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 章 歧路34
陶睿明定睛細看,剛讀了兩行,就知道這篇報道寫的是何旭跟他姐姐的舊案。</br> 他語氣瞬間冷淡下來,一個多余的字都沒有,直接掛斷語音。看著屏幕上的聊天界面,心里頭生出一股邪火,對著手機罵了一句:“有毛病啊?拿這個跟我套近乎?!”</br> 說完還是覺得不夠出氣,又發(fā)了一條語音信息過去,是字正腔圓的兩個字:“滾蛋!”</br> 他將界面切換到搜索軟件,查找關鍵詞。</br> 由于年代太過久遠,翻了兩頁都沒找到相關的新聞原文,失了耐心。想起那個“幾度秋涼”的作者曾經(jīng)提過,當年負責追蹤案件報道的記者是韓某,猜測應該就是這個人。</br> 韓松山毫不介意他的唾罵,信息一條條發(fā)過來。措詞禮貌且平靜,沒有半點身為長輩的高傲。</br> 韓松山:“如今的事態(tài),不是說你不追究,它就可以過去的。當年你爸爸委托我報道這起案件,我其實沒有收取任何報酬,只是因為我對你們家庭的遭遇感到十分同情。”</br> 韓松山:“你當時還小,或許沒有印象。當年你們輸在了輿論戰(zhàn)上,你爸爸不希望你姐姐再受到他人言語的傷害,選擇主動退讓一步,不再提及,是很偉大也很艱難的決定。可是這并不能化解恩怨,你看,十年過去了,現(xiàn)在他們又故技重施,陶先勇先生剛死,名譽就受到了極嚴重的損害。”</br> 陶睿明本來想將他拉黑了,看完這兩段文字又遲疑了。</br> 這幾天,他明里暗里聽到了無數(shù)的嘲諷跟歧視。光逸公司的內(nèi)部、學校的同學,以及網(wǎng)絡上素不相識的匿名網(wǎng)友。所有人像談論一個不入眼的物品一樣,對他死去的父親評頭論足。既沒有對生命的敬畏,也沒有對兇手的譴責。</br> 他自虐般地讀完了網(wǎng)絡上的所有評論,看著形形色色的網(wǎng)友趁亂對他父親進行莫須有的污蔑,而理智辯解的聲音卻受到侮辱跟攻擊。</br> 好似有些人天生高人一等,道德無缺,而他天生低人一等,沒有悲傷緬懷的資格。</br> 陶睿明想不明白,就在半個月之前,他父親還是一個備受人尊敬的老者。學校里有他捐贈善款留下的名字,受他扶助的貧困人士會給家里寄送感謝的信件,他生活在一個和樂、富足,被善意包裹的世界里。</br> 僅是一夜之間,天與地就顛倒了,他被倒轉過來的巨山壓在最底下,卻還不知道究竟發(fā)生了什么。</br> 甚至連陶思悅也不相信親生父親的清白,在他忿忿不平地表示要對部分網(wǎng)友提起法律訴訟時,陶思悅只用幽暗而晦澀的眼神看著他,讓他不要再胡鬧了。</br> 如今韓松山說的每一句話,不管是真是假,出于什么目的,都落在他那道傷痕巨大的心坎上。</br> 他想聽。他需要聽。</br> 他收回手指,看著聊天框上方的“對方正在輸入”,等待對方發(fā)來新的文字。</br> 韓松山:“【鏈接:幾度秋涼的主頁】這個賬號我猜你應該有看到過。這個作者很有水平,九分真一分假地糅合著寫,目的就是為了讓群眾相信他夾雜著的一分的謊言。誤導大眾的判斷。他已經(jīng)成功抹黑了你爸爸,后面也不會放過你們。”</br> 韓松山:“你可以等等看。他現(xiàn)在主要在做何旭當年那起案子的調(diào)查。接下去他會說,我以前曾被何旭逮捕過,對他懷恨在心,所以才會惡意針對他,捏造他猥褻侵害陶思悅的罪名。一切都只是我跟陶先勇設的一個陷阱。”</br> 車流開始緩緩挪動了,陶睿明的車卡在中間,邊上的司機不停加塞,導致他后方的車輛開始憤怒鳴笛。</br> 他抬頭看了眼,趕緊跟上前車,找了個空隙,暫時停在路邊。</br> 四周都是為了生活而在奔波勞碌的人。天空是淺灰色的,明明沒有厚重的云,光色卻好似被遮擋住了透不下來。趕路的人在沉沉的暮色中低垂著頭,麻木的臉上里似乎也帶著許多煩惱。</br> 陶睿明眼神有些迷惘,又一次拿起手機。對方已經(jīng)編輯好一大段話,滿滿當當?shù)財D在四角屏幕里。</br> 韓松山:“這個人可以拿到警局內(nèi)部的資料。你父親的案子剛偵查結束,他馬上就寫完稿子進行發(fā)布了,背后的這個人到底是誰我猜你心里有數(shù)。”</br> 韓松山:“警方給出的公告里,以及在對你父親進行調(diào)查的過程當中,是否嚴格恪守公正、公平的態(tài)度,我猜你心里也有數(shù)。”</br> 韓松山:“你父親從一個知名慈善企業(yè)家到如今人人喊打的□□犯,他數(shù)十年的經(jīng)營,與人為善,慘遭不幸被人殺害后卻遭到大眾戳著脊梁骨的唾罵,你身為兒子我相信必然有所觸動。”</br> 韓松山:“如果我說這背后沒有推手,你敢信嗎?”