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獎牌
伴隨著音樂聲的結(jié)束,場館內(nèi)有一瞬的寂靜,所有人的目光都停留在場上那道纖瘦而美好的身影上。
邵昀站起身,率先扔出手中的玩偶娃娃,緊接著一個、兩個、三個,冰面上逐漸落下各式各樣的玩偶娃娃。
掌聲伴隨著胡蝶朝他們弓身致謝時變得愈發(fā)熱切,方加一在一旁起哄,口哨聲亂飛。
蔣曼捂著臉,在掌聲中背過身,壓抑的哭聲落到周圍人的耳里,是痛徹心扉的不舍和難過。
胡遠(yuǎn)衡走過去,將她摟在懷里安慰。
荊逾長長呼了口氣,等到穩(wěn)住情緒,才推開入口的門,踩著冰鞋不怎么熟練的滑到胡蝶面前。
他抬手擦著她臉上的汗,輕聲問道:“開心嗎?”
“開心。”胡蝶臉頰紅紅,眼眸亮堂堂的:“荊逾哥哥,謝謝你。”
荊逾笑了笑沒說話,而是伸手從口袋里摸出一樣?xùn)|西,胡蝶順著看過去,眼睫倏地一顫。
是一枚金牌。
“這是我人生里第一枚冠軍獎牌。”荊逾垂眸看著手中的獎牌,指腹在上邊輕輕摩挲著,“上個月我回了趟B市,邵昀給我聽了一些東西,離開的時候,我?guī)ё吡诉@枚獎牌。”
“受傷之后,我一度覺得游泳對我來說是一件極其錯誤的事情,它占掉了我人生里幾乎所有的時間,甚至因?yàn)橛斡疚义e過了我母親離世前的最后一面,我父親也因?yàn)樗臀胰ビ?xùn)練的路上而離世。它過去帶給我的榮耀和冠軍,在那一刻都像是諷刺一樣。”他抬眸,對上胡蝶的目光:“直到遇見你,是你讓我重新正視了自己的膽小和懦弱,也讓我知道我一直都是我父母的驕傲,游泳帶給我的不僅是傷痛和離別,我人生里所有的榮耀都源于它。”
“今天我把這枚獎牌送給你。”荊逾抬手將獎牌戴到胡蝶頸間,“也希望,我可以是你的驕傲。”
胡蝶忍不住鼻子一酸,眨眼的瞬間眼淚跟著落了下來,聲音哽咽:“一直都是。”
荊逾眼眶潮熱,抬手將她摟進(jìn)懷里,觀眾席上又響起一陣熱烈的掌聲。
胡蝶靠在他懷中,眼淚流不停,用只有兩人才能聽見的聲音說道:“荊逾哥哥,不管以后我走了多遠(yuǎn),你余生里所有的榮耀,我都能看見。”
天高海闊,青山路遠(yuǎn)。
我們永不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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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冰場出來后,蔣曼和胡遠(yuǎn)衡邀請了在場所有人晚上一起去海邊的露天餐吧吃飯。
一大群人熱熱鬧鬧吃到夜幕降臨才散場。
斑斕夜色中,荊逾背著胡蝶走在街邊,沿途路過賣水果的小攤,胡蝶從他背上跳下來買了半個西瓜。
她一邊走路一邊用小勺挖著西瓜,時不時還喂荊逾一口:“甜不甜?”
荊逾神情淡淡,點(diǎn)點(diǎn)頭說:“甜。”
“不對。”
“什么?”
“你應(yīng)該說,西瓜不甜,因?yàn)槭悄阄沟牟盘稹!?br/>
“……”荊逾皺了下眉,像是被她的土味情話噎住,意有所指道:“我今晚吃了很多。”
“那又怎樣?”
“所以——”荊逾垂眸覷她,“說話注意點(diǎn),我不想吐出來。”
“荊逾!”胡蝶氣惱,把西瓜一股腦塞他懷里,“我不想跟你說話了。”
荊逾樂得笑出聲,也沒在意她把西瓜塞過來時,白T被濺上了西瓜汁,只是快步跟上她的腳步:“生氣了?”
胡蝶沒搭理他。
“好嘛,我知道錯了。”荊逾碰碰她胳膊:“別生氣了。”
“哼。”
“你再喂我一口。”
“不要。”
“喂嘛喂嘛。”
“……”胡蝶忍不住搓了搓胳膊,“你好好說話。”
“不嘛。”
“……”胡蝶捂著耳朵往前小跑,邊跑嘴里還念著:“老天,救命啊!”
