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竹林邂逅
這地方位于御花園的西北,是一座栽滿毛竹的高林,但有趣的是,這高林的中心卻是空的,宮匠便修了一個青石臺,也許,那不是宮匠修的,因為那青石臺似乎以靜默多年,光滑涼潤。
步至竹林,她依著記憶往深處走,這竹林少有人來的另一個原因,那便是竹林太過繁密,極易迷失方向,但她上一輩子來過無數(shù)次了,根本不會迷路。
忽的,她嗅到一縷茶香,熟悉又陌生,她仔細(xì)想了想,頓悟,那是君山銀針茶,恰巧是她最喜歡的茶品,然而邢止戈不喜歡那茶的香味,她便泡的少了。
心下正納罕著,她撥開了最后一排竹枝,卻被眼前之景怔住。
青石臺上鋪著一盤棋,一旁燒著一壺茶,臺邊臥著一個人。颯颯而過的清風(fēng)托扶著頭頂?shù)闹裰Γh落的竹葉如同在水底浮沉的魚兒,自在而逍遙,空氣也是靜謐的,融了清淡的茶香,流淌著不知名的雅致。
那是一個絕麗的男子,劍眉入鬢,宛如鴉翅般烏黑濃密,似是濃墨繪就的兩筆,凝練了男人的俊朗,眉下是一雙狹眸勾魂奪魄,墨藍(lán)的瞳仁淬了星光,宛如廣闊的夜空,又如深沉的大海,鼻若懸膽,挺拔的鼻梁似乎是白樺的枝干,鼻下是艷紅的薄唇,好似兩瓣梅花瓣,瑰麗至極,肌膚沐雪,墨發(fā)如瀑,僅由一根墨竹簪束起。
他臥在青石臺邊,一只手支著身子,另一只手執(zhí)著棋子,雪白的長袍一塵不染,似謫仙般刻骨撩人。
青肆立刻松開撥著竹枝的手,不得不說,她被男子的容顏怔了神。
既然已經(jīng)有人捷足先登,她再進(jìn)去打擾也不太好,便轉(zhuǎn)身,毫無留戀地離開,忽然,一道白影自她眼前一閃,然后突然頓住,她沒有任何防備地就撞上了那道白影。
那白影及時伸手一托,扶住了青肆的腰。
青肆微微一怔,男子的手扶在她的腰上,明明紋絲不動,她卻覺得那手在極輕極緩地?fù)崦话悖@種感覺極為酥麻難耐,再說她不想惹麻煩,便輕巧的掙開,轉(zhuǎn)頭就走。
“你撞了人,好歹得道個歉吧。”
男子挑了挑眉,極為自然的責(zé)備道,但語氣里卻有一絲寵溺和揶揄。
青肆眉心收了收,她撞人?分明是他先撞上來的,這人……怎么有些無恥?
充耳不聞,青肆繼續(xù)往前走,可眼前又是白影一閃,果不其然,她又撞上了這個男子,這一次,男子扣住的是她的腋下,拇指還抵在她的肋骨邊,奇怪,那手分明沒動,但那種被撫摸的奇異感覺卻格外真實。
青肆這次沒再打算忽視走開了,若她再走,恐怕下一次她被扣住的地方,就可能是她鎖骨以下,肋骨以上的部位了……
“竹密不妨流水過,青山豈礙白云飛。這位公子,何必如此,再者,我也沒有道歉的理由。”青肆后退一步,掙開他的手,冷淡地道,“若無要事,先行一步。”
“此處既無流水,又無青山,你撞了人并非錯事,不必玩弄這些詞眼,撞了就是撞了,我看你也是個曉理懂事的人,也不與你計較了,只要陪我下一盤棋便可,如何?”男子繞到她的身后,俯身在她耳邊低聲說道。
感受到男子溫?zé)釒е柘愕臍庀娫诙成希嗨料乱庾R地皺了皺眉,這個男人,極盡儒雅淡然地在……耍流氓。
青肆心下有些無奈,但如今如果不和他下一局,他大概是不會放過她的。于是青肆直接撥開竹枝徑直走到棋盤前,棋盤里是黑白棋子混合的殘局,顯然剛才是他一個人在下棋,青肆便自然地執(zhí)起黑子,毫無遲疑的放下。
男子也執(zhí)起白子,相對應(yīng)的落下一子,狹眸中劃過一絲興味,目光微掃過青肆脖子上的梅花瓣。
他心不在焉,她專心致志。
最后一字落下,青肆知道自己還是輸了,但她并不在乎輸贏,她只想盡早離開,可是男子卻撥亂了棋盤,幾顆棋子滑落到她的裙擺上,青肆也不生氣,一一撿起,擺放回原來的位置,然后起身,理了理裙擺,打算離開。
“你還不能走。”男子叫住她,紅唇勾起一個魅惑的弧度,“你有東西掉了。”
青肆一怔,頓住,靜靜地望著他。
清澈的眼瞳不見分毫雜質(zhì),竹葉被陽光裁下剪影,重疊在墨如黑玉般的瞳仁上,似乎在那眼中,所有情感的源頭都遮上了重紗,隱隱綽綽,深不可見。
男子換了個姿勢,屈起左膝將左肘置其上,然后將下巴枕在肘間,歪了歪頭,慵懶的朝青肆道,“你的誠意在哪兒?”
