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秀安
看著這個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披頭散發(fā)、渾身酒氣之人,再見這人將自己死死抱住,江月徹底愣住,只覺得惡心無比。想都沒想,她抬肘狠狠朝此人胸口砸過去——
“哎,官爺,萬萬不可!”老鴇尖叫道。
這話到底遲了一步,江月已經一記打過去。熟料那人雖然喝醉了酒,身子卻還靈活。他堪堪一偏恰好躲過這記重擊,然后哧哧笑了,手里擁著江月的勁道倒是沒松。借著瑩瑩雪光,他瞇著眼盯著眼前這人,不可置信道:“劉嬤嬤叫你官爺?你是男的?”說著,他一只手往江月下巴尖兒勾去。
江月何時受過此種羞辱,她右手一格正好擋住那人的手,腕間緊接著一抖,徑自將他的手拂開。
那人嘖嘖搖頭,很是可惜的模樣:“如此標致的人可惜是個男的。不過就算是小倌兒我也喜歡。來,讓大爺我好好疼疼你……”他一手扣住江月的削肩,另一只手改去牽她的手腕。
江月只恨今天沒有隨身帶著樸刀,不能一刀宰了這個浪蕩子。她又勉強與這人近身過了幾招,那男人一邊左閃右避,一邊哈哈笑,“花拳繡腿,有意思也有情調,大爺我更喜歡了!”這個男人說著,隨手一提就將江月往院子里拖。
一邊是衙門里的官差,另一邊是更為不好惹的幾位貴公子,那老鴇早已嚇得臉色蒼白,連忙上前勸道:“衛(wèi)銘公子,衛(wèi)公子……”她一心急將那人的名號叫了出來。如此一來,江月便知道了此人的來路。
這位借酒裝瘋的家伙正是兵部侍郎衛(wèi)臨衛(wèi)大人家的二公子,如今在刑部任正五品郎中。大理寺、刑部和都察院并稱為“三法司”,故而江月平日常能聽見此人名號,亦知他不是個善茬——江月只嘆晦氣。
院子里鬧哄哄的,屋里的絲竹聲便停了下來。少頃,里頭出來三四個人,正中間拱著一位模樣俊朗的公子哥兒。
匆匆望了一眼,江月并不認知中間那人,可邊上一位她卻是認得的——正是大理寺右少卿王晟王大人!
“王大人!”江月連忙出聲喚道。
王晟卻面露疑惑。——也難怪他,大理寺八十來號衙役,江月又是左隸的小嘍蹶芍按游叢諞夤
“大人,卑職是大理寺官吏江月,今夜前來秀安堂查案!”江月說話之間,衛(wèi)銘還在那兒拉拉扯扯,口中胡亂道:“武之,你瞧,這個小倌兒真是俊俏。他的性子也烈……哎,武之,你不是喜歡這樣的么?若是你要,我就不跟你搶了!”
當著眾多人的面,江月愈發(fā)惱羞成怒,恨不得抬腳踹過去,偏偏耐他不得,真是可惡!
瞧出江月的窘迫,正中間那人板著臉道:“敬暉,你真是喝多了,胡言亂語,成何體統(tǒng)?”
這人只這么輕輕一句話,衛(wèi)銘就乖乖松開手——倒也奇怪。
得了解脫,江月狠狠松去一口氣,她朝中間那位公子拱了拱手算是致謝。那人亦沖她微微一笑,點頭示意。江月旋即轉身就走,她一刻也不愿在這兒多呆。老鴇給眾人賠了個笑臉,又道:“各位公子慢慢用著,嬤嬤我待會再來賠不是。”她又告了罪,這才追出去,口中喚道:“官爺,官爺,香淑房間在這兒……”
那二人突然離開,這小院子里不知為何倒是一時間安靜下來。
正中間那人往江月離去的方向瞟了一眼,又收回視線望向王晟。王晟道:“一個大理寺的衙役,不知來查什么案子,回頭我問問去,希望沒攪了武之你的興致。”那人聞言,勾唇淺淺一笑,最是個風流倜儻之姿。他道:“沒什么擾不擾的,咱們進去吧。”
衛(wèi)銘坐定還拍著腦袋懊惱:“可剛才那小倌真的不錯啊,模樣標致性子還烈,若是壓在身下,嘖嘖,那滋味兒……”
正中間那人舉著酒杯繞在指尖把玩,他笑道:“看來敬暉還是沒喝多,你們再好好灌他幾壺。”
衛(wèi)銘連連擺手:“不不不,今兒雖然我做東道,可請的是武之你啊,你可不能不喝!”
