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斯通過混身散發(fā)著臭味的俞敏, 已經(jīng)跟賀譯民交涉過很久了。
    就比如說，他覺得賀斌那個孩子也很不錯，而賀譯民本人呢，不僅僅是一個公安, 在鋼廠的業(yè)務(wù)方面, 居然也有很強的能力。
    所以他現(xiàn)在談的，不僅僅是讓超生去留學(xué)那么簡單, 他想給賀譯民申請一個技術(shù)移民, 讓賀譯民全家慢慢的, 都到德國去生活。
    而超生，他是認(rèn)真的想培養(yǎng)成一個優(yōu)秀的藝術(shù)家。
    德國的公共福利大家是有目共睹的, 在那邊生活, 不論從物質(zhì), 還是從孩子的教育方面來說，跟國內(nèi)是天壤之別啊。
    這都十二月份了，賀家的孩子們一人也就一件小棉襖外面套一件罩衣，連羽絨服都沒得穿, 這在漢斯看來，簡樸到無法想象了。
    俞敏心里也在暗暗覺得賀譯民傻, 全家移民, 這就放北京，那得是街坊鄰居們羨慕到眼紅的事兒，他怎么就一直不肯答應(yīng)呢。
    這不，把盛海峰叫來之后, 賀譯民看超生也跟在后面，就開始說了。
    “對不起，漢斯先生，不止我閨女，我們?nèi)叶疾豢赡苋?，我們還是要生活在我們的國家。”賀譯民說。
    漢斯早料到賀譯民會這么固執(zhí)，所以他說：“你這樣做未免太自私，這是在扼殺孩子的藝術(shù)生命?！?br/>     這話說的就有點狠了。
    賀譯民聽完盛海峰的翻譯，特認(rèn)真的說：“雖然我不懂藝術(shù)，但是，我覺得藝術(shù)來源于生活。我閨女之所以畫的好，是因為她熱愛她目前的生活，她愛她的鴿子，她就能畫出一只漂亮的鴿子來，她愛她的兔子，她就能畫出一只兔子來。藝術(shù)家也是需要成長的，東西方的文化本身不同，套用一句老話，桔生南方為桔，生北方為枳，我覺得，于其為了讓她能夠成為一個藝術(shù)家而全家背井離鄉(xiāng)，倒不如讓她快快樂樂的長大，她才五歲，需要的是吸收一切她需要吸收的文化、知識，這個民族的底蘊，然后，才能提到創(chuàng)作。如果她內(nèi)心沒有足夠的底蘊，又怎么可能進行表達(dá)，進行創(chuàng)作呢？”賀譯民說。
    這段話足夠長，翻譯起來也有足夠的難度，所以，盛海峰得醞釀一會兒，才能精準(zhǔn)的把它給翻譯出來。
    且不說盛海峰翻譯完，漢斯會怎么想。
    俞敏原來一直對賀譯民沒有太高看過，覺得他和張開一樣，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軍人而已。
    但是，因為賀譯民這番話，她本來因為踩了狗屎挺憤怒的，但突然之間，那種憤怒就變成一種難言而喻的恥辱感了。
    最近一直替漢斯做翻譯，她就有一種深深的同感，覺得自己的知識不夠，無法精準(zhǔn)的給漢斯做翻譯，究其原因，還是因為她學(xué)的不夠多。
    當(dāng)然，她兒子也一樣，才小小年紀(jì)，她整天當(dāng)天才天才的喊著，孩子自己覺得沒啥，可現(xiàn)在呢，出國出不了了，孩子以后給人嚼舌根兒該怎么辦？
    就在這時，盛海峰翻了一句，大意是：厚積薄發(fā)。
