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6 章 歧路66
鄭盡美跟鄭顯文之間無法調(diào)和的矛盾第一次清晰顯現(xiàn)。</br> 從那時開始,她大概意識到鄭顯文的想法出現(xiàn)了嚴重的問題,于是開始嘗試用不同的方法與他進行溝通。</br> 然而鄭顯文已經(jīng)不是七八歲能聽話的孩子了,他在人情世故上或許比鄭盡美看得更多。</br> 他相信人性的險惡,通透利益的誘惑,同世上的大多數(shù)人一樣喜愛金錢且不加掩飾,不認為自己有什么錯誤。聽到鄭盡美耐著性子給他講述一些華而不實的大道理,只覺得鄭盡美空活30多歲,卻無比的幼稚天真。</br> 兩人之間其實很少爆發(fā)爭吵,鄭顯文每次聽她說話就會捂住耳朵拒絕跟她溝通。煩躁的時候,甚至連她好聲詢問“要不要吃水果?”、“放假回家想吃什么?”之類的問題都懶得應對。</br> 高二寒假,兩人因為放假多出了一點相處的時間。縱然鄭盡美極力克制,在鄭顯文不正常的抗拒中仍舊感到精神崩潰。</br> 她一怒之下沖著鄭顯文嘶吼讓他走,鄭顯文當即背著包離開,失蹤了一個多星期。</br> 鄭盡美承認,她沒有贏面,只能選擇妥協(xié)。</br> 她如同一個走到絕路的賭徒,對鄭顯文投入了全部的籌碼,即使知道勝利的希望渺茫,仍舊不愿意離開賭盤。</br> 她不知疲倦地加碼,不計回報地付出,試圖讓鄭顯文回心轉(zhuǎn)意。</br> 她在對待兒子的事情上,遠沒有當初離開韓松山來得決絕。</br> 而鄭顯文能如此有恃無恐,是因為他可以去D市找韓松山。</br> 起初他還會編造一兩個理由去唬騙鄭盡美,后來連這精力都懶得付出了,到了高三,甚至敢逃課去D市找人。</br> 每次他出現(xiàn),韓松山都會客氣招待,不過大多數(shù)時候是推脫工作太忙,讓助理幫忙陪同。</br> 有一次,韓松山領(lǐng)著他去一家高檔場所吃飯,偶然碰到一位熟人。</br> 韓松山與他寒暄了幾句,見對方一直有意無意地掃向鄭顯文,便笑著介紹說:“這是我老家一個親戚。”</br> 鄭顯文站在一旁沒說話,簡單朝對方點了下頭。</br> 等人走了,韓松山攬住他的肩膀,靠近他耳邊解釋,說他不介意對外宣告兩人的關(guān)系,可是這樣會影響公司的穩(wěn)定,畢竟他已經(jīng)結(jié)婚并有別的小孩。</br> 鄭顯文心下感到有些可惜,但體貼地表示自己能夠理解。</br> 他明白如今鄭盡美不適合做韓松山的妻子,他們兩個人之間的差距太大了,沒有辦法一起生活,何況當初主動放棄的人還是他媽媽。</br> 從餐廳出來之后,韓松山開著車帶他在市中心閑逛。</br> 看過幾次,大城市的繁華街景已經(jīng)不能像當初一樣讓他感到震撼。燈紅酒綠其實大抵也都相同。</br> 韓松山的車停在人潮擁擠的十字路口前,指著對面的巨幅廣告屏,同鄭顯文說:“人跟人之間是有階級之分的,人人平等只不過是一句漂亮話,也許一百年后、一千年后能實現(xiàn),但絕對不會是現(xiàn)在。只要有階級,就必然有高低,你要明白自己想做什么人。”</br> 屏幕上播放的正是韓松山那家公司的宣傳廣告。</br> 鄭顯文降下車窗,仰頭注視著屏幕,片刻后又看向路邊等待紅燈的行人。</br> 烏泱泱的人潮里,一些人麻木而空洞地站著,一些人互相牽著手卻疲憊得一言不發(fā),還有一些人則同他剛才一樣,在看對面的高清廣告。</br> “我追求成功,是因為不甘于庸俗。”韓松山的話仿佛有魔力,他看著鄭顯文,眼中精光閃爍,隨著微笑的表情,眼睛在面中肌肉的牽動下稍稍瞇起,“我剛到D市的時候,就告訴自己,如果這是一個獵場,我要做站在羊群頂端的那匹狼,讓獵物們只能仰著頭看我。”</br> 他的野心讓人感到心潮澎湃。因為他是個成功的人。</br> 鄭顯文聽到了自己加速的心跳聲,直到韓松山將他送到車站門口,還沉浸在那種難以自拔的亢奮中。</br> 臨走時,韓松山跟以前一樣,給他留了五百塊錢。</br> 鄭顯文唇齒干澀,說到這里抬手撫了下嘴唇上的死皮,又用舌頭舔了舔。舌尖嘗到一絲微弱的血腥味。</br> 他平靜地說:“韓松山有一點說的沒錯,社會的規(guī)則是不公平的,因為人心本身就不可衡量。它的標準是偏失的。”</br> 鄭盡美在他身上花費了無數(shù)倍的苦心跟無數(shù)倍的金錢,他的天平卻輕而易舉地偏向地位更高的韓松山。</br> 他覺得韓松山大方,鄭盡美小氣。</br> 所以韓松山代表著正確與愛,鄭盡美則代表著偏執(zhí)與天真。</br> 跟韓松山在一起的時光讓他感到無比的快樂。沒有學業(yè)的壓力,也沒有經(jīng)濟的負擔。韓松山從來不會拿各種瑣碎的事情去困擾他,甚至完全不放在心上。</br> 這讓鄭顯文產(chǎn)生一種,只要他是韓松山的兒子,他天生就比別人成功的錯覺。</br> 這極大地滿足了他過往十多年都不曾得到過的虛榮心。