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第 17 章
宮中一梁一棟皆是木制,一到夏日,整個宮殿便悶熱難忍。
每到這時,造冰署就成了熱衙門,堪說掌握了宮禁中半數(shù)人的命脈也不為過。
長信宮不需要打點(diǎn),每日也有足數(shù)的冰塊源源不斷送來。加之宮中仆婢清簡,闔宮上下清涼之氣逸散,并無甚暑氣。
有了冰可供揮霍,再加上湖水招風(fēng)送爽,虞莞在這宮中甚少苦夏。然而她今天甫一進(jìn)了小花廳,卻感覺周遭比往日還要涼爽三分,冰盆多添了不止一個。
直到看到膳桌上銅鍋鮮湯小火爐,她才明了:“午膳吃古董羹?”
鍋中有食,爐上有火,湯起浮泡,聲如“咕咚”。故而起諧音“古董”,為這種獨(dú)特美食命名。
虞莞上輩子也只是在宮外聽人說過,只道那羹中湯鮮肉嫩、噴香誘人。不想,今日反倒在講究的宮禁中一睹這民間美食真容。
“嗯。”薛晏清應(yīng)了一聲。
入座后,身旁的內(nèi)侍上前為兩人布菜。銀箸在滾燙湯中上下紛飛數(shù)刻,燙熟的肉片攜著白霧般水氣飛入玉碗中。
虞莞吹了口氣,緩緩把肉片放入口中,鮮濃湯汁立刻迸了滿嘴。那肉片只過了一遍湯,比其他菜肴中的肉質(zhì)更嫩三分,一口下去,滿足之極,隨即又化作更大的不滿足。
“果然名不虛傳。”虞莞忍不住感嘆。
薛晏清坐在另側(cè)。這古董羹他亦是只聞其名,昨日見虞莞品嘗燒麥時吃得香甜,他突發(fā)奇想,令膳房特造了銅鍋與火爐,今日一上,果然合虞莞心意。
他輕輕一揮手,聞弦歌而知雅意,兀君立刻囑咐站在外面的內(nèi)侍:“把這道加入例中,按例傳菜。”
那膳房當(dāng)值的內(nèi)侍笑彎了眼,忙不迭地謝恩。
半晌,虞莞見薛晏清不曾動筷,疑道:“殿下不用些么?若是用不慣,叫些別的也好。”
她疑心薛晏清喜潔,不肯吃得汗流浹背,失了儀態(tài),又勸道:“屋里添了冰,再吃些熱的,也十分愜意。”
薛晏清矜持頷首,烏木銀箸捻起一片片得薄薄的羊肉,送入口中。
見他肯用膳,虞莞才繼續(xù)低下了頭。
一餐用盡,虞莞小巧鼻尖暈出薄薄汗意。待用侍女奉上的方巾拭過面頰,熱氣皆被冷水帶走了,十分舒爽。
薛晏清也收拾妥當(dāng),緩聲道:“先前同你說的交代,如今已有些眉目了。”
虞莞以手支頤,并不言語。她其實(shí)已經(jīng)有所察覺,今日近身侍奉的人中,少了個熟悉的面孔。
果然,“是白芷。”
白芷不僅與趙英容有些首尾,還膽大包天,接了柳舒圓的橄欖枝。趙英容能與柳家搭上線,她從中出了不少力氣。
白芷是母妃留給他的姑姑培養(yǎng)之人,若非信任,亦不會派到妻子身邊貼身侍奉。
不成想,竟然捅出如此天大簍子。
虞莞見薛晏清面色晦暗不明,猜出三分他的想法:“只有千日做賊,哪有千日防賊的道理?若非她一時心懷不軌,平日里反難看出端倪。”
薛晏清喉嚨滾了滾,贊同之語,有口卻難開。
雖是這么個道理,但是虞莞善解人意,好心開解他,他卻不能就這么厚顏無恥地認(rèn)了。
縱然已經(jīng)暗中出手鉗制了謠言源頭,但是出了如此紕漏,他依舊難辭其咎。ωωω.ΧしεωēN.CoM
薛晏清自責(zé)地闔上了眼睛。
虞莞見火候已到,趁熱打鐵道:“現(xiàn)在白芷留不得,我身邊缺一個人總是不方便,拾翠那丫頭又笨手笨腳的……”
她想把白芍一事,過了明路:“不如我挑個合心意的留在身邊,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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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可是有了心儀人選?”
