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5 章 歧路55
何川舟坐到車上,系好安全帶,將鑰匙插^進(jìn)去,卻沒馬上開車。拿出手機(jī)下載軟件,找到王熠飛的賬號。</br> 她翻到最早的視頻,點擊播放。</br> 密閉的空間里,聲音從揚聲器里傳出來,顯得特別清晰。真實得仿佛那個需要人安慰的王熠飛就坐在她面前。</br> 他用鏡頭拍著面前的電腦跟鍵盤,靦腆地說:“大家好,我第一次玩這個。網(wǎng)管小哥教我弄的。”</br> 他拍了下室內(nèi)的畫面。手機(jī)像素不高,他舉得也不穩(wěn),鏡頭搖搖晃晃,可以看出是間有年頭的網(wǎng)吧。</br> 他拎起手邊的背包,這個包同樣很有歷史,從他初三起就一直跟著他。</br> “準(zhǔn)備出門畫畫。”</br> 王熠飛早期靠打零工賺錢。比如快遞裝卸的臨時工,酒店要開宴會時的后廚服務(wù)生。后來才開始畫畫,收入不大穩(wěn)定,但輕松很多。</br> 今天的運氣還算好,他說從早上8點到晚上5點,有三個人找他畫肖像,還賣了兩張風(fēng)景畫。</br> 中午用4塊錢從流動攤位上買了碗糯米飯,天黑前準(zhǔn)備回網(wǎng)吧。</br> 路上經(jīng)過一所大學(xué),他忍不住進(jìn)去逛了一圈。</br> 教學(xué)樓邊上有一條蜿蜒清澈的景觀溪。</br> 王熠飛站在橋上,用手敲了敲欄桿,又伸長手臂做出要投喂的姿勢。很快有魚匯集著游過來,一群群金燦燦地圍繞在橋下。</br> 王熠飛對著拍攝,突兀地說了句:“好羨慕。”</br> 誰也不知道是在羨慕什么。</br> 何川舟正要點擊下一個視頻,周拓行的電話撥了過來。</br> 何川舟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滿心滿意地抗拒交流,不想說話,于是直接掛斷,給他回了一條短信,說自己準(zhǔn)備回家了,要開車,不能打電話。</br> 然后她扭動鑰匙,將車子開了出去。</br> 這條路她用了比平常更多的專注力,才不至于渾渾噩噩,否則思緒總要飄到九霄云外,試圖尋找王熠飛的蹤跡。等臨近小區(qū)前的街道,她瞥見轉(zhuǎn)角那一家煎餅店,提前將車停了下來。</br> 她想起王熠飛來找自己的那天,手里也拿了一個煎餅。</br> 她拿出手機(jī),忍不住又點開王熠飛的賬號。</br> 最新的一條視頻,就是他站在路邊買煎餅。</br> 他指著桌子上那些小料,說:“都要。”</br> 等待煎餅出鍋的期間,他又說:“我姐姐吃不完一整個。一般我會讓老板從中間分切,然后我們一起吃。”</br> 回到A市,大概是七年的闊別,讓他對這個地方有了點信心,變得絮絮叨叨起來。</br> “我很喜歡吃煎餅。最好是甜辣醬的,不過我姐姐喜歡吃番茄醬的,所以我也能接受。”</br> 說著他跟老板提醒道:“幫我分切一下。”</br> 老板用兩個紙袋裝好,將東西遞給他,王熠飛禮貌地說:“謝謝。”</br> 可能是聲音有點耳熟,對面的攤主抬起頭,多問了一句:“王……小飛?是這個名字嗎?”</br> 王熠飛一下子愣住了,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br> 好在老板沒說什么傷人的話,只是用手擦了擦圍裙,笑說:“你去上學(xué)了嗎?好久沒回來了。你以前都在我這兒買的,不記得了嗎?現(xiàn)在我們有店面了。”