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8 章 048
048</br> 這天清晨,鄔顏是被凍醒的。</br> 她睡覺不老實(shí),時常豎著入睡,橫著清醒,此刻便是如此。兩只腳丫晃悠悠無所依據(jù)地落在床外,在寒冷的空氣中,不知待了多久,已經(jīng)變得沒有知覺。</br> 趕緊蜷縮回溫暖的被子,像只慵懶的貓咪,半晌才漸漸暖和過來。</br> 起床開門,發(fā)現(xiàn)外面下雪了。</br> 呼嘯的北風(fēng)吹得地上雪花亂飛,鄔顏瞇起眼睛,她看見院子里幾個小孩子在打雪仗、堆雪人,竟是起得比大人都早。</br> 回去多添了身衣服。今天是去縣城準(zhǔn)備年貨的日子,恰巧趕上大雪,也不知路還能不能走。</br> 施母有些擔(dān)憂,可想著施傅興三個月都沒有回來,她這當(dāng)娘的心就放不下,拿上幾件新縫的厚衣服,不行,得去!</br> 走前囑咐施父看好家,路不好走的話,她們得明天才能回來。</br> 出門后,路上積雪的確很多,不過趕上村里有去縣城的牛車,幾人搭便車到了縣城。</br> 施母的臉被風(fēng)吹得黢紅,嘴唇干裂起皮,周氏也來了,她最近用涼水洗衣服洗菜,手指長了凍瘡,看起來也是灰頭土臉。</br> 兩人從車上跳下來,聽到身后的動靜,一起回頭。</br> “娘,大嫂,幫幫我。”</br> 女人聲音帶著羞惱,只見她整個人裹得像顆圓圓的糖球,渾身上下僅露出兩只眼睛,別人都動作靈敏地從牛車上跳下來,換她的時候,動作笨拙,連蹲都蹲不下。</br> “老三家的,你咋穿這么厚?”</br> 鄔顏:“……”</br> 她還想問,為什么古時候的人都這么抗凍,明明一個個兩腮“高原紅”、兩手胡蘿卜,偏而不戴圍巾呢?</br> 事實(shí)上,是鄔顏想當(dāng)然了。</br> 這時候的冬裝普遍縫有高高的領(lǐng)子,普通百姓就這樣穿,有錢人家講究點(diǎn),也只是在領(lǐng)子上縫一圈“風(fēng)毛”御寒保暖。</br> 只有她嫌領(lǐng)子系不緊,漏風(fēng),找了一塊破布裁下長長的布條。</br> 圍著脖子前前后后裹幾圈,既可以擋住冷風(fēng),也可以護(hù)住更為嬌嫩的臉部皮膚,可謂一舉兩得。</br> 施母和周氏合力將女人從車上扶下來,周氏細(xì)心,注意到了不同的地方,忍不住問:“三弟妹,你這脖子里纏的是什么?”</br> 樣式古怪,但瞧著還挺好看。</br> “圍巾。”鄔顏被風(fēng)一吹,又冷的縮了縮脖子,將半張臉藏在圍巾里面,其實(shí)她想買毛線自己織,那種才軟呢。</br> 到縣學(xué)給施三郎送東西,周氏作為嫂子不方便同行,便自個先去買年貨。</br> “老三家,你這肚子怎么還沒有動靜?”</br> 路上,施母忽然想起這事,擔(dān)憂地詢問。</br> 要是以前,她可能上來就把問題推到兒媳身上,可是經(jīng)過王家的事情,她現(xiàn)在不確定了。</br> 畢竟,老三的身子……</br> 聽到施母的話,鄔顏腳步一頓,她穿的厚,這一停頓還挺明顯的。</br> 施母眼睛立刻瞇起來,像是嗅到味兒的老饕:“上次我就發(fā)現(xiàn)你們倆有問題,怎么,鬧了?”</br> 鄔顏笑道:“娘,媳婦怎么敢和夫君鬧呢?”</br> 你不敢,還有你不敢的事情嘛!</br> 施母心中暗自嘟囔。</br> 嘴上說:“別瞞了!對你我可能不清楚,但三寶是我拉扯大的,一撅腚我都能猜出他想拉什么x。”</br> 鄔顏:“……”</br> “我看他那樣子是不高興勒,”施母聲音低了些,“三寶要讀書,這是我們家的大事,老三家的你比他年紀(jì)大,平時得多照顧著點(diǎn)。”</br> 走在前面的鄔顏聞言翻了個白眼:“知道了,娘。”</br> “那等會兒,這些衣服你親手給他。”施母在后面操碎了心:“就說都是你縫的!”</br> ……</br> 縣學(xué)門口,施傅興和幾個同窗相攜出來,一抬頭,就見他的老娘眼含熱淚:“哎喲三寶啊,怎么又瘦了!”</br> 施傅興有些不適應(yīng)這種親近,他最近忙于讀書,臉色有些蒼白,看起來若不經(jīng)風(fēng)似的,他往后退了點(diǎn)兒:“娘怎么來了?”