荊逾笑得不行,拎著西瓜跟過去,“明天上午我送邵昀他們?nèi)C(jī)場,中午過來陪你吃飯,你想吃什么?”
“天氣好熱,沒什么想吃的。”胡蝶讓他把西瓜捧起來,又重新吃了起來,喂他的時候,還不忘說:“別說話,吃就行了。”
荊逾抿著唇,點(diǎn)了點(diǎn)頭,等到咽下去才說:“那我給你熬點(diǎn)粥帶過來?”
“嗯……也行吧。”胡蝶說:“還想喝蓮子百合綠豆湯。”
“好。”
到了醫(yī)院門口,胡蝶沒讓荊逾送自己上樓:“這么晚了,我自己進(jìn)去就好了,你快回去吧。”
荊逾也沒堅(jiān)持,說:“那我看著你進(jìn)去。”
“干嘛啊。”胡蝶沒多說,往里走了兩步回頭見他仍舊站在原地,笑著朝他招了招手,倒退著邊走邊說:“你快回去吧。”
“馬上就走了。”荊逾叮囑道:“你好好走路,別摔著了。”
“知道啦!”胡蝶看著他笑道:“荊逾哥哥,明天見!”
“明天見。”
荊逾站在原地,看著她的身影逐漸被夜色吞沒,不知怎的,右眼忽地跳了一下。
他沒當(dāng)回事,轉(zhuǎn)身往回走,邊走邊回頭看了眼。
院墻內(nèi),急診大樓上的紅色標(biāo)識在夜風(fēng)中格外地刺目。
荊逾回去的路上順道去了趟超市,買了些蓮子和綠豆,到家先去了廚房把煮粥和綠豆湯的食材泡在冷水里。
邵昀聽到動靜從外面鉆進(jìn)來,看他的架勢,忍不住打趣道:“你干嗎?這么客氣啊,大半夜還給我們整夜宵。”
荊逾淡笑:“你要是睡不著就出去跑兩圈,想什么呢。”
“哎喲,你這有對象的人就是了不起啊。”邵昀靠著冰箱,看荊逾忙前忙后,問了句:“你什么時候回學(xué)校?”
“過陣子吧。”荊逾把綠豆淘洗了一遍,找了個干凈的大碗,重新放滿了冷水把綠豆放進(jìn)去。
邵昀又問:“那你跟小蝴蝶不是要異地戀了啊?”
荊逾“嗯”了聲,下巴輕抬:“讓讓我拿東西。”
邵昀往旁邊挪了一步,想說什么,但到最后還是什么都沒說,“早點(diǎn)睡,明天還要送我們呢。”
“我說——”荊逾叫住他。
邵昀回頭:“怎么?”
“你們不能自己去機(jī)場嗎?”
“滾。”
荊逾低笑,轉(zhuǎn)過頭快速處理完剩下的東西,把粥放進(jìn)電飯煲設(shè)好定時便也回了房間。
邵昀跟他睡一屋,荊逾洗完澡出來,他人直接呈大字型趴在床上,占掉了四分之三的位置。
荊逾費(fèi)了大力氣才把他往旁邊推了點(diǎn)位置,側(cè)著身剛躺下去,他又一抬腿,差點(diǎn)把荊逾踢下床。
“靠……”荊逾揉著被他踢疼的小腿,起身拿著小毯去了樓下客廳。
客廳沙發(fā)能睡人,就是晚上蚊子多,荊逾點(diǎn)了盤蚊香放在茶幾上,拿著手機(jī)坐在沙發(fā)上。
胡蝶半個小時前給他發(fā)了消息。
蝴蝶:到家沒?
蝴蝶:喂喂喂!人呢?
荊逾:到了,剛剛在收拾東西。
等了幾分鐘也沒見回復(fù),荊逾估摸著她已經(jīng)睡著,敲了兩個字發(fā)過去。
荊逾:晚安。
這一覺,不知是客廳太熱還是蚊子太多,荊逾睡得不是很踏實(shí),他夢到了胡蝶。
是在海邊露營那次。
夢中的胡蝶血流不止,任憑他怎么叫都沒有回應(yīng),他看著她被推進(jìn)搶救室,胳膊垂在床沿,有血順著指尖落在地磚上。
他往前一步,試圖握住她的手,可怎么也抓不住她。
“胡蝶……”
“胡蝶——!”