“你們知道,我是最不能喝的了……”
這話說完,小院里又是一陣歡笑,繼而歌舞升平之相。
另一邊香淑的房里卻是冷冷清清,老鴇喚貼身伺候香淑的小婢秋竹過來點上燈。她向江月陪了好幾句不是,又趕緊離開。江月也懶得理她,自顧細細打量起來。
這屋里和一般閨閣無異,甚至更為奢華。梳妝盒上下三層,各色發(fā)簪首飾擺的整整齊齊,一旁擺著的胭脂卻只有一種。江月打開盒子,用小指挑了些出來,放在鼻尖底下嗅了嗅——
嗯,確實是那人身上的味道,可那人身上似乎還有一股隱隱約約的香味兒。具體是什么,江月也說不上來。
將四周仔細打量完,見沒有任何異常,她問秋竹:“香淑她有沒有什么交好的人,她又是什么時候不見的?”
秋竹不過十三四歲的模樣,看著比云娘還小一些,聽見官差問話,她就有些怯怯害怕,此刻回得也是亂七八糟:“官爺,我是前幾個月才被劉嬤嬤支過來伺候香淑姐的。香淑姐原是秀安堂的頭牌,喜歡她的人不少,可現(xiàn)在年紀大了沒什么恩客,香淑姐的脾氣便越來越差。我見劉嬤嬤懶得再管她,便越發(fā)不上心了。昨天她打發(fā)我去買胭脂,我偷懶不想去。她打了我一耳光,便自己出門去買,這之后便再沒回來——”
江月寬慰般地笑了笑,又道:“我聽劉嬤嬤說香淑最近遇上了什么貴人,還要替她贖身,你知不知道是誰?”
秋竹搖搖頭,更是要哭的模樣:“官爺,香淑姐防著我呢,她才不會告訴我這些。”
根本問不出任何的東西來,江月嘆了一口氣,道:“那明天你來大理寺認認人。”
秋竹答應下來,又原路送江月出去。待經過先前那個起爭執(zhí)的院子時,江月不自覺地往旁邊避了避。她很是厭惡此處。沒料到經過那道月門時,里面出來兩個人。一人走在前頭,小廝則撐傘跟在后頭。
此時,雪還在簌簌下著,前面那人一身錦衣華服,脖頸之處圍著狐白,身披紫貂大氅,尊貴又奢華,好像一個落入凡塵的上仙。
認出這人是先前替自己解圍的那個公子,見他朝自己這兒望過來,江月硬著頭皮又尷尬地拱手道了個謝。那人微微一笑,笑意溫潤極了。
這一夜江月從秀安堂直接回到衙門,在班房里湊合了一晚。
翌日她醒的時候,雪已經停了,到處銀裝素裹,一派安謐。
江月剛洗漱完,孫大義便到了。見江月宿在班房里,他不禁奇道:“昨夜不是你當值啊,怎么睡在這兒?”
“掙錢啊!”江月笑嘻嘻道。
“怎么,有好的財路?給哥哥介紹介紹?”孫大義湊過來道。
江月附在他耳邊小聲,一本正經道:“替紀大人抬尸。”
“抬尸?!”孫大義驚叫起來。見江月得意的點頭,他暗忖,這人真是想銀子想瘋了吧……
在衙門里蹭了頓飯,抹嘴出來去找紀大人,江月居然在紀大人議事廳外里碰上了王晟王大人。這……昨夜那樣荒唐,今天陡然遇見,江月還是有些尷尬。
王晟倒還好,他笑道:“昨夜沒事吧?”
江月畢恭畢敬回道:“謝過王大人關切,卑職無礙。”
“哦,那你昨天案子查的如何?”
江月正猶豫著不知該不該說,議事廳的門吱呀一聲開了,循著聲望過去,只見與王晟著同色官袍的紀大人就立在那兒,神色淡漠如常。
視線在二人身上來回掃了掃,彥璋拱手道:“王大人,是鳳英怠慢了,里面請。”王晟笑著拱手說著“紀大人客氣”之類的客套話,提步往里頭去。彥璋讓了讓,二人一齊進屋。
轉瞬之間,只剩江月一人杵在院子里——
她想了想亦提步跟過去,剛走到門口探頭探腦,紀大人恰好踱步出來,冷冷望著她道:“你在外面候著,沒本官的吩咐,不許進來。”
江月扁扁嘴又退后立在院子里,彥璋這才將門闔上。
“鳳英,你這手下有意思。”王晟笑道。
“哦?”彥璋不解,“哪里有意思?”
王晟主動將昨日夜里他們幾個在秀安堂遇上江月的事情說了。彥璋聽在耳里,淡淡一笑,道:“讓你們見笑了。”
王晟搖頭:“敬暉那小子酒醒之后一直嚷嚷著要跟那小子賠罪呢。”
“賠罪倒不必,反正是個無關緊要之人,沒什么大礙。”彥璋漠然道。
“鳳英你這么說了,敬暉也該放下心來。他生怕抹了你的面子,還說這人伶俐,想將他討去刑部當差呢!”
彥璋不置可否,只淡淡一笑,疏離又客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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