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何為明智
邢色聽到瑜貴妃這樣說,就知道她是相當(dāng)中意青肆了,只是,一向瞧不起世家女子的瑜貴妃,為什么一見到青肆,就如此親切?
“娘,你為何如此中意青肆?”他支著頭,如瀑的青絲流淌在他雪色的長袍上。
“許是眼緣吧。”瑜貴妃眼角噙了深意,“更巧的是,她是故人之女。”
“故人之女?”邢色眉頭微挑,似乎是有些疑惑,這話聽來,倒是有幾分秘辛的味道啊。
青肆分明是青海的庶女,瑜貴妃與青海并無太多交集,根本沒有故人一說,那么,瑜貴妃所謂的故人,難不成是青肆那早夭的娘?
可是一個是金鸞的親王,一個是燕齊的妓子,為何卻是故人?
瑜貴妃沒有繼續(xù)說了,只是很輕很輕地,嘆了一口氣。
翌日,青肆從床榻上起身,穿好衣服,洗漱完后,來到鏡子面前打算綰發(fā),忽的,她發(fā)現(xiàn)自己的嘴唇有些微微的發(fā)腫,其實(shí)不是細(xì)看的話就看不出來,只是顯得更加紅潤飽滿了,她如清潭般的眼眸中泛了點(diǎn)點(diǎn)漣漪,心下疑惑,她從鏡前的梳妝臺上拾起一根釵。
正是墨竹釵,邢色的那一支。
她撫了撫釵身上那微微凸起的篆刻,彧初,彧初。
為何這兩個字給她一種極為自然的親切感?仿佛多年以前呼喚過無數(shù)次一樣?
可是她想不起來。
前世模糊的記憶似乎只有在夢中才被描摹地逐漸清晰,但那些記憶又如同水波里的倒影,一不留神,就破碎在風(fēng)里。
她終究還是放下了墨竹釵,換了一個白羅雙翡步搖,輕巧地為自己梳了一個流云髻,天色尚早,她先去了老太太所在的榮寧堂,估摸著昨日的事老太太或許知曉了,此番也是去打個招呼,有個交代。
榮寧院里梅玉居并不太遠(yuǎn),到了院門口,青肆沒有先進(jìn)去,而是對門口的一個打扮容貌皆屬上乘,氣質(zhì)沉穩(wěn)干練的丫鬟道,“芷蕓姑娘,能否告知老祖宗,青肆前來請安。”
芷蕓點(diǎn)了點(diǎn)頭,心下倒是對青肆生出了幾分好感,青家的小姐們向來高傲,不將下人看在眼里,尤其是青伊,給老夫人請安從來都是直接進(jìn)去,看也不看她。
她不由得對著青肆一笑,再轉(zhuǎn)身進(jìn)了院里,不久,她出來恭敬地道,“四小姐請進(jìn)。”
她引著青肆進(jìn)了榮寧院的正廳,巧的是,青夫人與青伊也在。
“青肆給老祖宗,夫人,大小姐請安。”青肆面不改色,淡然清逸的氣質(zhì)以及無可挑剔的禮數(shù),讓青家老祖宗眼前一亮。
“好,好,好,不愧是儀鳳宴中得了瑜貴妃青眼的,我青家女的風(fēng)范就該如此。”
青肆斂眸勾唇,她本就清麗絕美的面容此刻更是猶如春花綻放,美不勝收,那舉手投足之間的嫻貴淑貞,足以讓任何女子悄然失色。
“謝老祖宗。”
老太太見了她愈發(fā)喜愛,與她剛剛到青府之時的冷漠全然不同,她和藹地笑道,“過來,到祖母這邊來,我好好瞧瞧。”
青肆上前幾步,站定,只是薄施粉黛,發(fā)髻也綰得簡單,但那張驚為天人的面龐,和那通身風(fēng)華絕代的氣度,不由得讓人一嘆,芳華不動仍驚世。
“這可真真是生的極好。”老太太又是一番感嘆,抬手撫了撫頭上的紫羅抹額,“可有讀書?”
“自四歲起,靜慈庵的空云師太便教青肆寫字、讀書。”青肆答。
老太太聞言,眉開眼笑,“不錯,那回了府自然還是要讀書的,英兒,依我看,四丫頭也該送到書院里上學(xué),你可得認(rèn)認(rèn)真真替她辦好。”
青夫人溫柔一笑,“那是自然,四丫頭好好準(zhǔn)備,三日后正式入學(xué),伊姐兒在書院里多幫襯四丫頭,人生地不熟,難免會有些不適應(yīng)。”
“是,女兒謹(jǐn)遵母親教誨。”青伊端的是一副大度端莊的模樣。
老太太滿意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揮了揮手,“你們都出去吧,我得稍微憩一會兒。”
三人給老太太辭禮告別,出了榮寧院。
“四丫頭,瑜貴妃娘娘是如何稱贊你的?”青夫人一出院子,便詢問青肆。
青肆平淡地答道,“說不上是稱贊,娘娘只道與我交談有幾分意思,希望我多去宮里陪陪她。”
“是嗎?那記得下回托我也回個好。”青夫人淺笑,“你先回屋去吧,記得準(zhǔn)備好入學(xué)的事。”隨后便帶著青伊朝另一條道上走了。
青肆斂眸,呂英不愧是呂英,她沒問“瑜貴妃娘娘說了什么”而是“稱贊了什么”,這顯然是故意套她的實(shí)話,若是她傻一些,可能還真的以為青夫人只是無心一問,而青伊,一聲不吭,還真正是沉得住氣。
青肆不打算直接回房,她朝榮寧院南面的佛堂走去。
通往佛堂的幽徑邊,栽滿了桃樹,正是春天,粉艷的桃花招搖在枝頭,宛如懷春少女一般急切地探看,前方的柳樹下,是一個清秀到極致的男子,他并不俊美,但卻極為清秀,只是這么看著,卻有一種賞心悅目的感覺。
“二哥。”青肆輕聲喚道,這個男子,還是一如既往的閑適。
青暖回頭一笑,“四妹,今年的桃花開得格外好。”
“是,的確好。”只是越美的花越遭人采摘,更遭人踐踏。青肆移了目光,眼眸清澈如水,輕聲問道:“二哥,怎么不見大哥?”青冷,前一世邢止戈的有力臂膀,如今如何呢?