當初因貧窮而不得不拋卻的自尊也撿拾了回來。</br> 沒有人會討厭有錢的快樂,鄭顯文不是智者,他驟然擁有,迷醉其中。</br> 他的成績本來就不好,受韓松山的影響更加沒什么興趣學習,如果不是為了給鄭盡美一個交代,可能連高考都不想?yún)⒓印?lt;/br> 成績出來后,不出所料,他沒考上本科,剛剛飄過專科線。</br> 鄭盡美還在勸他復讀跟填報志愿之間徘徊不定,鄭顯文遲疑中打電話詢問韓松山的意見。</br> “讀不讀書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個人的能力。”韓松山輕描淡寫地說,“我只看重有能力的人。”</br> 鄭顯文的答案其實早就已經(jīng)下好了,只是當時他沒有聽出韓松山的言外之意,以為他是贊同自己,所以堅定地選擇了不讀大學。</br> ·</br> “我不希望讀十幾年書,最后跟我媽一樣,找一份幾千塊錢的穩(wěn)定工作,每天給別人當牛做馬,過緊巴巴的生活。連給自己買件稍微貴一點的衣服,都要翻開賬本左右計算,一輩子不能解脫。這樣活著太卑微了。”鄭顯文說,“我是這樣跟我媽說的,差點沒把她氣死。”</br> 鄭顯文的情緒里并不帶太多憤怒。他沒什么好生氣的,早就已經(jīng)認識過自己的愚蠢。</br> 韓松山那批量派發(fā)的慈祥和善,就像有毒的盜版產(chǎn)品,害人不淺。正是因為自己的愚蠢,他對這批不合格產(chǎn)品照單全收。</br> 他調(diào)侃著道:“你看韓松山多聰明啊,他從來不做讓我討厭的事情,也不用對我負責,自己過著逍遙自在的生活,讓我媽和我自己承受苦果。可他還能獲得我的感激跟崇拜。”</br> 何川舟讓人端了杯水進來,擺在鄭顯文面前。</br> 他用手碰了下,低頭凝視水面浮動的虛影,沒有端起來喝。</br> 高中畢業(yè)之后,鄭顯文過了段自在快意的生活。他有點得意忘形了,暴露了他跟韓松山之間的聯(lián)系。</br> 當然也可能是他過于高傲,不屑于維護這個謊言。</br> 鄭顯文回憶著說:“我媽知道后,覺得是韓松山帶壞了我,挑唆我不念大學,于是去找韓松山大吵了一架。我接到消息過去把她帶回來,回到家后兩人爆發(fā)了前所未有的沖突。”</br> 鄭盡美從沒發(fā)過那么大的火,不過鄭顯文已經(jīng)不大記得當時爭吵的內(nèi)容了。他忘乎所以,滿腦子都是自己的大好前程。</br> “我說。‘你這樣很丟人’,‘希望你能體面一點’,‘不管是什么原因,過去就讓它過去吧,為什么還要抓著不放’……之類的吧。”</br> 鄭顯文聲音干澀,說著扭頭朝邊上看了一眼,好像剛才不是自己在說話,而是什么人在他耳邊低語,讓他感到精神恍惚。</br> “反正什么屁話我都說了。”</br> 黃哥跟張隊一臉肅然地聽著他說。劇情進展到這里,姿勢接連換了好幾個,表情也因不能罵人而越發(fā)陰沉。</br> 如果這是他兒子。</br> 他會打死他。</br> “后面的事情,你們應該有所了解。”鄭顯文緩緩闔了下眼,聲音低啞,端著杯子喝了口水。</br> 可能是鄭盡美看清了他的真實面目,也可能是明白自己已經(jīng)無藥可救,從這之后,她清醒了一點,不再一切圍繞著鄭顯文打轉(zhuǎn)。</br> 鄭顯文也沒在韓松山那里撈到多少好處,后者以磨煉為借口,讓他先在A市自己打拼,站穩(wěn)腳跟。</br> 韓松山是個極其現(xiàn)實的人,他只看誰對自己有用,是不是兒子不是最關(guān)鍵的,畢竟他不只有一個孩子。</br> 鄭顯文想向他證明自己,這樣才能獲得他手上的權(quán)利。</br> 韓松山當初是靠口才嶄露的頭角,鄭顯文跟著他學習了一段時間,分明感到自己也有相同的天賦。剛開始也確實一切順利,他輕松籌集到了足夠的啟動資金。</br> 然而他沒有吃苦的決心,也不懂市場分析跟企業(yè)運營。別人是萬事開頭難,到了他這里,是除了開頭一切都難,很快就迎來了徹底的失敗。</br> 他不認為這是自己的錯誤,且在數(shù)次嘗試中給自己制定了一套職業(yè)道德準則。他創(chuàng)業(yè),但是不詐騙、不傳銷。</br> 他自認為問心無愧,但就跟他依靠人性的貪婪來斂財一樣,因貪婪而失去財產(chǎn)的人同樣不認同他的判定標準。</br> 鄭顯文想起什么,笑了起來,可惜一瞬而過的溫情過于短暫,笑意消失時,他的唇角還翹著,導致僵硬的表情變得極為古怪:“中間出過事,我媽還是過來照顧我了。她好笨啊,韓松山就從來不會出現(xiàn)。”</br> 饒是如此,他依舊沉浸在韓松山給他編織的出人頭地的美夢上。</br> 他一頭猛地扎進那被金錢包裹得流光溢彩的陷阱里,魔怔地沉迷其中。被韓松山利用,入獄頂包也沒徹底清醒。直到鄭盡美自殺。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