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第05章
終于輪到周俏和黎衍了,兩人去到柜臺前,給他們辦手續(xù)的工作人員是個四十多歲的胖大姐,讓他們填表,預(yù)審資料。</br> 周俏的神色有點古怪,掏身份證和戶籍證明時,一副遮遮掩掩的樣子。</br> 黎衍起疑,向她伸手:“你身份證給我看看。”</br> 周俏一下子就把身份證捂到胸口,瞪著眼睛搖了搖頭。</br> 黎衍皺眉:“干嗎?你身份證是假的啊?”</br> 柜臺里的胖大姐也聽到了,向周俏投來問詢的目光。</br> 周俏氣道:“當(dāng)然是真的!”</br> “是真的為什么不讓我看?”黎衍說著,伸手就去搶她的身份證,周俏不敢跑,又不想讓他拿到,抓著身份證左躲右閃,兩個人在胖大姐面前就呈現(xiàn)出一副詭異的小情侶打鬧景象。</br> 到最后,周俏干脆站了起來,右手握著身份證高舉過頭頂,姿勢就像董存瑞要炸碉堡。這下子,坐著輪椅的黎衍哪怕手再長,也是拿不到了。</br> 他仰頭看她,咬牙道:“坐下。”</br> 周俏搖頭:“你別看我身份證!我就坐下。”</br> 黎衍越發(fā)感到奇怪:“為什么不讓我看?你身份證有什么見不得人的東西么?”</br> “沒有!反正就不讓你看。”周俏氣呼呼地說,“你要看的話我就不給你轉(zhuǎn)錢了!”</br> “行啊,你不轉(zhuǎn)錢我以后就不和你離婚了。”黎衍可不怕,“反正我這輩子都不會再結(jié)婚了,轉(zhuǎn)不轉(zhuǎn)隨便你。”</br> 胖大姐聽著這對話覺得不對勁,問:“我說你們倆,說什么呢?什么轉(zhuǎn)錢?離婚?你倆是來結(jié)婚的吧?離婚不是我這窗口。”</br> 周俏趕緊賠笑臉:“對不起對不起,我倆老開玩笑,我們是結(jié)婚,結(jié)婚。”</br> 這時,黎衍冷不丁地拉住她垂著的左手,一用力,迫使她重新坐了下來。又在她愣住時,一把搶走了她右手里的身份證。</br> 周俏沒再和他鬧,只是愣愣地看著自己的左手,就那么一下子,手上似乎還殘留著黎衍的體溫。她抬頭向他看去,臉有些熱,黎衍卻是看著手里的身份證“噗”的一聲笑了出來。</br> 那是一種沒有防備、突然被逗笑的笑容,特別燦爛開懷。周俏傻乎乎地看著他,心想原來他還是可以這樣子笑的,早知道他看了會笑,剛才就不和他搶了。</br> “周俏花。”黎衍念著身份證上的名字,揶揄道,“你爸媽可真有意思啊,俏花。”</br> 他又看向周俏身份證上的照片,應(yīng)該是幾年前拍的,周俏只有十六、七歲,五官還沒長開,留著一頭男孩樣的短發(fā),臉頰紅撲撲,眼神怯生生,看著就是一個農(nóng)村小姑娘的模樣,一臉嚴(yán)肅地對著鏡頭。</br> 周俏一把把身份證從黎衍手里奪回來,郁悶地說:“別叫我身份證上名字。”</br> 黎衍撇撇嘴。</br> 周俏向他伸手:“那你身份證也給我看看。”</br> “憑什么?”黎衍才不理她,把身份證和戶口本一股腦兒交給了胖大姐。周俏正要發(fā)作,胖大姐直接把黎衍的身份證遞給了她:“給,你倆可真逗,都要結(jié)婚了,對方身份證還沒看過啊?小姑娘可要看仔細(xì)嘍。”</br> 黎衍氣得鼻子都歪了,周俏喜滋滋地接過身份證,先看照片,十六歲時的黎衍是個英俊的小少年,留著短短的碎發(fā),眼睛亮晶晶的,笑得很乖巧。再看姓名……這一看,周俏立刻爆發(fā)出一陣大笑:“哈哈哈哈哈哈……”</br> 她笑得趴在了柜臺上,黎衍差點原地爆炸,瞇著眼睛問:“那么好笑嗎?”</br> “你剛才還笑我!”周俏把他的身份證拍在柜臺上,姓名那兒赫然印著:黎衍衍。</br> “你爸媽才真有意思,怎么會給你一個男孩兒,取個疊名的?哈哈哈哈……衍衍……哈哈哈哈……”</br> 她笑得停不下來,黎衍快要被她給氣死了:“不許笑!”</br> “好的好的,我順順氣。”周俏見他真生氣了,趕緊平復(fù)呼吸。但是看到身份證上黎衍照片旁印著的名字,還是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br> 這是一種幸災(zāi)樂禍的笑,原本就猜到,要是他知道了自己的本名,一定會笑話她,哪知道,他倆完全就是半斤八倆。