“他上朝任職,平時事多也忙,所以極少碰見他。”青暖撫著一朵桃花,平淡著道。
青肆記得,上一輩子,青冷沒有過多的干預(yù)后宮之事,但是醉心于權(quán)勢,成了邢止戈的得力干將后,為他想了許多除掉邢色的點(diǎn)子。
后來青暖為了劉品蘭,還是去考了個功名,當(dāng)他被禮部尚書賞識之時,青冷卻坐不住了,然后那場瘟疫就來了,奪走了青暖的生命。
所有人都以為那場瘟疫只是個天災(zāi),但青肆后來才從邢止戈口中知道,那不過是青冷的一個點(diǎn)子,太子強(qiáng)勢,又好美色,于是就送了一個染了瘟疫的舞姬給太子,后來禮部尚書帶著青暖去東宮商榷政務(wù),青暖也染上了瘟疫。
自然,太子也死在了那場瘟疫中。可是青暖,他做錯了什么?
他還不如一開始就不入官場。
如今的他似乎對官場毫無向往,這個只沉醉于自然美景的男子。
“那我先行一步,二哥再見。”青肆微微頷首,斂去眼中的一抹痛色,蓮步輕移,擦肩而過。
青暖看著她的背影,沒有察覺她眼底的波瀾,微微一笑,繼續(xù)賞花。
青肆徑直步至佛堂,她極為順利地踏了進(jìn)去,剛進(jìn)佛堂,心中便升起一抹安慰與平和,近日的那些興奮和仇恨都散了許多,淡淡的焚香,夾雜著檀香的馥郁,更使人心寬。
她很喜歡佛堂的氣氛。
似乎可以叫人忘記一切痛苦,一切煩憂,一切欲望,在這個充滿苦惱的塵世,這里似乎是唯一的清凈之地。
難怪她上一世那么喜歡抄佛經(jīng),如今那種感覺又回來了。
可是她再也無法靜下心來抄佛經(jīng)了。
青耳就跪在佛堂中間的那塊蒲團(tuán)上,一手執(zhí)筆一手壓平宣紙,近乎麻木地抄寫著經(jīng)文,她的字寫得很好看,蒼勁有力,桀驁不馴,筆鋒與飛白都令人拍手叫絕,青家姐妹之中,字寫得最好的就是青耳。直到青肆到她面前,她才停下。
“你來干什么?”青耳盯著她的雙眼,想從中看出一絲情緒,可她很快就失望了,那雙剪水秋眸,毫無波瀾,平靜地可怕。
“字,真好看。”青肆毫不吝嗇地夸贊道。
第一次被青肆夸贊,青耳不禁怔住了,她知道自己的字好看,可是青家姐妹沒人夸她,尤其是青伊,每次看她寫字,都恨不得把她的手給砍了。
可即便青肆夸贊她,她也不會原諒青肆讓她當(dāng)眾出丑。
青肆見她倔強(qiáng)地不說話,低頭看了看她抄寫的經(jīng)文,道:“有從中感悟到什么嗎?”
“你若是來挖苦我,那大可不必,”青耳的臉還是腫的,以至于說話的時候吐字不太清晰,聽起來有點(diǎn)可笑,但青肆沒有笑,她仿佛沒聽見青耳的質(zhì)問,自顧自地說道:“佛曰,擊人得擊,行怨得怨,罵人得罵,施怒得怒。人不如我意,是我無量,我不如人意,是我無德。”
青耳一怔,隨即皺了皺眉頭,青肆說的這一番話聽起來極為令人厭煩,尤其是她總覺得這話就是針對她,于是她冷眼看她,道:“看來念佛改性這一說是真的。可是青肆,你的性子涼薄,念了佛之后更涼薄,但是我,對那些佛家的話,一個字也聽不進(jìn)去。”
“知人者智,自知者明。”青肆唇角勾起一個微妙的弧度,秋潭似的雙眸盯著青耳,“如此看來,你相當(dāng)不明智。”
青耳還把怨憤堆在她的身上?
“你...想干什么...”青耳忽然覺得青肆的眼神有些瘆人,從后背不禁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