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 冠軍
“榕城氣象臺于2018年7月23日15時27分變更發(fā)布臺風(fēng)紅色預(yù)警,今夜我市沿海風(fēng)力將逐漸增強到11~13級,榕城市區(qū)最大陣風(fēng)可達11~13級,23日全市有暴雨到大暴雨,局部特大暴雨,降雨量可——”
最近這樣的報道數(shù)不勝數(shù),荊逾拿起遙控器關(guān)了電視,幾口喝完碗里的粥,起身離開桌邊時,抬手在莫海腦袋上揉了一把:“你刷碗。”
這一年,莫海依舊沒長大,鼓著腮幫又不敢反抗:“好吧,好吧。”
荊逾走到窗前,榕城的雨從上星期就一直下個不停,這會雨勢看著小了些,但風(fēng)卻很大。
他心里正想著事,莫海在背后叫了聲:“哥!你電話!”
“來了。”
荊逾回到桌旁,看見來電顯示的名字,拿起來剛一接通,就聽見邵昀在那邊大吼大叫:“你丫傻逼了吧,訓(xùn)練期你亂跑什么,老王發(fā)話了,等你回來非扒了你一層皮不可。”
邵昀罵罵咧咧說完卻沒聽見荊逾的聲音,拿開手機看了眼,還在通話中,又道:“喂喂?喂!!!大哥、大爺、荊祖宗!你在聽嗎?”
“在。”荊逾應(yīng)了聲。
“靠。”邵昀問:“你回去干嗎啊?下個月就是亞運會了,你現(xiàn)在耽誤一天就離冠軍遠一步,你不知道事情輕重嗎?你到底在想——”
荊逾輕聲打斷他的怒吼,語氣格外平靜地說了句:“今天是她的生日。”
邵昀登時愣了下,“我……”
“我心里有數(shù),不會耽誤訓(xùn)練的。”荊逾是昨天半夜到的榕城,原先是想一早去了墓園后,再趕上午的航班回B市,沒想到碰上臺風(fēng)天,航班和高鐵基本上都停了。
“隨你便了。”邵昀語氣緩下來不少:“這兩天榕城刮臺風(fēng)呢,你注意安全,教練那邊我?guī)湍沩斨!?br/>
“謝了啊。”
“免了,你亞運會幫我們多拿塊金牌,我跪下來謝謝你。”
荊逾低低笑了聲:“你現(xiàn)在對我的崇拜……都已經(jīng)到了這個地步嗎?”
“滾蛋!”
邵昀氣呼呼掛了電話,荊逾笑著放下手機,轉(zhuǎn)頭看莫海在廚房刷碗的身影,自顧沉思了會,說:“莫海,哥哥出去一趟,很快就回來。”
莫海聽了,立馬沾著滿手的泡沫從廚房跑了出來:“我媽說今天不讓出門,會被風(fēng)刮走的。”
“哥哥去辦點事情,很快就回來,不會被風(fēng)刮走的。”荊逾看著他:“你一個人在家里害怕嗎?”
“不怕!有變形金剛陪我。”
聞言,荊逾一愣,隨即看向立在茶幾上的變形金剛。
那是去年莫海過生日,胡蝶送他的禮物。
當(dāng)時荊逾還擔(dān)心過不了多久莫海就會把它拆了,可這一年過去,它仍舊好好的擺在那里。
只是物是人非。
荊逾笑著揉了揉他的腦袋:“行,那哥哥回來給你帶冰淇淋。”
“好!”
事實證明,臺風(fēng)天出門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從海榕街到墓園大概有兩三公里的距離,荊逾走到那里時,身上的雨衣已經(jīng)起不到任何防御的作用,濕透的衣衫緊緊黏著他的身體。
墓地管理員推開窗戶探頭看過來,問了句:“你也是去三號墓地的?”
“是,您怎么知道?”荊逾抹了把臉上的雨水:“現(xiàn)在能上去嗎?”