    俞敏就豁然開朗了：老祖宗的話再錯不了，厚積薄發(fā)啊。
    她一門心思望子成龍，要不是賀譯民這段話，估計兒子就要叫她給捧殺了。
    唉，慚愧到無地自容吶。
    當(dāng)然，等盛海峰說完這段話，漢斯也被賀譯民這段忠懇的話給征服了。
    只能說，賀譯民說的有水平，盛海峰的翻譯也足夠有水平。
    不過，漢斯并沒有把話說死，反而說：“這樣吧，我會郵寄一些關(guān)于繪畫方面的書籍過來，讓笙笙從小多看一看，你們也積極培養(yǎng)她的藝術(shù)興趣，等她大一點，咱們再談留學(xué)的事情，好不好？”
    賀譯民跟漢斯握了握手，這個外國人，就從賀譯民家出來，回招待所休息去啦。
    人嘛，重在能知錯，能反省自己。
    就比如俞敏，這會兒她就覺得自己特別的難堪。
    想找個辦法補償，挽救一下自己的面子。
    偏偏陳月牙要去上班，鄧翠蓮和劉玉娟倆妯娌也不尿她，她一個出門連個送的人都沒有。
    這胡同里的人，還都是一副看狗屎一樣的樣子看著她。
    那真是要多難堪就有多難堪。
    “二嫂，咱那的確涼吧，我覺得還是做裙子好，先做出來，明年再賣唄?！编嚧渖徬肫鸺聝簛?，說。
    陳月牙前陣子囤了一批的確涼，價格是足夠便宜，但一直不知道做啥呢。
    “就怕到了明年，樣子就不時興了，咋辦？”陳月牙操心的是這個啊。
    那不俞敏走在后面，聽見人家妯娌幾個在聊天，嘿，一下子就湊上來了：“咋，你們現(xiàn)在有的確涼？”
    “可不，一車皮呢。”也就劉玉娟跟俞敏搭句話。
    “的確涼就得要做裙子，要真做好了，喊我一聲，咱們在廣州新開了一個服裝商場，那邊需要一批裙子，你們把裙子做出來之后，我跟我們盛書記打聲招呼，送到廣州去賣，咋樣？”俞敏連忙說。
    咦，這就新鮮了，大冬天的，還會有穿裙子的地方？
    “這樣好不好啊，會不會太麻煩你了？”陳月牙笑著說。
    俞敏連忙說：“不麻煩不麻煩，咱們都是朋友，相互幫忙是應(yīng)該的?！?br/>     就這么著，陳月牙囤的的確涼就賣出去啦？
    這一筆，應(yīng)該能賺一大筆的錢吧！
    看俞敏走遠(yuǎn)了，鄧翠蓮說：“這俞經(jīng)理啊，估計得給人笑話一陣子了?！?br/>     劉玉娟掐了她一把：“于人方便，于已方便，你能不能少吵吵幾句？俞經(jīng)理是要強，但人家衣服賣的好，咱的的確涼不也是人家賣的，少說幾句吧！”
    人嘛，厚道一點，路才能走得長遠(yuǎn)啊。
    “不過，咱的的確涼到底能賺多少錢??？”鄧翠蓮還關(guān)心一點。
    陳月牙算了一下：“至少能做800條裙子吧，一條5塊，你算算呢？”
    鄧翠蓮可不會算算術(shù)，想了想，估計是好大一筆，跑的比誰都快的，趕緊做裙子去了，畢竟大嫂掙的少一點沒關(guān)系，人家賀仝的學(xué)費有外國人包呢。
    她啥都沒有，只能自己奮斗，就為了倆孩子的學(xué)費，繼續(xù)奮斗吧。
    陳月牙總覺得，自家?guī)讉€小崽崽這兩天有點不太對勁兒。
    最顯著的變化在賀帥身上。
    今天晚上下了班，她回家做飯的時候一看，咦，按理來說應(yīng)該會一直燃著的蜂窩煤，居然熄掉了，幾兄弟湊在一塊兒，正不知道在說著啥呢。
