏又說:“小樹,還有一件事要提前告訴你。”</br> “什么?”這一次,周俊樹的語調(diào)已經(jīng)平靜不下來了。</br> 周俏說:“你姐夫……身體……呃……他腿腳不太好,平時要坐輪椅。你到時候見到他說話要注意,有些事不要提,你大了,應(yīng)該懂事了,你姐夫是個非常非常好的人,你會喜歡他的。”</br> “……”</br> 又一次沉默。</br> 周俏想著自己總歸是說完了,小樹不是小孩子了,應(yīng)該會明白的。</br> 沒想到,周俊樹在電話那頭憤怒地叫起來:“周俏花你怎么回事?你為什么要嫁給一個殘廢?又是因為錢嗎?那你當初為什么要跑?!你不肯嫁給邵群山!嫌棄人家是個殘廢!千辛萬苦跑掉現(xiàn)在又嫁一個殘廢?!你瘋了嗎?!你把我一個人丟在這兒五年!五年!就為了去嫁給一個殘廢?這就是你說的好日子嗎?!他給了你多少錢啊?!”</br> 周俏的臉色變得冰冷一片,咬牙道:“周俊樹你聽著,到你姐夫面前,你要敢再提‘殘廢’兩個字,就立刻給我滾回去。你要么就答應(yīng)我,要是不答應(yīng),火車票退掉,你不用來了。”</br> 電話里的周俊樹呆住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