</br> “你還笑!”黎衍低聲吼。</br> 胖大姐聽不下去了,瞪他:“我說這個小伙子,你怎么對你老婆這么兇啊?你倆結(jié)婚了是要一起過日子的,好好待人家。婚姻是很神圣的你懂不懂?”</br> 看了看黎衍身下的輪椅,胖大姐又緩了緩語氣道,“我不是對你有意見,只是你應(yīng)該心里有數(shù)……結(jié)婚都不容易,別傷了人家的心。”</br> 她故意隱去了“殘疾人”這三個字,周俏很怕黎衍會暴起,不由地盯著他看,幸好,他沒有多大反應(yīng),只是沉著臉點點頭:“我知道了,我會注意的。”</br> 辦完所有手續(xù),兩本新鮮出爐的結(jié)婚證到手,一人一本。</br> 周俏打開看,映入眼簾的就是她和黎衍敲了章的結(jié)婚照,照片里,她的頭微微偏向他,笑得很甜。黎衍卻是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一張瘦得過分的臉,膚色蒼白,眼神木然,發(fā)型還很丑,但周俏依舊覺得他非常可愛。</br> 周俏花和黎衍衍結(jié)婚了。</br> 兩個陌生的名字,兩個陌生的人。</br> 周俏看著結(jié)婚證,忍不住就想逗黎衍:“以后請多多關(guān)照啦,黎衍衍先生。”</br> 黎衍轉(zhuǎn)著輪椅冷哼:“呵,行啊,周俏花小姐。”</br> “你沒完了?”周俏想這人心眼兒可真小。</br> 黎衍抬頭瞥她:“是你先叫我的,反正我無所謂,衍衍總比俏花好聽。”</br> 周俏反唇相譏:“是嗎?你六十歲的時候也叫黎衍衍,你說好聽不?”</br> 黎衍輕描淡寫地說:“你放心,我活不到六十歲的。”</br> 周俏一時語塞,看著黎衍轉(zhuǎn)著輪椅往大門去的背影,半晌才開口:“呸呸呸,這種話,你別亂說啊!”</br> 沈春燕三人一直等在門外,宋晉陽因為黎衍突然要結(jié)婚而感到好奇,問沈春燕究竟是怎么個情況,沈春燕就把自己知道的事兒說給他聽。</br> 宋晉陽震驚了:“周俏說她是黎衍的粉絲?他倆網(wǎng)戀兩年了?”</br> 沈春燕有點得意:“是啊,周俏特別崇拜阿衍,看著他時眼神兒都不一樣,我絕對不會看錯!雖然他倆見面沒多久,但是一見鐘情,都沒有那什么……見……老宋,網(wǎng)友見面見什么來著?”</br> 宋樺:“見光死。”</br> 沈春燕:“對對對,沒有見光死!他倆看對眼了,嘿嘿!”</br> 這話能糊弄沈春燕,卻騙不了宋晉陽,宋晉陽知道黎衍的筆名,也看過他的專欄和小說,就那磕磣的成績,能拐來一個癡情女書迷?騙鬼呢!</br> 宋晉陽看破不說破,笑呵呵地說:“那阿衍很厲害啊。”</br> 沈春燕感受到了久違的驕傲:“那是!我們阿衍現(xiàn)在雖然瘦了點,底子還是帥的,又有才華,要不是沒了腿,哪兒輪得到周俏啊!唉……小姑娘哪兒都好,就是學(xué)歷低了點,連高中文憑都沒有,就是個打工妹。”</br> 宋晉陽若有所思,問:“那他倆為什么那么急著結(jié)婚呢?不多處處對象?”</br> 對著家里人,沈春燕也不藏著掖著,直說心里話:“早結(jié)婚晚結(jié)婚又有什么差別?他倆暫時不辦婚禮,房子是我的,阿衍又沒錢,結(jié)了婚周俏就能名正言順住到家里來,反正阿衍又不會吃虧。”</br> 宋晉陽又有點吃驚:“他倆不辦婚禮?為什么?”</br> “不知道,說是要裸婚,省錢。”沈春燕想了想,說,“可能也是阿衍不同意吧,你說他能愿意上臺去結(jié)婚嗎?”</br> 宋晉陽想象了一下那個場面,按黎衍現(xiàn)在的脾氣,讓他上臺在親友面前乖乖進(jìn)行結(jié)婚儀式,跟讓一只豬去開飛機(jī)的可能性也差不離了。</br> “呵呵。”宋晉陽摸著下巴,“這么說起來,阿衍和弟妹也有點意思啊。”</br> 黎衍和周俏出了民政局的大門。</br> 看到倆人登記完,拿到兩本結(jié)婚證,沈春燕笑得嘴巴都快咧到耳后根。她說這天是個好日子,不如一家人一起去餐廳吃個飯,慶祝一下。</br> 黎衍才不愿意和宋晉陽一道吃飯呢,一口回絕,也沒給理由。