“能去,你前不久剛上去一個呢,也是去三號墓地的。”管理員讓他進屋填個登記表,“不過你也別留太久,馬上臺風(fēng)就要來了。”
“行,謝謝。”荊逾心里對剛上去的人已經(jīng)有了大致的猜測,快速填完表,便又戴上雨帽匆匆進了墓園。
胡遠衡也是等了一天,看傍晚雨小了才出門,荊逾過去時,他已經(jīng)準(zhǔn)備要走了。
蔣曼一人在家,他不太放心,看見荊逾,胡遠衡有些驚訝:“你什么時候回來的?”
“昨天夜里。”荊逾隔著雨簾看向碑上的照片:“想回來看看。”
“難為你有心了。”胡遠衡把手里的傘往他頭頂遮了遮,“這個天也燒不了什么,她媽媽在家里念叨,我看著雨小了就跑了一趟。這一年啊,過得也真快。”
荊逾“嗯”了聲,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行了,這雨看著又要大了,你也別多留,我先下去等你。”
“好。”
看著胡遠衡撐傘走遠,荊逾才在胡蝶墓前蹲下,語氣似開玩笑:“都一年了,你一點都不想我嗎?”
回到B市以后,他以為會時常夢見她,可一次都沒有。
“你也把我忘得太快了。”
大雨瓢潑,砸在石板地面上,嘩啦啦地響。
荊逾看著碑上的那張照片,露出一個很輕很淡的笑:“生日快樂。”
從來這里到離開,荊逾就說了這么三句話,回去是胡遠衡開車送他,車子在雨中緩慢前行著。
在一個紅燈口,胡遠衡停下車子,忽然說了句:“明年別來了吧。”
荊逾看著眼前不停擺動的雨刷,沒說好也沒說不好。
“你的路還很長。”胡遠衡說:“你可以永遠記著她,但不要活在過去,人總要往前看的。”
荊逾始終沉默著,像一尊不會說話的石像。
胡遠衡看了他一眼,等紅燈變綠,也沒再開口。
半個小時后,車子在海榕街巷子口停下,荊逾手搭上車門的把手,說了上車后的第一句話:“今天謝謝叔叔,我先走了。”
胡遠衡看著他欲言又止,最終也只是沉默著看他走進大雨中。
荊逾回到家里時才想起忘記給莫海帶冰淇淋,又折身去巷子口買,回來時,莫海卻已經(jīng)早早睡下了。
他把冰淇淋連著袋子塞進冰箱,脫掉濕衣服進了浴室。
熱水澆下來時,荊逾想起胡遠衡的話,微仰著頭,任由熱水從臉上淋過,喉結(jié)滾動著,有什么順著熱水一起流了下來。
他不想忘。
喜歡她,是一輩子的事情。
這一夜,荊逾頭一回夢見了胡蝶,她還是記憶里那個模樣,流著淚喊他荊逾哥哥,問他為什么要忘了她。
沒有……
我沒有……
荊逾陡然從夢中驚醒,醒來的那一秒嘴里還在喊著他沒有忘,深夜的雨聲格外清晰。
他起身坐在床邊,伸手夠到一旁的書包,準(zhǔn)備拿煙和打火機的時候,看見了放在夾層里的一個信封。
那是去年荊逾離開榕城之前,胡遠衡交給他的,是胡蝶寫給他的第一封也是最后一封信。
他看過之后,一直帶在身上。
荊逾松開煙盒,拿出了那封信。
封口已經(jīng)被拆開過,他抽出里面信紙,入眼是熟悉的字跡,內(nèi)容他幾乎倒背如流。
“荊逾哥哥:
今天是2017年8月16號,當(dāng)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大概已經(jīng)去了別的地方。(好俗套的開頭啊TvT)
這段時間我總是流鼻血,胸悶,前兩天我發(fā)現(xiàn)我好像嘗不出味道了,可能我是真的要走啦,所以趁著今天心情好,給你寫點東西。
嗯……
其實我也不知道要說些什么,也不知道別人的遺書都是怎么寫的(嘆氣)。
我知道你肯定會很難過很難過,但我希望你不要難過太久,我并沒有離開,我一直都在的。
你看日落,我就是太陽旁邊的云朵,你看月亮,我就是月亮旁邊的星星。
也許我還會是路邊的小草,參天的大樹,是你淋過的雨、吹過的風(fēng),甚至是你呼吸的空氣。
我會像你送我的那顆水晶球里的蝴蝶一樣,永遠陪在你身邊。