</br> 王熠飛支吾地說了聲:“是嗎?”</br> 覺得不大真誠,又補(bǔ)了一句:“真好。恭喜你。”</br> 這話說得對方也挺尷尬的,好在王熠飛拎了袋子就匆匆走了。</br> 何川舟能理解他的恐懼跟窘迫。</br> 她剛上警校時,做夢都會夢見有人指著她的鼻子問,你爸是個□□犯,你憑什么能當(dāng)警察?</br> 面對這樣的質(zhì)問,辯解顯得徒勞,默認(rèn)又實在苦悶,只能不知所措,撐著點可憐的自尊逃開。</br> 王熠飛從小到大聽到過無數(shù)次類似的指責(zé),所遭受的排擠、欺凌、蔑視,伴隨了一生。他的名字快要成為他的噩夢。</br> 回到A市,他不想再聽到這個名字。</br> 何川舟點開評論區(qū),王熠飛自己評論了一句:“吃完了,冷了不大好吃。”m.</br> 應(yīng)該是去周拓行家之后,躲在陽臺上,一個人吃完的。</br> 何川舟心頭剛隱沒的疼又一次冒了出來,帶著冰天雪地般的酸楚跟寒意。</br> 她如果早點回去,王熠飛就不用在門口干等六個小時。</br> 當(dāng)初也是她輕描淡寫地跟王熠飛說,如果王高瞻出獄,他們可以去一個沒人認(rèn)識的地方,過不被打擾的生活。</br> 王熠飛還問她,如果爸爸不是很好的人,自己能不能再回來。何川舟說可以。</br> 現(xiàn)實很不理想。</br> 何川舟下了車,走到攤位前,低著頭跟老板說:“都要。”</br> 看著他將面糊倒上去,又補(bǔ)充說:“甜辣醬的。分切。”</br> 老板記性很好,看著她道:“何川舟?是你嗎?給小飛買啊?”</br> 何川舟不知道自己有沒有點頭,她的肢體不大受控制。</br> “你們到現(xiàn)在還喜歡吃這個啊?”老板對她更熱絡(luò)一點,畢竟平時還能打上照面,“最早是你給小飛買過一次,你還記得吧?小時候你們都常來。”</br> 何川舟記得。王熠飛第一次到他們家,是何川舟捏著五塊錢跑去給他買的煎餅。</br> 她拿過袋子,不想吃,也不想回家。回到車上,調(diào)轉(zhuǎn)方向,決定去找王高瞻。</br> ·</br> 那家小面館的價格定得便宜,飯點會有許多工友趕來用餐,一直到下午兩點左右,才總算清閑下來。王高瞻正端著碗面坐在門口吃飯。</br> 何川舟看他忙得滿頭大汗,吃飯時要用左手按著后腰,顯然這里的工作強(qiáng)度對他而言有點太過勉強(qiáng)。</br> 何川舟從他身邊走過,詢問坐在風(fēng)扇前的老板:“你們這里的工作包吃住嗎?”</br> 老板略帶詫異地抬頭,說:“包吃,但是我們不招工了。”</br> 何川舟朝后一指:“外面那個人什么時候來的?”</br> “啊?上周吧?”老板切姜片的動作停了下來,狐疑地看著她,“有什么事嗎?你是誰啊?”</br> 何川舟無視他的問題,面無表情地追問:“上周幾號?”</br> “15號,有人給他介紹的。”老板打量著她,在二人之間轉(zhuǎn)了一圈,戒備地說,“不是,你到底是誰啊?最近怎么老有人來找他?他沒問題吧?”</br> “沒問題。”何川舟摸出手機(jī)道,“如果他有什么問題需要幫助,麻煩打這個電話。”</br> 她轉(zhuǎn)過身,正對上王高瞻古井無波的眼神。</br> 何川舟在他對面坐下,見他滿身風(fēng)塵,辛勞疲累,連筷子都快拿不穩(wěn),問:“監(jiān)獄里勞改,沒拿工資嗎?”</br> 王高瞻低著頭,笑容敷衍又苦澀,只能看出皺紋的堆疊,說:“我現(xiàn)在是沒兒子的人了,不得攢點錢養(yǎng)老?”</br> 何川舟問:“你的錢被鄭顯文騙走了?