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銀子
——管他誤會了什么,討銀子才是王道!
江月如實想。
趁那打更的被紀大人支使去尋板車,這里只剩下她和紀大人兩個活人,江月連忙堆出個笑,滿面討好道:“大人,卑職真的有件事想跟您商量……”她一開口便有些心虛,只敢偷偷抬眼覷對面的紀彥璋。見那人照常板著臉,面色雖然冷峻,卻非常意外地沒有出聲反對,更沒有露出任何的不耐與不悅。江月暗暗吁出一口氣,膽子也隨之大了一些。她繼續(xù)道:“大人,那個……能不能勞煩您回衙門之后,將卑職今夜當差的補助先預支給卑職一些?”
“你沒有補助。”
那人回的云淡風輕,很是痛快,卻如一道雷直接劈在江月頭頂上。
“!!!”江月一蹦三丈高,格外的激動,“怎么可能?”
彥璋顰眉,眸子微轉,面無表情地望向眼前那人,難得耐著性子一字一頓解釋道:“今夜不是你當值,怎可拿補助?”
“這……”這話忒無恥了些!
江月瞪大了眼吃驚愣住,等轉過彎來仔細想一想,她雖氣不可遏,但也覺得這事好像是自己一廂情愿了。可這時騎虎難下,江月只能道:“大人,話可不能這么說,卑職現(xiàn)在不是在這兒盡心盡力查案嗎?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啊!”
“話確實是這么說。”彥璋慢條斯理的點頭,江月心下稍安,沒想到此人接下來的話更是氣人。
只聽眼前那人道:“可剛才是你向本官自薦來查案子的呀!”居然有一絲無辜的意味。
這……
江月瞠目結舌,她都不知該如何回嘴了,惱羞成怒之下只恨不得當場拂袖走人,讓這可惡的家伙自己玩兒去吧!可她到底不敢忤逆,這人畢竟是四品左少卿,給她使絆子、穿小鞋是件太容易不過的事……想到這兒,江月很是垂頭喪氣,故意哼哼道:“大人英明神武,為衙門鞠躬盡瘁,卑職真是好生佩服。”
彥璋哪兒聽不出話里濃濃的怨氣,他終于抬眸正色打量了一眼,然后問道:“你缺銀子?”
這不廢話嘛?
江月使勁點頭,滿懷期盼地望著紀大人,心里卻道:“真是朱門狗肉臭,路有凍死骨!您衣食無憂不代表我也吃穿不愁啊,居然還狠心扣我兩個月的俸祿,足足好幾兩銀子呢!現(xiàn)在又這么苛刻對我……”這么一想,江月不禁有些懷念以前的武大人,好歹那一位好說話!
彥璋不理她的點頭示意,只沖著不遠處頷首。
順著他的視線瞧過去,江月看見剛才那個打更的推來一輛板車,她默默嘆氣:“這位紀大人怎么光支使人干活?驢子累了還能歇一歇喘口氣呢,我好歹是個活人,也得歇歇腳吃口飯吧!”
江月朝食吃了一碗面,中午啃了兩張冷餅,因為擔憂銀子的事,她一晚上到現(xiàn)在什么都沒吃,又從衙門去宋家藥鋪來回折騰了兩趟,再從衙門到趙家橋頭,一口氣沒歇就撲倒尸首上面查案,現(xiàn)在還要干苦力活、抬尸首……真是要她的命!
饑腸轆轆之下,江月恍恍惚惚有種錯覺,自己比那拉磨的驢還可憐一些,哎……她忍不住又重重嘆了一聲。
這回嘆氣的聲音有些大,彥璋蹙眉:“有意見?”
“怎么可能!”
江月立刻很有精神地反駁,順便舉了好幾個例子證明自己有多喜歡抬尸。比如之前城門口懸著的那具無頭尸,就是她和孫大義巡夜時發(fā)現(xiàn)直接抬回衙門去的;再比如啊,每次開棺驗尸也是她最積極,只要大人一聲令下就擼起袖子開挖,絕無二話云云。
她還在一旁拍著胸脯振振有詞,說著不著調的話,彥璋眉頭緊擰,抬手一指,不客氣道:“少廢話,快去!”
“好咧——”江月高高應了一聲,讓自己顯得特別勤快與積極。
打更的搬頭,江月則抬女人的腿。尸首總是很沉,她吃力地搬起來沒走幾步,肚子便不合時宜地咕嚕咕嚕叫起來,而且,動靜還不小,真是又餓又丟人!
偷偷瞥了眼撐傘立在一邊的紀大人,那人也不知聽沒聽見,只依舊寒面如霜地盯著他們手里的動作。江月不禁嗚呼哀嚎:“這人真是不好伺候!以前的武大人多好啊,至少不會親自在旁邊看著,現(xiàn)在連個偷懶的機會都沒有……”
一想到自己沒有銀子白在這里做苦工,江月很是不情愿。哼哧哼哧將女尸抬上車,她懶洋洋回身正欲向紀大人稟報,卻沒想到紀大人手里突然攥著一些碎銀子,看樣子還不少呢,她精神一下子振奮起來!
江月忍不住開始胡思亂想:“莫非紀大人良心發(fā)現(xiàn)?夜里當差頂多一百個銅板,現(xiàn)在差不多二兩銀子,這怎么能行?”
她連忙推辭道:“哎,大人,這多了多了!”
“是你想多了!”彥璋冷笑,“今夜你二人抬了尸,這是壓手的錢,拿去喝酒壓壓驚。”他將銀子丟給江月,也不管他二人如何分,自顧撐傘走了。
壓手的錢?聞所未聞啊!