所以荊逾哥哥,不要為我難過,帶著我們共同的夢想,一直努力往前游吧。
我會在人生的終點等你。
——你的小蝴蝶留。”
……
信紙上有幾個字已經(jīng)變得模糊,一圈圈水漬在周邊暈開,荊逾深吸了口氣,指腹摩挲著末尾的落款,難過和悲傷的情緒在一瞬間朝他襲來。
他低著頭,眼淚打濕信紙,又有幾個字變得模糊。
-
荊逾是在一周后回的B市,王罔教練對他進行了最后的封閉訓(xùn)練。
八月中旬,中國參加亞運會的所有運動員,啟程飛往雅加達。
對于傳聞中已經(jīng)退役如今卻又返回賽場的荊逾,是大部分記者采訪和關(guān)注的對象之一。
為了不影響到他的狀態(tài),也為了不讓游泳隊其他隊員有心態(tài)問題,飛機一落地,王罔就交代人帶著整隊人先一步上了大巴車。
亞運會在兩天后正式開幕,各項目運動員都在這僅剩的時間里開始熟悉比賽流程和場地。
邵昀和荊逾住在同一屋,他兩參加的項目不同,但比賽時間都在同一天,后面還共同參加了混合泳接力賽。
比賽前一天晚上,王罔叫他們?nèi)ラ_會,開完回來到宿舍,邵昀給了荊逾一個錄音筆。
邵昀撓著后脖頸,“那什么,上次錄音的張康華叔叔他們聽說你回來參加比賽了,給你錄了幾句話,你自己聽吧,我先去洗澡了。”
說完不等荊逾反應(yīng),他便拿著衣服進了浴室。
荊逾拿起那只錄音筆,伴隨著水聲摁了播放。
“小逾啊,我是你張叔叔,聽說你參加了這一屆的亞運會,我們就托小邵同學(xué)幫忙給你加個油。來來來,你們都說一句——”
“小逾,我是宋阿姨,祝你比賽加油,嗯……你一個人在國外多注意,那地方氣溫高,小心中暑。”
“欸!說點好的。”蔣忠強道:“小逾加油!比賽當(dāng)天我跟你叔叔阿姨們都會看直播的,你加油啊!別給我們丟臉!”
“你們真是的,給孩子那么大壓力干嗎。”說話的是杜立遠,他笑道:“小逾別聽他們的,你就正常發(fā)揮,拿不拿冠軍我們另說,重要的是比賽一定要盡自己最大的努力,不要辜負自己這么久以來的辛苦,還有啊,你爸也擱天上看著呢,他要是看到你重回賽場,肯定比我們都高興。”
張康華也道:“是啊,老荊最大的驕傲就是你了,你一定要好好游啊,我們等你回來。”
……
到最后幾個加起來兩三百歲的中年人差點因為誰說的話不好聽吵起來,但荊逾聽著卻格外地親切。
他笑著拿起錄音筆,按了回放,把這段錄音來回聽了三遍,最后一遍的時候,他沒再按倒回,打算等著錄音自動播完停止。
最后一句話是宋敬華說的:“哎呀,這錄音怎么沒關(guān)。”
而后便是窸窸窣窣地一陣動靜,荊逾正準(zhǔn)備伸手將錄音筆收起來,卻突然聽見一道熟悉的聲音從里傳了出來。
“荊逾哥哥,比賽加油啊。”
荊逾倏地一愣,整個人像是被定在原地,他不可置信一般將錄音按了回放,又不停點著快進。
在這過程里,邵昀洗完澡從浴室出來,剛好聽見胡蝶那句“荊逾哥哥,比賽加油啊”。
他擦著頭發(fā)停在原地,看著荊逾沉默的背影,開口道:“小蝴蝶去世之前發(fā)給我的,讓我等你回來參賽的時候再拿給你聽。”
“……謝謝。”荊逾回頭看著邵昀笑了下,這一次,他沒再掉眼淚。
這一年,中國隊以135金、90銀、67銅牌的成績位列獎牌榜第一名,而被眾望所歸的荊逾也沒有辜負大家的期望,以兩金一銀的成績被國內(nèi)記者寫為“涅槃歸來的王者”。
亞運會結(jié)束后,荊逾又消失了段時間,等再到隊里,B市已經(jīng)是秋天了。
王罔教練對他的行為進行了嚴厲批評:“下次你要再這樣打一聲招呼就找不到人,你就不用回來了,我們隊里不缺人。”
荊逾也沒辯駁什么,說:“對不起教練,我以后不會了。”
王罔仍舊板著臉:“行了,去訓(xùn)練吧。”
荊逾點點頭,拎著自己的運動包往更衣室去,躲在一旁的邵昀搭上荊逾的肩膀跟著他往前走,“你這段時間去哪兒了?”