</br> 場面一時間有些尷尬,還是周俏出來打圓場:“阿姨,我和阿衍剛還在說,我倆還沒在外頭單獨(dú)吃過飯呢,所以今天我想和他一起去吃晚飯,就當(dāng)紀(jì)念一下。等下次,您和叔叔還有……晉陽哥哥,可以來家里吃飯,我掌勺,讓你們嘗嘗我的手藝。”</br> 聽到“晉陽哥哥”四個字,黎衍向周俏投去犀利的眼刀,周俏當(dāng)做沒看見,宋晉陽差點笑出聲。</br> “對對對,你倆過你倆過,我們就不耽誤你們約會了。”沈春燕笑得合不攏嘴,握著周俏的手說,“不過啊,俏俏,你是不是要改口啦?”</br> 周俏一楞,隨即就笑著喊:“媽媽。”</br> “哎哎哎,真乖!”沈春燕從包里掏出一個紅包,塞到周俏手里,“喏,這是媽媽和叔叔給你的,你嫁給我們阿衍,什么儀式都沒有,媽媽心里過意不去,這個紅包你一定要收下,以后就和阿衍好好過日子,啊。”</br> 周俏看了黎衍一眼,黎衍點點頭,周俏便收下了紅包:“謝謝媽媽。”</br> 宋晉陽抱著雙臂站在邊上看戲,這會兒開口道:“弟妹,你倆去約會,一會兒吃完飯回去了,黎衍怎么上樓啊?”</br> “啊……”周俏沒注意這茬,又望向了黎衍。</br> 黎衍看著宋晉陽,冷冷道:“你管著你自己吧。”</br> 宋晉陽笑:“這話可是你說的,我晚上也要約會,有種別給我打電話啊!”</br> 黎衍別開了頭。</br> 宋樺說:“阿衍,一會兒你到家前半小時給叔叔打電話,叔叔去你家樓下接你。”</br> “不用了,我自己能上樓。”黎衍嘴硬。</br> 沈春燕問:“你怎么上樓啊?”</br> “你管那么多干嗎?!”黎衍脾氣又大起來了,“我又不是三歲小孩!上個樓還用你們伺候嗎?我說我能自己上就能自己上!你們都可以走了!周俏,我們?nèi)コ燥垼 闭f著,他轉(zhuǎn)動輪椅調(diào)了個方向,就頭也不回地走了。</br> 周俏趕緊和沈春燕三人鞠躬道別,追在了黎衍后面。</br> 沈春燕擔(dān)心地看著黎衍的背影,人行道上是一塊一塊的地磚,并不平整,黎衍的輪椅一路過去磕磕碰碰的,也不知道安不安全。兒子以往下樓,她都在他身邊,可這一次,他有了媳婦就忘了娘了。</br> 沈春燕有點失落,宋晉陽安慰她:“阿姨,隨他去吧,他老婆在呢,會好好照顧他的。”</br> “我擔(dān)心他上不了樓啊。”沈春燕低聲說。</br> 宋晉陽說:“阿衍自己能上下樓的,咱們都知道,就是姿勢不好看、比較費(fèi)時間罷了。這次有周俏幫他,沒問題的。”</br> 沈春燕有點過意不去:“晉陽,你別怪阿衍,他現(xiàn)在脾氣大,有時候?qū)δ阏f話沖,你別和他置氣。”</br> 宋晉陽笑道:“我知道,他一直看我不順眼,我倆都吵了十年了,我才不會和他置氣,看到他結(jié)婚,我還挺高興的。”</br> 宋樺拍拍兒子的肩,以示肯定:“行吧,那咱們也都回去吧,過陣子約個時間,咱們一塊兒去阿衍家吃飯。晉陽,你把小頌也叫上,你弟還沒見過小頌?zāi)亍!?lt;/br> “行。”宋晉陽應(yīng)著,三人上車,一塊兒回宋樺家。</br> ——</br> 黎衍專心致志地在人行道上轉(zhuǎn)輪椅,周俏一直跟在他身邊,走了有一站公交車那么遠(yuǎn)后,她看黎衍轉(zhuǎn)得有點吃力,問:“要我推你嗎?”</br> “不用。”</br> “哦……”</br> 又過了一站路,周俏問:“黎衍,你到底要去哪兒啊?我有點累了。”</br> 為了見家長時顯得莊重,周俏沒穿運(yùn)動鞋,而是穿了一雙中跟皮鞋,因為平時不常穿,這時候腳后跟都磨破皮了,每走一步都很疼。黎衍也沒有停下的意思,說是吃飯,也不知要去哪兒,周俏不得不開口問。</br> 黎衍終于停了下來,一口氣轉(zhuǎn)了那么久的輪椅,他也累了。看看周圍,一時也不知道自己在哪兒,他已經(jīng)好久沒這么軋馬路了,周圍的一切都那么陌生,來往行人投到他身上的目光令他芒刺在背,這時候只想要躲起來。</br> “你想吃什么?”黎衍問。</br> 周俏答:“我都可以,聽你的。”</br> 黎衍觀察四周,看到前方不遠(yuǎn)處有一家地鍋雞店,右手一指,說:“那就去那兒吧。”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