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第016章
謝崢也想到他親爹了……</br> 腦子里下意識將這位佩奇的活潑性子套在那威嚴深沉的皇帝爹身上——</br> “咳咳咳咳咳——”</br> 謝崢一個岔氣,差點沒把自己咳死。</br> 外頭的安瑞聽見動靜,忙不迭靠近門口,又不敢往里頭窺探,只低著頭著急詢問:“殿下?!”</br> “咳,無事?!敝x崢隨口應了聲,眼睛不離桌上。</br> 【……所以啊,你要孝敬,掙的銀子都交給我,存著的銀子也都交給我,以后我才能——】</br> 謝崢提筆就寫:【一派胡言】</br> 【兒子你別不信啊,我這是投胎轉(zhuǎn)世——】</br> 【我爹依然健在】</br> 健在?健在就對了。祝圓哼了聲:【我記得你說自己年過五十,兒孫繞膝。這么一算,你爹怎么也得有七十了吧?老人家身體真好啊?!靠茨阍傺b。</br> 謝崢果然不說話了。</br> 祝圓再接再厲:【咱們倆這狀況,啥秘密都瞞不久,身份總有暴露的一天,何必躲躲藏藏的,何不干脆坦然相對,日后才好相處。你說對吧?】</br> 【言之有理】</br> 祝圓竊喜:【那……】</br> 謝崢挑眉:【你可先做表率】</br> 祝圓呵呵了:【我突然覺得,隱匿身份也挺好玩的。】</br> 謝增勾唇:【那,銀錢之事】</br> 【給我留著??!】祝圓用力掃毛筆,差點沒把墨字糊成一團,【就算沒爆馬,我也可以讓人去接頭!】</br> 【爆馬何解】</br> 【我這邊呢,通常用馬甲——哦,也就是馬夾,來表示一個人的不同身份,換句話說,是用馬夾指代這人批了層皮。爆馬呢,也就是暴露真實身份的意思?!?lt;/br> 【蕪縣之人為何有多重身份】</br> 怎么跟一個老古董解釋呢?祝圓撓頭:【不是在真實生活中的身份……】掃過桌上幾本話本,眼前一亮,忙補充,【是類似字號的東西,比如有些話本上留的并不是作者本名,而是字號,那也算是馬甲?!?lt;/br> 謝崢:……字號就字號,整些有的沒的。</br> 祝圓當然不知道他心里如何吐槽,接著道:【反正呢,這水泥方子的錢,拿不拿在我,你得給我留著,具體多少,就看你的良心了?!克肓讼耄环判?,又補了一句,【起碼五百兩!】</br> 【可】</br> 看來這廝有錢的很。祝圓竊喜:【就這樣說定了,誰反悔誰沒有小嘰嘰】</br> 謝崢:……</br> 木有小嘰嘰的祝圓毫無心理壓力地扔開筆:【好了我要去看書了,勿擾?!?lt;/br> 謝崢微哂,擱下筆,將桌上書寫過的紙張揭起,揉成團,扔進火盆,拿起火折子一燎,火光倏地冒出半尺高,很快便蔓延到其他紙團。</br> 火光熠熠。</br> 謝崢盯著火苗出神——</br> “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守在外頭的安瑞陡然高聲行禮,“不知皇上前來,有失——”</br> “行了行了?!背屑蔚坌αR了句,“這聲兒洪亮的,可見老三沒虧待你啊。”</br> 謝崢倏地驚醒,隨手扯了幾張抄書的稿紙扔進火盆,想了想,又抽了幾張團成團扔進去,然后快步走向門口。</br> “咿呀”輕響,書房門被從外頭推開,幾人魚貫而入。</br> 謝崢忙跪下行禮:“父皇——”</br> 承嘉帝擺擺手:“起吧?!碧_繼續(xù)往里走,“大白天的關(guān)門作什么?”</br> 謝崢起身跟上,隨口道:“正在習字,關(guān)門求個安靜?!背蛄搜圩肋叴皯?,補充道,“開著窗戶,透亮得很?!?lt;/br> 承嘉帝點點頭,完了抽抽鼻子:“什么味兒?”視線一轉(zhuǎn),就看到猶帶火苗的火盆,登時皺眉,狐疑的視線掃過來,“在燒什么?”</br> “廢稿罷了?!敝x崢神色不變,兩步上前,將火盆邊上只燎了邊角的宣紙抽出來,用力甩熄上面的火星,再隨手捏熄余燼,遞過去,“上回論《孟子》,發(fā)現(xiàn)兒臣還有許多不明之處,索性多抄幾遍。”</br> “哦?挺好的。”