“沒去哪兒,一直在榕城。”荊逾推門進了更衣室,“換衣服訓(xùn)練吧。”
“得嘞。”邵昀松開手,走到自己的柜前,脫掉衣服放進去,拿著泳帽和泳鏡一轉(zhuǎn)身看見荊逾的后背,沒忍住爆了句臟話:“操。”
荊逾正揚著手臂脫T恤,聞聲問了句:“怎么了?”
“你這?文身啊?”邵昀指了指他右肩胛骨的位置。
那里文著一頭鯨魚和一只蝴蝶。
沒有上色,只是簡單的黑色線稿。
荊逾沒怎么在意的“嗯”了聲。
邵昀問:“你回榕城就是去文身了?”
荊逾點點頭:“老王沒說過不讓文身吧?”
“沒說過是沒說過,但隊里也沒人敢文啊。”邵昀嘖了聲:“你小心點,他今天本來就氣你失聯(lián),要是再看到你這文身,指不定真的把你趕出游泳隊了。”
荊逾笑了聲:“那到時就拜托你幫我多說幾句好話了。”
“滾吧,你文的時候怎么想不到我?”邵昀推開他示好示弱的胳膊:“你就仗著老王寵你,為所欲為。”
荊逾倒也不否認,笑道:“那以后你被罵,我會幫你多說幾句好話的。”
“……”邵昀直接一巴掌拍在他背上,聲音清脆。
荊逾眉頭一皺:“靠……”
邵昀在他動手之前,笑著跑了出去:“走咯,訓(xùn)練去了。”
荊逾對著鏡子看了眼,背上一個清晰的巴掌印,在它右上方,是那個蝴蝶與鯨魚的文身。
鯨魚是胡蝶以前想文卻沒文的那個稿子,他這趟回去找那個文身師在鯨魚上方加了一只蝴蝶。
因為沒上色,只用了一個月便養(yǎng)好了。
他勾手碰了碰,關(guān)上柜門走了出去。
王罔對荊逾文身這事倒沒說什么,畢竟很多國際賽事上的游泳運動員都有文身,他只是沉默著一腳把正在做熱身運動的荊逾踹進了泳池里。
末了,還冷著臉說:“你給我好好練。”
荊逾浮在水中,抹了把臉上的水,用食指和中指兩指并攏抵在太陽穴邊朝他做了個致敬的手勢:“遵命!”