荊逾猛地驚醒,滿頭大汗,心里是從未有過的恐慌。
他滾著喉結(jié),拿起手機(jī)看了眼,已經(jīng)凌晨四點(diǎn)多,接近五點(diǎn),再過一會,天都快要亮了。
荊逾點(diǎn)開微信,和胡蝶的對話還停留在昨晚,他手停在屏幕上,指尖有輕微的顫動。
他打了幾個字發(fā)過去。
荊逾:剛剛做了一個噩夢。
可很快,他又把這條消息撤回,發(fā)了別的。
荊逾:剛剛夢到你了。
這個點(diǎn),自然收不到胡蝶的回復(fù),荊逾放下手機(jī),搓了把臉,掀開毯子起身去廁所。
他洗完臉出來,走到沙發(fā)坐下,習(xí)慣性拿起手機(jī),看見一通未接來電。
來電人。
胡遠(yuǎn)衡。
荊逾手抖了一下,點(diǎn)開電話回過去,漫長的嘟聲里,那股難以言說的恐慌感再次將他束縛。
無人接聽。
他一邊安慰自己可能是胡遠(yuǎn)衡不小心撥錯了,一邊又不顧時間,給蔣曼打電話。
一樣的無人接聽。
荊逾又找出胡蝶的號碼撥了過去,等待接通的過程里,他甚至想好了怎么跟胡蝶道歉這么晚吵醒她。
可電話卻始終沒有接通,她連道歉的機(jī)會都沒留給他。
荊逾從家里跑了出去。
凌晨的街道,連車子都沒有,一排排路燈下,一道身影飛快地跑了過去,寂靜的月光落在他身后的長街。
醫(yī)院離海榕街并不遠(yuǎn),可今晚的荊逾卻覺得這條路好像長得沒有盡頭,他在風(fēng)里急促地呼吸著,好像又回到那天晚上。
他背著虛弱的胡蝶,祈求奇跡降臨,祈求上天不要那么早剝奪走他人生里僅剩的美好。
可漫漫人生,奇跡只會發(fā)生一次。
凌晨三點(diǎn)五十七,胡蝶突發(fā)嚴(yán)重出血情況,伴有咳血、昏迷,被送入搶救室后,最終于凌晨五點(diǎn)十六分搶救無效,離開人世。
年僅十八。
那個被無數(shù)記者傳頌過的天才少女,在這一夜,徹底隕落。
當(dāng)荊逾趕到醫(yī)院的時候,胡蝶剛從搶救室被推出來,蔣曼趴在床邊哭得撕心裂肺。
護(hù)士要推走她,蔣曼抓著移動床的欄桿,嚎啕大哭,“月月,月月……”
胡遠(yuǎn)衡緊緊扶著妻子幾乎癱倒在地上的身體,眼淚一滴一滴落在地上,落在覆在女兒身上的白布上。
荊逾停在離他們不遠(yuǎn)的地方,有一瞬間他好像聽不見所有的聲音,連心跳似乎都停了下來。
她就躺在那里,在母親的哭泣和拉扯中,手臂從白布下垂落。
和夢里的情形一模一樣。
荊逾忽地笑了出來,像是找到什么可以依靠的東西,低聲道:“原來還在做夢啊,你嚇?biāo)牢伊恕!?br/>
他轉(zhuǎn)身往回走,好像不去看不去聽,這一切都沒發(fā)生過。
護(hù)士推著移動床從他身旁走過,不舍得女兒就這么離開蔣曼從后面跟了上來,她趴在移動床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掙扎間,覆在胡蝶身上的白布往下滑落,露出她安靜蒼白的臉龐。
蔣曼抖著手去撫摸,聲音已經(jīng)沙啞:“月月……”
走廊籠罩著濃重的悲傷情緒,荊逾緊攥著手站在一旁,連眼淚什么時候落下來的都不知道。
兩個護(hù)士紅著眼別開了頭,胡遠(yuǎn)衡扶著妻子,哽聲安慰:“別哭了,我們讓月月安心的走……”
蔣曼捂著臉靠在丈夫懷里,幾乎快昏過去。
護(hù)士推著胡蝶進(jìn)了通往樓下太平間的電梯,一轉(zhuǎn)身看見跟著走進(jìn)來的荊逾,其中一個正要出聲提醒:“哎——”
另外一個護(hù)士和胡蝶熟識,也知道她和眼前男生的關(guān)系,攔著沒讓她說,抬頭看著荊逾:“進(jìn)來吧,我們要送她走了,你陪陪她也好過些。”
荊逾想開口說謝謝,嗓子卻像糊滿了東西,怎么也發(fā)不出聲音,努力吞咽了幾次,才模糊的說了聲:“……謝謝。”