他人呢?你的工資是自己拿著嗎?”</br> 王高瞻用筷子轉(zhuǎn)動面條,悶聲道:“我不是那么笨的人。”</br> 何川舟本來想問他王熠飛的下落,看著他吃面的樣子,又覺得算了。從包里抽出一張卡,放在桌上:“阿飛給你留的錢,他攢了很多年的工資,別給鄭顯文。他那人不可靠。”</br> 王高瞻斜眼看去,頓了數(shù)秒,沒有伸手去拿,繼續(xù)埋頭吃面。</br> 十年前何川舟看不懂他的眼神,現(xiàn)在仍舊看不懂。</br> 大概他自己也有各種糾纏難解的迷惘。</br> 何川舟問:“你知道他生什么病了嗎?”</br> 王高瞻搖頭,像是很專注于眼前的一碗面,卻沒發(fā)現(xiàn)軟和的面條已經(jīng)被他的筷子夾得截截斷裂,底下的面已經(jīng)泡坨了。</br> 何川舟安靜坐著,后知后覺地發(fā)現(xiàn)自己的存在對他來說或許是種折磨,只能起身說:“如果你知道他去哪里了,麻煩告訴我一聲。”</br> 何川舟離開面館,去案發(fā)地點走了一圈。</br> 那附近有不少民警正在沿路搜尋兇器跟血衣,車輛開不進(jìn)去。何川舟不想在路口被盤查,只能轉(zhuǎn)道回家。</br> 等她停下車才發(fā)現(xiàn),手機(jī)里有周拓行打來的十幾個未接來電。</br> 天色已經(jīng)晚了,落日的余暉掛在天際,被城市的高樓擋了大半。只余下一種暗沉的、淺淡的光色。</br> 何川舟拿了放在副駕上的煎餅,坐在樓下的長椅上,撕開包裝,低頭咬了口手里涼透的餅。</br> 確實不大好吃。</br> 春末夏初的那股燥熱懸浮在空氣里,裹著不遠(yuǎn)處居民樓里的嘈雜人聲,悶得人難以呼吸。</br> 路燈忽地亮了起來,從斜上方鋪下一道光。</br> 何川舟的嘴里終于嘗出了一點味道,比醬香更濃的,是一股隱約發(fā)苦的澀意。</br> 意識游離間,她的耳邊不知什么時候變得靜了。腦海里冒出些奇怪的想法。</br> 如果何旭離開的時候,她沒有表現(xiàn)得那么放不下,或許王熠飛還留在A市,安心地念書,考大學(xué),等待王高瞻出獄。</br> 而不是像現(xiàn)在一樣躲躲藏藏、不知所蹤,傷心多得快要溢出來,卻連一丁點都不敢找人傾訴。</br> 這種做法是錯誤且沒有意義的,可太過美好,一旦開了頭,就不受控制地往下續(xù)寫。</br> 直到一陣倉促的腳步聲由遠(yuǎn)及近地走來,打破她不切實際的幻想。</br> 周拓行步履匆匆地跑來,見到她,升騰的怒火一下子散了大半,還是肅著臉問:“你下午去哪里了?不是早就說要回家了嗎?你們分局的人給我打電話又不說清楚,出什么事了?”</br> 何川舟看著他,好半晌,才艱澀地說:“我在想,我是不是很自私?”</br> 周拓行不明所以,眉頭皺了皺,浮現(xiàn)出擔(dān)憂,朝她走近,彎下腰,放輕了聲音問:“有人罵你了嗎?”</br> 何川舟沒說話,周拓行只能努力找著安慰她的話:“不用管他們。現(xiàn)在很多人都是這樣,明明根本不了解你,光憑著只言片語就對你大肆攻擊,斷定你十惡不赦,罪不可恕,好像只有他們是絕對正確的……”</br> 他蹲下身,想把何川舟手里的東西拿走。試著抽了下,沒成功。抬起頭,一下子怔住了,用指腹小心地去擦她的臉。</br> 何川舟感覺涼涼的,視線里有一片白色的光暈。</br> 周拓行又用手去擦她的臉,最后不知所措地把她抱進(jìn)懷里。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