    陳月牙刷一把撩起簾子，超生立刻舉起自己白白的小嫩手說：“媽媽，我們沒有干壞事！”
    聽起來有點欲蓋彌彰的意味啊。
    但是，這幾個小崽崽向來聽話，陳月牙也就不說他們了，只喊賀帥：“小帥，去把爐子給媽媽生起來，媽媽得做飯啦?！?br/>     要平常，超生立刻就會問一句：“媽媽，吃什么呀?！?br/>     但是小丫頭今天居然沒問媽媽吃什么，反而說：“媽媽，小帥哥哥很忙喲，今天的爐子我來生吧?！?br/>     就她，屁大的小豆丁，會生爐子？
    顯然，這絕對是因為，幾個哥哥在密謀大事的原因。
    “我看錯啦，爐子還燃著呢，你們玩你們的吧，我去做飯啦?！标愒卵烙谑钦f。
    超生連連點頭不說，還把堂屋的門都給關(guān)上。
    把自己最愛的媽媽拒之門外了。
    今天是鋼廠給漢斯舉行歡送晚會的日子，這種場合賀譯民懶得參加，早早兒的就回來了，進了院門，看陳月牙提著爐子正在院門口生火，也是覺得奇怪：“誰守爐子，這爐子怎么就滅了？”
    陳月牙努了努嘴，示意賀譯民看屋子里，賀譯民一看，喲，四顆小崽崽的腦袋攢在一塊兒，還在特?zé)峤j(luò)的聊著呢。
    “到底怎么回事？”賀譯民接過扇子扇著爐子說。
    陳月牙雖然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情，但是她了解賀帥啊。
    家里來了個外國人，小伙子身為第一帥，居然默默無聞的給人無視了，這不是他的性格。
    但是，讓他專門到外國人跟前耍個花招表個帥，那也不可能。
    這小子悶悶哼哼，最擅長玩兒的就是悶聲辦大事兒。
    所以陳月牙覺得，小伙子肯定是想辦個什么大發(fā)事兒，遂讓賀譯民別做聲，兩口子悄悄看看嘛，看他帶著幾個小的，到底想干啥。
    “七點了，咱們走！”屋子里，賀帥說。
    斌和炮是賀帥的左青龍右白虎，當(dāng)然要隨時跟著，一起帶著。
    而超生，就是個跟在大家屁股后面跑的最慢，但還偏偏喜歡參與一把的二百五了。
    “哥哥，我今天可是最重要的，你們不能比我快！”她為了表示自己能跟的住大的幾個，跑的可快了。
    四個崽崽，呼啦啦的出了胡同，連飯都顧不上吃的，跑了？
    陳月牙把油餅端了出來，又把剛才收拾好的兔子肉燉到了蜂窩煤爐子上，洗了把手問賀譯民：“你不去看看，他們準(zhǔn)備干啥？”
    “一起去吧，兔子肉自己慢慢就燉熟了，我看你好像很不好奇你家那幾個崽子出去是干啥去了啊?！辟R譯民說。
    陳月牙擦著灶臺說：“你自己去吧，我還得收拾灶臺呢。”
    “要去一起去，你什么都好，就是太勤快，那灶臺放著回來我擦，媳婦太勤快，會讓男人沒成就感的?！辟R譯民說。
    還有這事兒？
    這男人真稀奇啊，喜歡懶媳婦兒。
    陳月牙給自己套了件外套，也出門了。
    “你這件外套好看呀！”孫自敏出來倒煤灰，看到陳月牙的棉外套，不由得說。
    這兩口子，男的帥氣，女的漂亮，難得賀譯民沒啥花花腸子，跟陳月牙，永遠(yuǎn)好的蜜里調(diào)油似的，真好！
    幾個小崽崽出了門，帥斌炮不知道跑哪里去了，超生一個人在胡同里慢悠悠的走著。
    不一會兒，秦七寶從家里出來了，攔住超生就問：“超生，你把我給你的照片給外國人看了嗎？”
    “看啦，哥哥，怎么啦？”超生搓著兩只凍僵的小手手問。