電梯下滑的速度好像很慢。
荊逾看著和自己不過咫尺距離的胡蝶,忽然有種快要窒息的感覺,他不敢再看,挪開視線看一旁跳動的樓層。
只是看著看著,視線便被水汽模糊了。
……
電梯抵達(dá)一樓之后,護(hù)士將胡蝶送到地方便離開了,臨走前讓荊逾也不要多留,醫(yī)院有醫(yī)院的規(guī)章制度。
荊逾點(diǎn)點(diǎn)頭,依舊沒發(fā)出什么聲音。
他走進(jìn)那間小小的房間,四周沒有窗戶,只有一個很小的排風(fēng)扇口,白熾燈亮得有些滲人。
“胡蝶。”
他輕聲叫她的名字。
荊逾走近床邊,白布重新覆了回去,他卻沒有勇氣掀開,只是蹲在床邊,握住她冰涼的手。
“你騙我。”他低著頭,眼淚掉在她的手心里,聲音像是從喉嚨深處擠出來的:“不是說好明天見。”
無人回應(yīng)。
空曠的房間內(nèi)不再有說話聲,只剩下那壓抑而崩潰的哭聲。
天不會亮了。
我們也不會再見了。
胡蝶的葬禮在三天后,失去女兒的痛讓蔣曼和胡遠(yuǎn)衡都仿佛老了十多歲,蔣曼在葬禮上甚至一度哭昏過去。
邵昀他們得知胡蝶去世的消息后,也全都留了下來,跟著荊逾忙前忙后。
等火化的時候,蔣曼和胡遠(yuǎn)衡強(qiáng)撐著悲傷,從送女兒進(jìn)去到接女兒出來,都沒敢掉眼淚。
去往墓地的路上,邵昀拿了瓶水給荊逾,他一天沒吃沒喝,連話都沒怎么說,“不吃東西,那總要喝點(diǎn)水吧?”
荊逾卻只是沉默著搖了搖頭。
“你這樣,小蝴蝶怎么放心。”邵昀壓著聲說:“你也算她父母半個兒子了,你要是倒了,兩個老人怎么辦?”
荊逾閉著眼睛,呼吸漸漸急促,有眼淚順著眼角滑落。
邵昀轉(zhuǎn)過頭,眼眶通紅。
整個葬禮結(jié)束后,蔣曼因?yàn)轶w力不支,還沒走出墓園人就暈了過去,被緊急送往了醫(yī)院。
方加一和邵昀他們在一旁看著還站在胡蝶墓前的人影,他忍不住嘆了聲氣:“他這樣,還能回學(xué)校嗎?”
“他會的。”邵昀低頭咬著根沒點(diǎn)著的煙,“就算不為了他自己,為了小蝴蝶,他也會回去的。”
“哎。”
荊逾在胡蝶墓前站了很久,他看著墓碑上那張永遠(yuǎn)笑得生動鮮活的臉,腦海里回想著和她相識的過往,只覺得滿滿都是遺憾。
他緩慢地蹲下去,從口袋里摸出一張文身貼壓在墓前:“之前說好要給你買的,還沒來得及給你,你就走了。”
“我要回B市了,可能有很長一段時間不能來看你,你要是想我了,就來夢里找我吧。”
荊逾斷斷續(xù)續(xù)說了許多,久到夜幕降臨,他才起身站起來,抬手撫著碑上的照片,低聲道:“答應(yīng)你的,我不會食言,我走了。”
話音落,忽地吹來一陣風(fēng)。
他閉上眼,抬起手感受風(fēng)從指間吹過的感覺,輕聲問道:“是你嗎?”
風(fēng)聲依舊。
只是恍惚里,荊逾好像聽見了那道熟悉的聲音,帶著點(diǎn)點(diǎn)笑意,在他耳畔響起:“荊逾哥哥,再見啦。”
他仍舊閉著雙眼,喉結(jié)輕滾,咽下那上涌的情緒,忍著鼻腔的酸意,格外溫柔的應(yīng)道:“再見。”
從墓園出來后,荊逾沒跟著邵昀他們回去,而是順著馬路去了他和胡蝶第一次見面的地方。
他站在海浪洶涌的礁石岸邊,縱身一躍,徑直跳入了波濤翻滾的海水中。
一直跟在他身后的邵昀和李致被他的舉動嚇了一跳,匆忙跑過去,只見月光下,他如鯨魚一般,潛游在海水中,身形靈動,快速朝前游動著。
荊逾不知道自己游了多久,又游了多遠(yuǎn)。
他游到精疲力竭,仰泳在海面上,海浪聲灌入耳朵。
荊逾想起和胡蝶的初遇,潮熱盈滿眼眶,又被海水卷走。筆趣閣
月光下,他抬起濕漉的手,恍惚間,仿佛看見一只蝴蝶停留在他指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