王罔氣得直接拎起放在一旁的運動器材準(zhǔn)備朝他砸過去。
荊逾大笑著游遠了。
王罔看著他,好似又看到了過去那個意氣風(fēng)發(fā)的少年。
他放下手中的運動器材,隊里另一個教練走過來,看著荊逾在水里快速擺動的身形,笑道:“看著是恢復(fù)過來了。”
王罔嘆道:“是啊,不容易。”
荊逾沒在水里,并未聽見教練們的對話,他不停揮動長臂,長腿配合著踩出浪花。
一朵又一朵。
一年又一年。
2019年7月12日,第18屆國際泳聯(lián)世界錦標(biāo)賽在韓國光州正式開幕,荊逾再次斬獲男子200米和400米自由泳冠軍,并帶領(lǐng)隊友在男女4X100米混合泳中奪得冠軍。
這一年,荊逾大大小小獲獎無數(shù),距離他大滿貫征途只剩下最后一個1500自由泳的冠軍獎牌。
2020年的夏天,帶著這一目標(biāo),荊逾參加了東京奧運會50m和1500m自由泳。
如果再奪冠,他將是中國泳壇史上第一位也是最年輕的大滿貫選手。
也因為此,比賽當(dāng)天幾乎所有人都在關(guān)注這位涅槃歸來的王者,期盼他能夠再次創(chuàng)下奇跡。
不同于隊友的激動和緊張,荊逾自己卻很平常心,賽前還在跟王罔開玩笑,要是真拿了冠軍,回去也要讓王罔試試被人從泳池邊踹進泳池的滋味。
王罔覷了聲:“你先拿了冠軍再說。”
荊逾笑道:“那你這是答應(yīng)了?”
“去去去,做你的賽前體檢去。”
王罔作勢又要替他,荊逾先一步跑開了,在離得不遠的地方又突然回過頭:“老王,你就等著被我踢下去吧。”
“你這小子——”王罔一咬牙,看他跑遠,終究沒崩住笑了出來。
走完賽前一系列的流程,荊逾站到了自己的賽道旁,他不知道現(xiàn)場有多少鏡頭對著他,也不知道電視機前有多少人在看著他。
他自顧做著賽前的熱身,后背上的文身在燈光下一覽無余。
裁判吹響口哨,所有選手全都站到了賽道上。
荊逾撥下戴在頭頂?shù)挠剧R,忽地又勾手碰了碰肩胛骨的文身,而后才俯身做好下水準(zhǔn)備。
耳畔是滿場熱切的討論聲,歡呼聲。
他垂眸,盯著晃動的泳池水面,恍惚中,好似聽見那道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荊逾哥哥,比賽加油啊!”
“嘟——!”
哨聲響。
荊逾猛地鉆入水中,修長的身形在水中如同游魚一般快速朝前游動著,他聽不見場上的歡呼聲,也看不到周圍競爭選手的身影。
他奮力朝前游,又不停折返。
腦海里是父母驕傲的神情,是胡蝶生動的笑容,是隊友和教練和所有關(guān)注他的人期盼的目光。
他要贏。
最后一圈,荊逾忽地爆發(fā)出前所未有的速度,只見他以甩開第二名將近半身的距離,快速朝著終點游了過去。
現(xiàn)場的加油聲幾乎要掀掉棚頂,王罔和邵昀他們站在場外,視線緊緊盯著大屏上荊逾的身影。
“嘟——!”
哨聲又響,大屏上逐一出現(xiàn)各選手的成績。
1JING.Y14′30″09CHINA
……
“冠軍!荊逾是冠軍!”邵昀大叫一聲,抬手一把摟住王罔,激動的眼眶都在發(fā)紅:“破紀錄了!破紀錄了!!!世界紀錄!他做到了!!!”
王罔被邵昀摟著整個人都在晃,但一點也沒不耐煩,臉上全是笑意:“好小子。”
邵昀和方加一他們等著荊逾從賽道上下來,立馬拿著五星紅旗朝他飛奔而去,大家笑著鬧著,把荊逾圍在中間,紅旗被高高舉起。
幾個人擁著荊逾往外走,沿路都是要來采訪的記者,外網(wǎng)的國內(nèi)的,最后荊逾停在一位采訪過他很多次的記者面前。
記者問他此刻的感受如何。
彼時的場館內(nèi)到處都是歡呼聲,無數(shù)閃光燈下,荊逾忽然想起胡蝶,想起她留給他的那封信,沒頭沒腦地說了句:“我不難過,我只是覺得這樣的時刻,有你在,會更好。”
聞言,記者愣了一瞬。
熟悉內(nèi)情的邵昀也停下了歡呼的動作,正要替荊逾解釋些什么的時候,他又突然笑道:“現(xiàn)在心情很激動。”
記者也跟著笑道:“那這次你破了1500m的世界紀錄,又是第一位拿了大滿貫的選手,你有沒有什么想說的?”