    七寶看風(fēng)太大，把超生帶著拐個彎兒，到了沒風(fēng)的地兒，然后再問：“是單獨給的吧，旁邊沒別人吧！”
    “沒有，就我一個人，真的！”超生答的可篤定了。
    七寶只是個傳遞消息的，確認(rèn)了超生說的話，掏了一包五香瓜子給超生，哈熱了自己的雙手，搓搓超生被凍紅的耳朵說：“那就趕緊回家烤火去，這么冷的天兒不許在外面逛，會凍掉耳朵的！”
    “好的七寶哥哥，再見呀！”超生說。
    然后七寶一遛彎兒跑出胡同，朝著大橋底下去了。
    當(dāng)然，二斌悄悄兒的跟著他呢。
    而賀帥和超生，三炮幾個，則在胡同口幸災(zāi)樂禍的笑著。
    不一會兒二斌回來了，一來就說：“哥哥，王進義和金換真的在橋下面，聽說超生把照片給了外國人，高興壞啦，現(xiàn)在就準(zhǔn)備去招待所外面，蹲守外國人呢。”
    “嘿嘿，讓他們蹲守去吧，咱們回家，吃飯啦！”賀帥說。
    就這樣，幾個小崽崽要回家吃飯了？
    陳月牙和賀譯民對視一眼，趕在孩子們回頭之前，率先進門了。
    賀譯民大概猜出來了，他們兄妹干的事兒，跟恐龍蛋有關(guān)。
    但是不知道兒子肚子里賣的什么迷魂藥，但是畢竟好奇嘛，吃飯的時候就想試探一下，于是給了兒子一個酥酥的油餅，問他：“小帥，明天有事情嗎？”
    四個正在啃肉的家伙一起抬頭：“沒有啊爸爸！”
    答應(yīng)的這么整齊，顯然有問題嘛。
    “王進義和金換，小帥你跟的怎么樣啦？”賀譯民于是又問。
    超生一臉認(rèn)真，一言不發(fā)，但是帥斌炮的臉上，卻是忍不住的壞笑。
    看來，這幾個小家伙肚子里果然有壞水水，就不知道他們到底想干嘛了。
    晚上躺到床上，超生借著吃多了，不舒服，理直氣壯的插到了爸爸媽媽中間，而且為防被抱走，假裝自己已經(jīng)在打呼嚕了。
    賀譯民想了很久，問陳月牙：“月牙，你說說，他們到底想干嘛？”
    陳月牙當(dāng)然護崽子：“我自己的孩子我知道，他們肯定不會干壞事，明天你要沒時間，我跟著他們！”
    “你跟著不行，明天我去找找付敞亮，讓他跟著幾個孩子吧！”賀譯民說。
    超生裝不住了，氣哼哼的說：“我們是準(zhǔn)備讓壞蛋們做好事噠，爸爸你就別操心了，哼！”
    壞蛋會做好事？
    賀譯民怎么不相信？
    不過聽超生的鼻音，還是很清醒的嘛，現(xiàn)在天氣冷，真睡著就不敢抱出去了，怕出汗著涼。
    但既然醒著，為什么要占他的被窩？
    賀譯民剛撩開被窩想抱，超生一只軟糯糯的小腳丫，一秒鐘，已經(jīng)在他鼻子上了。
    “我可是差點要去留學(xué)的賀笙笙，才不要被抱走，哼！”
    小丫頭，越來越梗啦？
    這是想被打屁屁吧？
    看爸爸臉黑黑的，好像有點生氣，她立刻又用腳丫丫替爸爸撓了撓鼻子：“爸爸，鼻子癢癢嗎，我替你撓撓？”
    那聲音，極盡討好！
    賀譯民親了親閨女的小腳丫：“睡吧睡吧，爸爸不抱你走！”
    陳月牙頓時樂不可支的笑了：能把三個兒子馴的服服帖帖的賀譯民，在閨女面前，永遠(yuǎn)都只有吃癟的份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