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父親的說法,聞湛在她昏睡期間一直表現(xiàn)得十分冷靜執(zhí)著，沒有任何脆弱的時刻。陸云初當時覺得這是聞湛本身性格導致的,就像他當初清醒地知道自己的命運，卻平靜無波地順從著，溫柔是他性格的底色，冷靜淡然也是。</br>　　直到她和聞湛終于兩個人躲進房間過二人世界時，她才意識到，她的分析完全就是大錯特錯！</br>　　誰說聞湛不脆弱了，他簡直脆弱得要命。</br>　　不脆弱只是因為她不在,只要她在,他就像個露出軟乎乎白嫩嫩肚皮的刺猬，眼巴巴地望著她,能有多可憐就要多可憐。</br>　　陸云初頭發(fā)烘干了以后，聞湛就用手臂環(huán)住她，怎么都不放開。</br>　　“我口渴。”她很無奈，這個姿勢除了發(fā)呆放空什么也不能做啊。</br>　　本以為聞湛會放開她,結果他直接把她一拎,讓她踩著布鞋站起來，換個姿勢從背后環(huán)住她。</br>　　那意思很明顯了：走吧，我們?nèi)サ顾取?lt;/br>　　陸云初無語到冷汗都要下來了。</br>　　她往前走,聞湛就在背后跟著，像個大型掛件一樣賴在她身邊。</br>　　陸云初喝完水,又道：“我餓了。”</br>　　聞湛慢吞吞說：“叫……廚房……做。”</br>　　“可是我想自己做,我剛醒來，府上廚子還不知道我口味。”</br>　　聞湛抿了抿嘴，終究是放開了手。</br>　　出了房間，他就恢復成了正常模樣,清冷自持，跟父親口中的說法一模一樣。</br>　　陸云初本以為這就可以擺脫他了，沒想到他不貼貼也能賴，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自己，視線跟黑夜里的貓一樣，眼睛像開了兩個巨型探照燈，無比嚴肅，陸云初甚至感覺自己是個老鼠。</br>　　她渾身上下都不自在了起來，看來這次昏睡真是把他嚇到了，居然沒安全感到了這種地步。</br>　　到了廚房，陸云初一眼就看到了放在陰涼通風處的番茄。她火速跑了過去，激動地拿起番茄：“這是哪來的？！”</br>　　聞湛答：“柳。”</br>　　“啊！是她呀！”陸云初笑容更燦爛了幾分，自言自語道，“沒想到她進度這么快，也不知道一年后事業(yè)線走得怎么樣了。”</br>　　“這些番茄是什么時候送來的？”瞧著還挺新鮮的。</br>　　話說完，聞湛就把紙條遞了過來，他猜到陸云初會問，所以寫得很詳細：每月她都會差人送這些番邦的新奇食材過來，之前你還在昏睡，所以那些食材都爛掉了。不過她依舊堅持送，說萬一哪天你醒來了，看到這些應該會很開心。</br>　　陸云初心都化了，十分感動：“她真是有心了，看到這些我確實是很開心，我等會兒寫封信給她道謝。”</br>　　聞湛點點頭，收回紙條。</br>　　陸云初上手把番茄剝皮切丁，打了幾個雞蛋，快速做了一大碗番茄雞蛋燴飯。</br>　　正在撒蔥花時，聽到聞湛突然問了一句：“我呢？”</br>　　“嗯？”陸云初沒有反應過來，轉頭問，“你什么，你也要吃嗎？”</br>　　聞湛眼神躲閃了一下，表情有些羞赧，閉緊嘴，一看就是在后悔剛才說的話。</br>　　他不這樣陸云初還不會明白他的意思，他這么一羞愧，陸云初就懂了：他是在跟番茄吃醋呢。陸云初說自己看到番茄很開心，他便問那看到他呢，自己開心嗎？</br>　　不過陸云初見聞湛紅著耳根懊悔不已的樣子，只能假裝沒聽懂，敷衍地回答道：“做了很大一碗，我們兩人吃也夠了。”</br>　　聞湛見她會錯意，明顯松了口氣。</br>　　陸云初盛好米飯，端著飯碗往門口走，聞湛連忙跟上來。</br>　　她阻止道：“你拿上小碗和勺。”</br>　　聞湛點點頭，聽吩咐回去拿小碗和勺，拿完以后，一回頭，陸云初不見了。</br>　　他連忙邁開長腿往廚房外面沖，在見到陸云初的背影后才終于放下心來，大步追上去。