</br> “再不來看看你,你就快凍死咯!”施母佯裝生氣,“三個月不回家,怎么,還想在學(xué)院過年啊!”</br> “明年三月便是院試,近來課間,夫子時常給兒子查缺補(bǔ)漏,如此厚愛,兒不敢懈怠。”</br> 一聽是夫子的主意,施母一改之前的口風(fēng):“原來是這樣,那你可得費(fèi)些力,不能辜負(fù)了夫子的一片好心。”</br> “嗯。”</br> 這時,施母想起什么,朝著旁邊的鄔顏招手:“天越來越冷,你媳婦給你縫了幾件厚衣裳,趕緊看看合不合身。”</br> 鄔顏也來了?</br> 少年人下意識站直身子,稍微精神了些。</br> 眼睛往周圍看了一圈,可惜沒有看到想要看的人:“顏娘也來了?可是在其他地方等著?”</br> 正拿著包裹站在施傅興面前的鄔顏:“……”</br> 女人露在外面的眼睛瞬間瞪大,什么啊,才幾個月不見,就連她長什么樣子都不記得了?</br> 呵!果然是不喜歡吧!</br> 氣得鄔顏把衣服往人身上一扔:“衣裳都在這,不是我縫的,是娘縫的。”</br> “哎,老三家你……!”</br> 施傅興手中突然多出一包厚衣裳,連忙慌亂地抱住,隨即低下頭,映入眼中的是一個裹得只剩下眼睛的女人。</br> “顏娘?”</br> “夫君還真是貴人多忘事呢。”</br> “……”</br> 明眼人都能聽出話語里的嘲諷,施傅興自覺理虧。但女人的打扮實(shí)在好笑,以往她恨不得將身材的曼妙曲線全部展現(xiàn),此刻卻里三套外三套,只露著眼睛,不怪乎他認(rèn)不出來。</br> 何況,有這么冷嗎?</br> 只著兩件單衣的施傅興不懂,這是他第一次看到鄔顏呆呆、萌萌樣子,忍不住嘴角抽動,笑了。</br> 和施傅興一同出來的寧邵聽到“圓球”的真實(shí)身份,大為吃驚,“原來是嫂夫人,在下居然一時沒有認(rèn)出來。”</br> “呵呵,不怪你。”鄔顏冷笑。</br> 她現(xiàn)在覺得三人中胖子最可愛了,因為對方不僅沒有笑話她,還穿得比她都厚。</br> 胖子無視眾人目光,得意道:“你們懂什么,這叫愛護(hù)身體!”</br> 鄔顏點(diǎn)頭,沒錯,古人一點(diǎn)兒也不愛護(hù)身體,她抬眸看向自己的便宜丈夫,單薄的長袍將其身姿勾勒出來,修長如玉,好看是好看,但凍的臉色蒼白,仿佛是從冰里出來的。</br> 送完衣服,鄔顏和施母去買年貨,施傅興本想同去,被施母嫌棄地打發(fā)走。</br> 見狀,胖子立馬讓自己的小廝跟著:“他是小子,力氣大,幫著大娘搬點(diǎn)東西。”</br> 這次施母沒有拒絕,笑呵呵道:“你們先去聚緣樓等著,點(diǎn)一桌好菜好酒,到時候讓我老婆子也嘗嘗金城第一酒樓的美食!”</br> “哈哈哈,施大娘就放心吧,保準(zhǔn)給您上一桌子我們酒樓的招牌菜!”</br> 臨近年關(guān),縣城的街道上人來人往,多了許多外來的行腳商。</br> 年貨是為過年準(zhǔn)備,東西又多又雜,施母分給鄔顏一部分,兩個人分開買。</br> 除了施某要交代的部分,鄔顏?zhàn)约哼€買了一些調(diào)味品和吃食,費(fèi)了一番力氣,終是全部找到。</br> 路過一家店鋪,看見進(jìn)出的都是女子,鄔顏好奇地停下腳步。</br> 王家小廝有眼神力地解答:“那是首飾鋪?zhàn)樱┠镒右M(jìn)去看看嗎?”</br> 鄔顏有些心動,除了自己,她還想給家里的兩個女孩子挑些禮物,便將手上提著的東西遞給小廝:“麻煩你先帶著我娘和大嫂回聚緣樓。”</br> “施娘子放心,小的這就去。”</br> 等人走了,鄔顏收回視線,抬腳踏入首飾鋪?zhàn)印?lt;/br> 鋪?zhàn)永习褰裉烀Φ蒙蠚獠唤酉職猓w顏進(jìn)去的時候,對方剛接待了一對母女。</br> 看見鄔顏,頗為有心無力,鄔顏便朝對方搖搖頭,表示可以自己看。</br> 和現(xiàn)代人逛街一樣,哪怕買不起,也要全部試一試。</br> 這大概是金城最大的首飾鋪?zhàn)樱锩娴氖罪椏梢杂昧岈槤M目來形容,單就簪子,就有木簪、玉簪、金銀簪,其中每一個類下又分不同種,不勝枚舉,將長長的首飾臺擺放的沒有空隙。