“嗯……”荊逾沉思幾秒,抬眸對著鏡頭,語氣認真:“只能說我的成功可以算是站在各位泳壇前輩的肩膀上取得的,我是第一位但絕對不會是最后一位,我相信中國游泳隊,他們會創(chuàng)造更多的奇跡。”
記者:“好,恭喜你完成一個大的征途,也祝愿你在接下來的比賽中再獲佳績。”
荊逾笑道:“謝謝。”
眼看著圍過來的記者越來越多,邵昀當(dāng)機立斷拉著荊逾先離開了人潮,等到頒完獎,荊逾更是直接躲進了休息室。
這一年奧運會,中國隊依然取得了傲人的成績,回國的當(dāng)天,機場圍滿了前來接機的粉絲。
荊逾和邵昀他們費了好大一番力氣才回到大巴車上。
晚上隊里安排了慶功宴,荊逾自然是主要被灌酒的對象,等到散場,人已經(jīng)有些醉了。
邵昀扶著他回到宿舍,進門時沒顧得上開燈,屋里只有一點月光。
荊逾躺在床上,長腿還搭在床沿,邵昀幫他脫了鞋,隱約聽見什么動靜,抬頭看了眼。biquge.biz
寂靜月光中,邵昀看見他眼角有一閃而過的水光,整個人愣在原地:“你……”
荊逾沒說話,只抬手捂住眼睛,喉結(jié)飛快滾動著,像是在壓抑著情緒。
邵昀干脆在他床邊坐下,感嘆道:“這兩年都沒見你回去,我還以為你已經(jīng)放下了呢。”
他依舊沒開口,邵昀看著他的樣子,也有些不忍,但還是勸道:“忘了吧,你的人生還有那么長的路要走,總是活在過去,能記住就只有痛苦。”
荊逾哽聲道:“忘不了……”
“可你總要往前走吧。”邵昀說:“我知道這很難,但我想小蝴蝶肯定也不想看見你現(xiàn)在這樣。”
荊逾側(cè)過身,始終沉默著。
邵昀看著,也沒再說,只是輕輕嘆了聲氣。
這一年的夏天,荊逾又回了榕城。
海榕街被劃入政|府規(guī)劃,即將拆遷,荊逾搬進了政|府安置的回遷房,晚上去莫海家里吃飯,姑姑姑父提出要給他一半的拆遷款。
“我用不到,你們留著吧。”荊逾放下筷子:“我在B市吃在隊里住在隊里,根本花不了幾個錢,更何況我爸那里也還有余的。”
“那我?guī)湍愦鎮(zhèn)€基金,等你以后結(jié)婚了肯定還要有用錢的地方。”姑姑看著他,“你這兩年都沒回來,這次可要在家里多住一段時間了。”
“行。”荊逾笑著點頭。
晚上莫海非要和荊逾擠一間屋子,荊逾看他睡覺也拿著變形金剛,叫了聲:“莫海。”
“嗯?”
“你還記得這個變形金剛是誰送你的嗎?”
“記得。”這一年,莫海稍微長大了些,剛剛好能理解死亡的意義,知道胡蝶不會再來了,語氣變得低了些:“胡蝶姐姐送的。”
“你還記得她。”
“嗯!姐姐漂亮!給我買好多好吃的。”莫海忽地想到什么,激動的語氣不過幾秒又停了下來:“我好久沒見到姐姐了。”
荊逾眼眶倏地一酸,別開頭說:“過幾天,我?guī)闳ヒ娊憬恪!?br/>
“真的嗎?”莫海挪到了他跟前,眼睛亮亮的。
“嗯。”荊逾摸摸他腦袋:“睡覺吧。”
“好!”