話過引風(fēng),清風(fēng)劃過青肆的耳邊,揚(yáng)起水鍛般的青絲,仿佛一把黑綢扇飄然展開,而空氣中多了一縷淡雅的馨香,青肆忽然意識到了什么,黛眉輕輕蹙了一下,“還給我。”
此刻她的腦海里根本沒有男子所言的“誠意”,而是……
她的頭發(fā)散了,因為簪子被他抽走了。
“沒有誠意,你就得不到。”男子忽的探手抽下自己的墨竹發(fā)簪,袖擺一翻,墨竹簪子變成了兩個,他一手一個,笑道,“或者,打個賭嗎?”
青肆也許可以得罪這個人,但是她絕不能披著頭發(fā)出去,更不能讓這個男人得逞。
“賭什么?”青肆心中隱隱有一絲驚訝,她的發(fā)簪到底是什么時候被抽走的呢?而……更巧的是,他們的發(fā)簪居然一模一樣。
“你猜。”
男子清越動聽的聲音回蕩在竹林中,但身影卻忽然無處可尋了,而那兩支一模一樣的發(fā)簪不知何時又落到了青肆手中。
青肆看向手上的兩支發(fā)簪,同樣的墨竹材質(zhì),同樣的樣式形狀,即便是細(xì)看也無法區(qū)分,青肆素手一翻,將兩支發(fā)簪翻過來又看了看,果然,左手的發(fā)簪的簪身上細(xì)細(xì)篆刻了兩個字。
彧初。
青肆收好左手的發(fā)簪,用右手的發(fā)簪重新綰發(fā),心下細(xì)細(xì)揣度著。
若是沒有記錯,這個男子正是彧王邢色,果然如上一世一般俊美,只是剛才那一番肆意戲弄與她印象中的那個戰(zhàn)神迥然不同,原來彧王是這樣的一個人?
而且,為什么他會在這人跡罕至的竹林里?
綰好發(fā),她又一顆一顆地將地上散落的棋子拾起來,隨手?jǐn)[回棋盤,再理了理衣服,回頭看了一眼那壺已經(jīng)燒好的君山銀針茶,清雅醇美的馨香縈繞鼻間,一如邢色身上那淡淡的茶香,撩人又極為惑人。
她轉(zhuǎn)身,踏出竹林,不帶一絲一毫的眷戀。
青肆離開半刻后,一道白影從樹上落下,引弄得竹枝婆娑作響,邢色又回到青石臺邊,看到與他先前與自己對弈時毫無分別的棋局之時,微微揚(yáng)眉,隨手給自己倒了一杯茶,邊喝又邊開始與自己下棋。
仿佛青肆不曾來過。
邢色下著下著,卻又覺得無趣起來,好看的眉頭微微皺了皺眉,腦海中浮現(xiàn)出青肆的面容,心中暗暗嘆道,“早知如此,便不該這么輕易放她走了。”
青肆快步行至漪云湖,原本湖心亭上的貴女們都在湖邊三三兩兩的聚著,嬉笑著賞花,御花園里漪云湖上的蓮花還未開,但蓬勃伸展的蓮葉裹繞于氤氳的水霧中,卻別有一番詩意。
“四妹妹!這兒!”青衫朝她招手,眉眼彎彎,極盡溫柔的笑意。
青肆蓮步微移,不疾不徐的朝青衫而去,附近的夫人們都投來驚羨的目光,好一個溫雅嫻靜的大家閨秀,每一步都無可挑剔,每一個動作都極盡貴麗。
一旁的青耳美目中劃過一絲怒氣,面上依舊是盈盈的笑,側(cè)跨出一步將腿伸向青肆要走的方向,整個過程極為自然,根本沒人注意到她的小動作。青肆雙目直視前方,依舊從容不迫地邁動步伐,仿佛不知道前方有一只腳在悄悄地等待著她。
“哎呦!”一聲帶著些許隱忍的慘叫打破了湖邊的靜謐氣氛,眾人循聲看去,青耳踉蹌了幾下,臉色極為難看,整個身軀輕輕顫抖著,貝齒死命咬著紅唇,一雙淬了毒的眼睛死死的扣在青肆的背影上。
青肆怎么可能沒有注意到青耳的小動作,上一世青耳最喜歡這樣在人腳底下使絆子,她和青衫不知道摔過多少次了,如今怎么可能沒有防備呢?
一位夫人有些擔(dān)憂的問道:“青二小姐,你沒事吧?需要叫御醫(yī)嗎?”她的語氣雖然和善溫柔,但是那雙犀利冷亮的眼睛卻滿是不屑與輕視。
這位夫人正是青府側(cè)夫人劉品蘭的妹妹,呂家當(dāng)家主母,劉敏桂,據(jù)說她一嫁過去,原本風(fēng)流花叢的呂大人沒過多久就規(guī)規(guī)矩矩,安安分分了,家中所有的妾室皆由她一人主張納好,呂老太太極為偏愛她,這似乎是聞所未見之事,因為自古以來,婆媳關(guān)系緊張僵直,但在劉敏桂身上,卻從未有過這樣的矛盾。
也正是因為她,青府溫柔不爭的側(cè)夫人劉品蘭才一直沒有被呂英打壓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