“殿下可還記得那日,眉煙閣中那女子?”
她說的是,白芍?
薛晏清愕然片刻,虞莞竟與白芍看對眼了?
“那姑娘是叫?”薛晏清摁下心中思緒,狀似不經(jīng)意般問道。
“白芍,就是人機(jī)靈笑起來好看的那個。”
“既合眼緣,就派人去宮外一探。問過她之后,見了禮儀嬤嬤就進(jìn)宮罷。”
他方才既然已經(jīng)致歉,對虞莞親口點(diǎn)名的侍女自然不能拒絕。而況白芍乃白姑姑親女,極為可信,放在虞莞身邊保護(hù)她亦是足夠。
白芍是宮外暗樁,此事攏共只有幾人知曉。這事交由他們,不會輕易泄露風(fēng)聲。
虞莞見薛晏清答應(yīng)得輕巧,心下更是安穩(wěn)。若是連他也默認(rèn)白芍更樂意進(jìn)宮,這事就八九不離十了。
兩人正欲離開膳廳時,兩個內(nèi)侍一前一后地趕來。
竟然都不是生面孔。
前面那個是近身伺候熙和帝之人,后面那個則是太后的心腹內(nèi)侍。
虞莞忍不住瞧了薛晏清一眼,發(fā)覺薛晏清一雙寒星般的眼眸亦注視著她。
看來,兩個人想到了一處去。
虞芝蘭的風(fēng)波、柳家的暗手、薛晏清的反擊。宮闈中層層波瀾,耳目清明的皇帝與太后怎可能沒看到?
狀似風(fēng)平浪靜,無聲處早已是沸反盈天。
發(fā)覺薛晏清看向她的目光略帶擔(dān)憂,虞莞粉唇微勾,回以一個淺淡微笑。這件事中她并無錯處,至多不過一些莫須有的罪名,算不上天大的事。
風(fēng)霜刀劍嚴(yán)相逼,她經(jīng)歷過遠(yuǎn)比此刻更嚴(yán)峻的局勢。
果然,那兩位內(nèi)侍對視一眼,開口道:
“陛下宣皇次子殿下陛見——”
“太后請皇子妃前去康寧宮中敘話。”
兩人再次相視一眼,或許這次召見并非不約而同,而是有意為之。
虞莞帶著拾翠來到康寧宮時,柳舒圓已經(jīng)坐在紅木椅上。殿中人人臉上殊無笑意,與往常其樂融融的氣氛迥然。
她給太后行禮之后入座,落在柳舒圓身后一位。
這位脾氣張揚(yáng)的皇嫂一反往常,只瞧她一眼就移開了目光——那一眼中不曾有任何情緒。
事出反常,必有古怪。
太后依舊一副笑瞇瞇的模樣,開口卻如驚雷般砸到柳舒圓頭頂——
“舒圓,你可知曉,民間挑撥兄弟鬩墻,是何罪狀啊?”
柳舒圓聞言,如遭驚雷,直直朝著太后跪了下去:“媳婦……臣妾不知……”
“不知?國朝律令中從無‘不知者不罪’一說,更何況你是皇家媳婦!”
虞莞乍然抬頭,一向和氣愛笑的太后竟繃緊面孔,怒意如列缺般炸開,撲面而來。
“挑撥皇家兄弟,其心可誅!你自己說,是否該罪加一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