</br> 對方不再編輯文本了,似乎在等他開口。</br> 陶睿明猶豫片刻,敲出回復。</br> 陶睿明:“你有證據(jù)嗎?”</br> 韓松山:“呵呵,當今這種流量時代,輿論的發(fā)酵一般都離不開水軍。你再去那篇文章底下的評論區(qū)仔細看看,被頂在前排的熱評,是不是有人在蓄意操控。”</br> 韓松山一字一句看起來苦口婆心。</br> 他發(fā)了條語音,聲音里的惋惜跟哀嘆極為真切。</br> “我以前就是搞媒體的,這一點我比你懂。我很難受,握著筆桿子的人,為什么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br> 聲音的影響力比文字要震撼一點。</br> 陶睿明打了個哆嗦,感覺有股陰涼的風在從四面八方朝自己吹來,轉頭看了一圈,發(fā)現(xiàn)是空調(diào)打低了,將風口往上撥了撥。</br> 韓松山發(fā)來最后一句總結,如同每份陳述詞的固定結尾,言語直白卻一針見血,徹底打碎了陶睿明最后的顧慮。</br> “我以前得罪過何川舟,現(xiàn)在跟你掏心掏肺地說這些,難道對我自己能有什么好處嗎?何況我已經(jīng)不做記者了。你仔細想想,我只是不希望你落入他們的圈套。”</br> 陶睿明一面讀著,一面降下車窗,開了條縫。</br> 暖風吹進來的同時,韓松山再次撥來語音電話。</br> 這次陶睿明沒有拒接。</br> 他還搞不懂這個叫韓松山的人聯(lián)系他是想做什么,所以再次接起通訊后沒有出聲,韓松山繼續(xù)他個人獨白般的講述。</br> “當年何旭受不了良心的譴責自己跳樓了,何川舟這人是非不分,一直記恨,等了那么多年還在想著報仇,她不會輕易放過你們的。你不為自己考慮,是不是也應該為光逸,為你姐姐考慮一下?”</br> 陶睿明心道,如果這個人是在說謊的話,那他一定是個完美的演員。因為他說話間透露出來的蒼涼、憤怒、不甘,都過于真實。哪怕從來沒有見過他,他的形象也在腦海中清晰地勾勒了出來。</br> 陶睿明態(tài)度依舊在質疑,語氣已經(jīng)軟化不少:“有你說得那么嚴重嗎?何川舟做警察都這么多年了,怎么不見她打擊報復?”</br> 韓松山嘆了口氣,似有點無奈:“當然要循序漸進了,如果準備不充分就朝光逸發(fā)難,那叫莽撞,叫瘋子。你爸爸還是很有震懾能力的,沒那么容易被撼倒,他活著就什么問題都沒有,如今他死了,就什么都不一樣了。”</br> 陶睿明左手握緊方向盤,手指在不平整的弧線上反復摩挲。</br> 韓松山斟酌數(shù)秒后,坦蕩地道:“你不相信我的話,可以等‘幾度秋涼’的下一篇文章出來,看看他是不是要污蔑我。證明我立場不純之后,下一步就是要證明你姐姐、你父母說謊。到時候可以怎么論述呢?是說你姐姐主動勾引何旭,還是說他們背地想訛詐何旭?這對一個女性來講是多么惡劣的指控,你明白嗎?真到了那時候,你姐姐面臨的情況會比現(xiàn)在要嚴重千百倍。”</br> 陶睿明脫口而出:“那你怎么不去找我姐呢?”</br> “她很害怕,我不知道該怎么跟她表述。當年她就十分抗拒給自己維權,她曾經(jīng)將何旭當成一個非常值得尊重的長輩,一直不肯接受這件事情。”韓松山語氣嚴肅了點,“你可以去問問她的意見,你是她弟弟,或許提起這件事不會讓她那么難過。”</br> 說完這句話后,韓松山又沉默了片刻,大概是找不到別的事情要談,突兀掛斷了通訊。</br> 此時路燈忽然亮了起來。前后左右的綠植上方出現(xiàn)了柔和的黃色光芒,猶如一個個綠蔭的頂蓋在發(fā)光,方才還黯淡的街道如明珠一樣變得璀璨,更襯得車內(nèi)安靜冷清。</br> 陶睿明失神地看著手機,努力思考對方所說的每一句話,最后將手機放到副駕上,駛進主道,轉向回家的路。</br> 他通過擁堵的市中心,回到家時已經(jīng)是晚上八點多。陶思悅在房間,江照林還在醫(yī)院上班。客廳的茶幾上擺了不少茶杯跟水果,空氣里還殘留著濃重的煙草味。保姆正在收拾。</br> 陶睿明問:“今天家里來客人了嗎?”</br> “哪天沒有客人?”保姆壓低了聲音,不高興地道,“公司的人天天來問,今天還帶著律師過來,吵一下午了。我看小悅都快煩死了,氣得晚飯都沒吃。”</br> 她手里拿著抹布,準備走開時,忍不住多嘴一句:“睿明,不是阿姨說你,你該替你姐姐分擔一下的。”</br> 陶睿明含糊地應了聲。</br> 阿姨遲疑著,小聲問:“你媽媽的身體好點了嗎?”</br> “我媽她……”陶睿明的心無端被揪了下,他避開視線,胡亂找借口說,“還沒好。最近換季,還感冒了。”</br> 阿姨沒辦法地嘆道:“哎喲。真是倒霉。”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