</br> 鄔顏恨不得每一個都買回去,考慮到現(xiàn)在的身家,最后只挑了一個桃木的簪子,比之頭上簪的那支,這支更為精致,上面雕刻著金色的流云:“掌柜,麻煩把這支拿出來看一下。”</br> “好勒,小娘子稍等。”</br> 掌柜將其拿出來,這時候,又有客人進(jìn)來。</br> 鄔顏一邊把玩著打磨光滑的木簪,一邊聽著身后掌柜的奉承:“哎喲,陸姑娘怎么來了,實(shí)在讓我這小店蓬蓽生輝!”</br> “今日聽說來了新物,過來看看。”</br> “說那么多干什么。”一個嬌蠻的女聲,“掌柜的,快去把你們店里新來的首飾全部拿出來!”</br> “哎哎哎,好,兩位姑娘這邊請。”</br> 側(cè)邊落下一片陰影,鄔顏眼睛未眨,她將木簪放下,滿意道:“就這個吧,麻煩幫我包起來。”</br> “喲——”</br> 忽然,旁邊伸出一只手將那支簪子捏在指間:“這哪里來的木頭?掌柜的,你們店是不是坑人啊?”</br> 鄔顏蹙眉,抬頭發(fā)現(xiàn)居然是熟人。</br> 她挑眉:“庚姑娘,又見面了。”</br> “呵呵。”和上次相比,庚雙沉穩(wěn)了些,“怪我出門沒有看黃歷,居然在這碰上你,怎么,你也來買首飾?”</br> 目光不屑地打量鄔顏,看女人裹得像只熊,忍不住嗤笑出聲。</br> 同行的另一位姑娘拉了拉庚雙,不滿道:“雙兒。”</br> 鄔顏覺得對方有些熟悉,她收回視線,溫柔地笑了笑:“不買首飾,來看猴。”</br> 掌柜:“額…我們這里沒有猴……”</br> 庚雙眼一瞪:“你罵誰猴子呢?!”</br> “誰承認(rèn)誰就是。”</br> “你!!!”</br> 僅三言兩語,庚雙就被激起怒火來,又回到上次針鋒相對的場面。</br> 一個熊孩子,實(shí)在無聊得很。</br> 就在鄔顏以為對方要踏入自己的圈套時,對方居然出奇地平息下來。</br> “想激怒我?呵呵,本小姐不會讓你得逞的!”</br> 鄔顏:“……”</br> 怎么看起來更蠢了?</br> 庚雙不知道鄔顏心中的想法,她嘲諷地將女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怎么,田螺攤子關(guān)之了后,連衣裳都買不起了?”</br> 笑容一頓:“你說什么?”</br> “田螺攤子啊,你們家的田螺攤子,不是被人砸了嗎?”</br> “原來攤子的事情是你做的!”</br> 鄔顏掐了把自己的手心,疼的眼睛發(fā)紅,繼而裝作憤怒的樣子,“攤子砸了便罷,但你的人打斷了我弟弟的腿,他到現(xiàn)在走路都是瘸的,這天底下還有沒有王法!”</br> 聽到這些話,庚雙身后女子的臉都白了。</br> 偏而庚雙得意地笑起來,鄔顏越生氣她越開心:“你家的田螺不干凈,我這么做是為了金城百姓的健康。”</br> “胡說!”</br> “怎么就胡說了,翠竹捉來的老鼠吃了你家的田螺,直接被貓給咬死了呵呵呵……”</br> 鄔顏渾身顫抖,仿佛下一秒就要?dú)獾脮灥惯^去:“貓本就以老鼠為食,這和田螺有何關(guān)系!”</br> “哼,我說有關(guān)系就有關(guān)系。”</br> 庚雙笑了笑,“看你這段時間過得不怎么好啊,居然連支像樣的簪子都買不起。”</br> 鄔顏臉上露出被羞辱惱火:“與你無關(guān)!”</br> “別這樣,本小姐還是很善良的,這樣吧…”庚雙從袖口中掏出一顆金錁子扔到首飾臺上,“就當(dāng)賞你的了!”</br> 哐當(dāng),金錁子砸到銅臺上,發(fā)出響亮的動靜。</br> “你!簡直欺人太甚!”</br> “哈哈哈哈哈……”</br> 終于,鄔顏實(shí)在無法再忍受被人這般羞辱,連簪子也沒有拿,掩袖憤而離去。</br> 身后傳來女子得意洋洋的笑聲。</br> 直到走過一條街,遠(yuǎn)遠(yuǎn)的,已經(jīng)看不清首飾鋪的影子。鄔顏面無表情地將袖子放下,展開手心,里面躺著一顆足金的金錁子。</br> 她嘲諷地勾起嘴角,毫不猶豫地轉(zhuǎn)身進(jìn)了另外一家首飾店。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diǎn)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