</br> 隨侍的德慶忙接過去,將紙張邊緣檢查了遍,確定沒有火星子了才呈遞給承嘉帝。</br> 承嘉帝接過來,低頭快速掃了眼。上面殘余的詞句果真是《孟子》內(nèi)容。他狀若無意般掃了眼火盆,隱約可見字跡內(nèi)容,瞅著也是《孟子》無疑。</br> 他捏著紙張,又看了兩眼,問:“寫得挺好的啊,燒它作甚?”</br> 謝崢扯了扯嘴角:“不過是廢稿,留著作甚。燒了,也省得被那起子小人仿了去作祟?!?lt;/br> 承嘉帝啞然,然后沒好氣:“我看全后宮也找不到比你這院子還安分的下人了,你擔心個啥!”他說的是月前謝崢大發(fā)雷霆,杖斃了院子里好幾號人的事。</br> 當時這事鬧得不小,也確實震懾了不少人,短期內(nèi)他這院子估計是后宮里最安穩(wěn)的了。</br> 說起來,事情的由頭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不過是幾名太監(jiān)看謝崢年歲還小、又是不太管事的,借著他的名頭貪昧財物,也不多,算起來也不值幾個錢。</br> 換了別人,約莫就是打一頓或攆去慎刑司了事,按照謝崢原來的性子,約莫也是低調(diào)行事,慢慢把人換了走。</br> 可不巧,謝崢不再是原來的謝崢了。</br> 他直接把慎刑司的人喊來,在他的院子里,當著所有太監(jiān)宮女的面,將相關(guān)人員全部杖斃。連他身邊的大太監(jiān)安福也因監(jiān)管不力,被打了個半殘。</br> 凄厲痛嚎響徹皇子院落。</br> 不到半天功夫,前庭后宮都知道皇三子杖斃了一堆下人。</br> 別人還未有任何表態(tài),謝崢的生母淑妃便氣得躺了半個月,見都不見他。</br> 原來謝崢身邊的人全是已故太后給安排的,太后逝世后,除了兩名大太監(jiān)安瑞、安福,剩下的這兩年已經(jīng)被她給慢慢換了個遍。謝崢此舉,不亞于是往她臉上狠狠扇了一巴掌。</br> 等了足足半個月,謝崢都沒上門解釋個一言半句,憋不住的淑妃才把人叫過去,結(jié)果又被氣了一頓,這才借著由頭罰他抄了十遍《禮記》……</br> 總之呢,這么大的事,自然逃不過承嘉帝的眼,只是在他眼里,謝崢此舉算得上雷厲風行、治下有方,壓根沒放在心上。</br> 如今謝崢走到哪兒,別的不敢說,太監(jiān)宮女們那都是小心翼翼伺候著的,他自己院子里就剩那么幾個人,還全都聽完看完了那天的慘狀,哪里還敢搞事?</br> 聽他提起這茬,謝崢作勢欲跪:“兒臣懲罰太過,萬望父皇見諒。”</br> 承嘉帝擺手:“沒有怪你的意思,是得震懾震懾這幫狗奴才,省得一個個不知道誰是主子?!?lt;/br> 謝崢停住動作,垂手聽話。</br> “不過,你這脾氣也忒大了點,哪至于全部杖斃了……里頭好歹還有你母妃給你安排的人。”</br> 謝崢依然沉默。</br> 承嘉帝看了他一眼:“你這性子真是越發(fā)不可愛了?!彪m然以前也不多話,也比現(xiàn)在半天打不出一個屁來的好。</br> 恰好安瑞端著茶進來,他順勢掃了眼,想到什么,開始四處張望,發(fā)現(xiàn)屋里只有一名太監(jiān)后立馬皺眉,“你這院子現(xiàn)在少了足有一半人了吧?不打算補上嗎?”</br> 謝崢漠然:“足夠了,人多了是非多?!碑斎?,這只是場面話。</br> 他只是名未成年皇子,宮女太監(jiān)這些,沒有主事妃子給他安排,他如何添加人手?想到他那裝聾作啞的母妃,謝崢心里冷笑一聲。</br> 承嘉帝皺了皺眉:“要是有事,連跑腿的都找不齊?!?lt;/br> 謝崢垂眸不語。</br> 承嘉帝瞅他一眼,想了想:“行了,回頭我給你送幾名干活的?!?lt;/br> 謝崢自然不會推辭,甚至跪下謝恩。有了承嘉帝的插手,他院子里起碼不會有旁人的眼線。</br> 至于承嘉帝?呵,偌大后宮,哪里沒有承嘉帝的眼線,倒不如坦坦蕩蕩把他的人收進來,博得好感。</br> 承嘉帝過來也不光是為了下人之事,他是來聽聽謝崢對潞州的一些想法的。