江月自然覺得莫名其妙,再看這比值夜補助多得多的銀子,她才懶得管那些了,直接笑得合不攏嘴,以至于都忘了紀大人手里撐的那把油傘還是她的……
將尸首運回衙門,江月這才得空去買碳和火盆。回到家,陳氏少不得又埋怨她亂花銀子。一邊將碳燒好,屋里暖融融的好似春天,江月一邊欣慰的笑:“哎,娘,這不算什么,明天我再給娘備個腳爐,這樣能更暖和些。”
“哎,老毛病了,沒必要這么……”陳氏還沒說完,江月板起臉假意唬了一眼,陳氏依舊不住擔憂,“這得花不少銀子,你哪兒來那么多?”
“天機不可泄露!”江月笑嘻嘻地掏出藏在腰里的碎銀子,將剩余的壓在陳氏枕頭下。陳氏見這里頭不少,連忙要問,江月不想讓娘親擔憂,于是搪塞道:“娘,我今兒夜里得去衙門當值,墊墊肚子就得走了,耽擱不得。”
聽聞女兒夜里還要去衙門里當班,陳氏鼻子一酸,叮嚀了貼己的話,這才讓她離開。
肚子餓得實在難受,江月出了東屋直奔灶間,只見灶頭上還溫著一碗面,里頭滾著一個雞蛋,香的誘人,“哪兒來的雞蛋?”江月疑道。
“今天宋大哥送過來的,說是給娘和哥哥你補補身子。”云娘還在一旁借著油燈繡花。
燈下小妹眉眼溫婉乖順,說著家長里短的閑事,江月心底柔柔的,她只覺得再苦再累也是值得。再看著碗里那個雞蛋,想到宋書的貼心,江月心底更是熨帖,“改明兒定要好好謝謝他……”這么想著,她低頭溜溜三兩口將面吃了,渾身便又有使不完的勁。
臨走前,想到先前趙家橋頭死去的那個女子,江月不得不又叮囑小妹幾句,比如什么將門拴好之類的。留兩個弱女子在家,她到底有些不大放心。
這世道不安定啊!
江月今日夜里是要去查那女子的身份。之前她斷定此人并非什么良家,剛才送尸首回到衙門,江月這才發(fā)現(xiàn)此女子鬢間的那柄金簪掐絲工藝上等,并不是什么隨便的便宜貨,而身上的料子更是上好的浣花錦紋軟緞……能有這身派頭,怎么說也是半個頭牌吧?所以,她打定主意直接從那幾個出了名的教坊查起。
從家里出來,江月直奔城西,那兒有一條長街,街兩側都是做這些生意的地方。
——其實,今夜也叫江月和彥璋兩個人碰上了。若是一個慣于流連花叢的公子哥兒,只怕看上一眼,就能叫出名號來。
今日下雪,卻沒有影響教坊的生意。江月到的第一處,正是京城文人墨客的最愛、亦是最為附庸風雅的地方,喚作秀安堂。還沒到呢,遠遠的,她就看見街邊那棟繁華小樓,處處挑著紅燈籠,透著曖昧。再走進一些,便能聽見里面?zhèn)鱽黻囮嚱z竹,不時還伴著男人們的叫好聲,還有諸如賞多少多少金之類的吆喝。
著實是個奢靡的地方!
江月硬著頭皮上前,問了門口的小廝,才知道里面是在辦一月一次的花魁大賽。她心里雖抵觸但還是要進去盤問。小廝見來者衣著寒酸,直接將手掌攤開在江月面前,不客氣道:“這位客官,有銀子?”
那人滿是瞧不起人的樣子,江月故意逗他:“敢問小哥,要多少啊?”
小廝伸出一掌,江月道:“五兩?”
小廝嘁了一聲,道:“五金!”見江月咋舌,他不耐煩的擺手,“沒錢別來,省得浪費小爺?shù)墓Ψ颍 ?br/>
“確實,”江月誠懇點頭,“銀子咱沒有,可我有這個。”
說罷,她將腰牌抽出來,擱在小廝手里——
小廝尷尬愣住,連忙道:“快請快請,官爺里頭請!”
江月將腰牌收起來,又學著他道:“我只要見老鴇,快去,省得浪費小爺?shù)墓Ψ颍 ?br/>
被請到里面,江月就見正中間搭了個臺子,一打扮素雅之人在其中撫琴而歌,底下圍坐的那些人則是搖頭晃腦各個沉醉不已。她聽了兩句,表示自己欣賞無能,更是一時半刻都呆不下去。待老鴇過來,江月直接問最近有沒有什么姑娘不見了。老鴇拍腿道:“哎,官爺我正要報官呢,香淑好兩天沒見著了……”
香淑?
一邊讓老鴇帶自己去她房里瞧瞧,江月一邊問此人是何時不見了。
老鴇嘆道:“香淑前些日子滿面春風,話里話外說自己遇到了什么貴人,還要替她贖身,偏偏口風緊的很。我底下那么多姑娘,哪兒顧的過來,她又上了年紀,我便隨她折騰去……”說到這兒,老鴇嘿嘿笑了笑。
江月撇撇嘴沒再問話,只隨她往里頭走。
秀安堂里面仿照江南水鄉(xiāng)的精致模樣,月門一道連著一道,到處小橋流水,再配上梅香浮動,確實是個銷魂的好去處。待走到深處,經過一處僻靜院子,里面突然沖出來一個披頭散發(fā)只穿里衣之人。他胡亂抱住一位,笑道:“總算來了,快隨小爺去消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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