荊逾在姑姑家里住了三天,準(zhǔn)備帶莫海去墓園那天,他先回了趟家,一進屋,他就看見那株從老房子挪回來的山地玫瑰死掉了。
這盆多肉是胡蝶生前養(yǎng)的其中一株,她去世之后,荊逾只要了它,一直養(yǎng)在老房子的院子里。
可能是突然換了地方,亦或是其他的原因,它就那么安安靜靜的枯萎了。
荊逾站在桌旁靜靜看了會,出門前,把這株山地玫瑰連著盆一起帶下樓扔進了垃圾桶里。
去往墓園的路上,莫海少有的安靜下來,他好像也知道即將去的地方不適合大笑大鬧。
今天是個大好的晴天。
荊逾站在胡蝶墓前,一別兩年,碑上的那張照片都有了歲月的痕跡,他抬手撫了撫照片邊緣,慢慢蹲了下去:“好久不見。”
“莫海說想你了,我?guī)麃砜纯茨恪!鼻G逾從袋子里拿出她愛吃的一些東西,最后才從口袋里摸出那枚不久前獲得的冠軍獎牌擱在墓前,“這兩年,我一直努力訓(xùn)練,參加比賽,該拿的獎也都拿了差不多,今年還破了記錄,拿了大滿貫。答應(yīng)你的,我應(yīng)該算是都做到了,就不算食言了。”
“他們都勸我忘了你,可我不想忘。”他看著照片里的胡蝶,沒再繼續(xù)說下去,轉(zhuǎn)頭看向一旁:“莫海,過來跟姐姐打聲招呼,我們走了。”
“哦。”莫海乖乖走到墓前,從口袋里翻出一個迷你版的變形金剛放在墓前:“姐姐,你一個人在這里不要害怕,我把它留下來保護你,我走了,下次再來看你。姐姐再見。”
莫海先往回走了,荊逾起身,看著她的照片,忽地說了句:“你別怪我。”
墓園起風(fēng)了。
荊逾轉(zhuǎn)身離開這處。
墓碑上,少女依舊笑得生動而鮮活,在墓前放著的那枚獎牌在暮色中閃耀著淡淡的光芒。
從墓園出來后,荊逾帶著莫海走到了之前和胡蝶初遇的那片海域,他坐在礁石岸邊,莫海吃著冰淇淋貼著他坐在一旁。
夜色來襲,海邊的人聲逐漸遠去。
莫海揉著咕咕亂叫的肚子,“哥,我們什么時候回去啊?”
“你想回去了?”荊逾轉(zhuǎn)頭看著他。
“嗯……我餓了。”
“那你先回去吧。”荊逾說:“我不回去了。”
“你今天不去我家吃飯了嗎?”
“嗯。”
“好吧。”
荊逾看著他慢慢走遠,又叫住他:“莫海。”
“嗯?”
“今天是幾月幾號?”
“我不知道。”
“今天是8月22,如果你能記得,以后每年這個時間,都來這里替哥哥看一次日落可以嗎?”
“好!我能記住!”莫海像是得到什么重大的任務(wù),回家的步伐都變得輕快了許多。
荊逾看著他走遠了才收回視線,遠處的海面上,一輪圓月升起,今夜風(fēng)平浪靜。
他起身走到岸邊,像三年前那個夜晚一樣,縱身一躍。
海面因他的墜入而掀起一陣浪花,他緩慢地朝前游著,岸上的音樂餐館有歌聲傳來。
“最初的一心一意,深信不疑,
不能沒有你。
最后的情非得已,身不由己,
當(dāng)物換星移,今夕是何夕。
我屬于,你的注定。
不屬于,我的命運。
不要命,不要清醒。
還有夢能緊緊抱住你。
愛寫出,我的詩經(jīng),
算不出,我的命運……”
荊逾浮在海面上,看著仿佛觸手可及的月亮,緩緩閉上眼睛,身體跟著下沉,冰冷的海水逐漸沒過了他的頭頂。
小蝴蝶。
對不起啊,我游不動了。
-
“他是遨游海洋的鯨魚,偶然的一天,一只蝴蝶無意闖入他的頻率。”
“那是他一生中最美好的瞬間。”
——
蝴蝶與鯨魚
文/歲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