</br> 倆人在書房里聊了近一個時辰,承嘉帝才離開。</br> 沒多會兒,謝崢院子便接到旨意,偕同工部侍郎陳正浩、員外郎張惠清前往潞州修理堤壩。</br> 隨同旨意而來的,還有福寧宮賞下的四名太監(jiān)、四名宮女。</br> 恰好養(yǎng)傷的安福也回來了。</br> 謝崢干脆把他跟安瑞叫到跟前。</br> “你倆是皇祖母給我留下的人,看在皇祖母份上,我自會對你們高看一眼?!彼凶诟咭紊?,漫不經(jīng)心地敲著茶幾,緩慢開口。</br> 跪在底下的安福、安瑞恭敬地聽著。</br> “我不需要你們多會經(jīng)營,也不需要你們會些什么陰謀詭計。在我這兒,忠心是第一要務?!敝x崢冷笑,“否則,我身為皇子,淘換個把下人是輕而易舉?!?lt;/br> 安福、安瑞齊齊打了個冷戰(zhàn)。</br> “院子里的下人以后全部交給你們,把人□□好,忠心規(guī)矩不可少。若是搞什么歪門邪道,該罰的罰,該攆的攆,別管他們什么來頭?!?lt;/br> 安瑞這段日子跟著謝崢膽子稍微大了點,硬著頭皮問了句:“今兒皇上送來的……”</br> 謝崢輕哼一聲:“哪里送來的都一樣,下人就是下人,犯了錯就當罰,無需照顧誰的面子?!?lt;/br> 安瑞、安福對視一眼,齊聲應喏。</br> 說完正事,謝崢接著看向安福:“我罰了你,你是否記恨在心?”</br> 安福連忙磕頭:“若不是主子開恩,奴才現(xiàn)在怕是已經(jīng)草席裹身、葬身亂葬崗,豈會對主子有怨言?!彼麌@了口氣,“終歸是奴才失職,管著主子的院子,竟然不曾發(fā)現(xiàn)……”</br> 謝崢擺手:“你們還年輕,犯錯也是正常,以后當吸取教訓——”</br> “六殿下安!”外頭陡然傳來動靜。</br> “我哥呢?”謝峍大著嗓門嚷嚷,“你們攔著我干嘛?”</br> “六殿下,請容奴婢稟報一聲——”</br> 謝崢停下話,朝地上倆人擺擺手:“去忙活吧,讓謝峍進來?!?lt;/br> “是?!?lt;/br> 沒多會兒,八歲的小胖墩謝峍便沖了進來。</br> “哥!”謝峍草草行了個禮,蹦跶到謝崢面前,“你最近怎么都不去昭純宮???我好久都沒跟你一塊兒吃飯了。”</br> 謝崢“嗯”了聲:“最近忙?!?lt;/br> “再忙不得吃飯嘛?!敝x峍抱怨,“你難不成比父皇還忙嗎?父皇都去了昭純宮好幾回了?!?lt;/br> 謝崢避而不談,轉(zhuǎn)到書桌邊,捏起毛筆,隨口問了句:“找我何事?”</br> 謝峍惱怒,沖他后背揮拳:“沒事不能來找你嗎?”</br> 謝崢頭也不抬:“要是閑著無聊,過來一塊練練字?!?lt;/br> “還練什么字??!”謝峍巴巴湊到書桌邊,“母妃說你過兩天要出京,擔心得不得了,你還不趕緊去看看?”</br> 擔心?謝崢微哂。早不擔心晚不擔心,旨意剛下來不到半個時辰,就立馬擔心上了?</br> 面前書頁干干凈凈的,那位佩奇不知是否還在看書。</br> 謝崢思緒翻涌,沖動油然而生,提筆寫下一行字:【世上何人不愛其子】</br> 等了一會兒,對面毫無反應,謝峍猶自在邊上叨叨不停。</br> 謝崢啞然。是他魔怔了。揭起紙張正欲揉成團——</br> 【自私的人唄,有些人愛自己勝過愛孩子?!?lt;/br> 謝崢默然。</br> 【咋啦哥們?遇到家庭矛盾了?來,仔細說說,哥今兒免費給你分析分析!】熊熊八卦之魂溢于紙面。</br> 謝崢心情陡然為之一松:【想不到佩奇兄也如女人般愛嚼舌根】</br> 遠在蕪縣的祝圓登時怒了。</br> 【男人就不能喜歡八卦嗎?迂腐!狹隘!小子,是你太年輕了!你要是活得足夠久,你還能看見畫女妝、穿女裝的男人呢!】</br> 謝崢挑眉:【見過】想了想,又補了句,【見過不少】</br> 【啊?】</br> 謝崢隨手寫了倆字:【男旦】</br> 祝圓:……</br> 是她輸了。她怎么就把國粹戲曲給忘了呢?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