</br>　　陸云初聽到動靜，回頭一瞧，他蹙著眉，神情十分嚴肅，帶著明顯的后怕。</br>　　陸云初笑道：“你急什么呀，我又不會消失不見。”</br>　　不笑還好，一笑聞湛就生氣了，雖然說話還是慢吞吞的，但能感覺出他氣鼓鼓的心情：“你……會！”</br>　　還帶語氣加重，完全就是在控訴。</br>　　陸云初心虛了一小下下：“那不是不知道嘛，況且也不算消失啊，我人不是在這兒嘛。”只是靈魂不在而已。</br>　　聞湛不說話，沉默地看著她。</br>　　陸云初尷尬地笑兩聲，這個話題就此揭過。</br>　　誰知進了房間放下碗勺后，聞湛又舊事重提，應該是憋了好久終究沒忍住：“你不……等我。”</br>　　陸云初詫異地看著他，沒必要吧，這還能委屈啊。</br>　　聞湛見她毫不在意地模樣，怕自己這樣惹她不快，只能收斂起神色，把手縮進袖子里，不說話了。</br>　　陸云初確實是不能理解聞湛的患得患失，畢竟經(jīng)歷噩夢般孤獨日子的總歸不是她。</br>　　她給自己盛了一碗熱氣騰騰的番茄雞蛋燴飯。番茄新鮮，很能出沙，湯汁濃郁，色澤鮮紅，雞蛋嫩黃蓬松，蔥花鮮翠欲滴，濃稠的湯汁裹滿了白胖的米粒，看著就很入味。</br>　　陸云初呼呼吹了兩口氣，迫不及待地舀一大勺送入嘴里。米飯顆顆分明，湯汁濃稠鮮香，浸潤了蓬松的炒蛋，一口下去全是濃厚的番茄香味兒。</br>　　她幸福地哼了哼，正準備繼續(xù)吃時，總感覺臉側不太自在，往那邊一看，聞湛還在盯著自己呢。</br>　　做飯時盯著就算了，吃飯時盯著可就有點影響食欲了。</br>　　她決定安撫安撫聞湛：“我是真的回來了，不會再走了，會在這兒跟你白頭偕老過一輩子的，所以不要擔心了好不好？”</br>　　聞湛愣了愣，沒想到她會突然這么說。</br>　　他嚴肅緊繃的神情總算有所松懈，傻愣愣地點點頭，半晌慢吞吞地挪走目光。</br>　　“你……不會……離開？”他還是沒忍住。</br>　　陸云初覺得他有點傻氣：“當然。”</br>　　聞湛點點頭，雖然內(nèi)心并沒有安定多少，但還是強迫自己不要看她，免得她感到別扭。</br>　　陸云初吃了一小碗，胃里暖乎乎的，總算舒坦了，這個時候才想起一旁坐端端的聞湛。</br>　　“你也吃點吧。”</br>　　聞湛聽到她說話，立馬抬頭看她，這下能光明正大地凍著了。</br>　　他想說自己不餓，但是聞著番茄雞蛋燴飯酸酸甜甜的鮮香味，快一年沒好好吃飯的他忽然感覺胃口回來了。</br>　　他咽了咽口水，動作太明顯，陸云初一眼就看到了。</br>　　“餓了？”</br>　　聞湛點點頭。</br>　　陸云初趁機訓話：“你也知道餓啊，那為什么之前不好好吃飯？”</br>　　聞湛收了收下巴，不知道怎么回答，乖乖挨訓就好。</br>　　陸云初想起來就是氣：“以后一定要好好吃飯知道嗎？”</br>　　聞湛點頭，只要她在他身邊，他一定會好好照顧自己的。</br>　　陸云初給他盛了一小碗：“吃吧。”她撐著腦袋，“我看你吃。”</br>　　這個畫面很像剛認識的時候，她也是這樣，做了一碗美食推到自己面前，然后撐著腦袋一臉笑容地看著他吃飯。</br>　　她溫柔的模樣看得聞湛心里軟踏踏的，像陷進去了一塊兒，膝蓋變得麻麻的。</br>　　過去與現(xiàn)在的畫面重疊，他一時有些怔愣，分不清這是夢還是現(xiàn)實。</br>　　過去一年里他總是夢見她醒來了，站在面前對著自己溫柔地笑，但下一刻就消失在眼前，然后他就會從噩夢里驚醒，發(fā)現(xiàn)陸云初仍舊安靜地躺在床榻上昏睡不醒。</br>　　陸云初見他盯著自己，神情不知為何又變得不安悲傷了起來，插科打諢道：“怎么，還要我喂你啊？”</br>　　聞湛睫毛顫抖了一下，從記憶里回神，沒聽清她剛才說了什么，下意識點了點頭。</br>　　陸云初差點笑出聲來，勉強忍住，拾起勺子舀了一勺飯，遞到他跟前：“啊——”</br>　　聞湛臉上悲傷不安的神情徹底破碎，眼睛緩緩瞪大，迷茫地看著她，緊張又驚訝。</br>　　“張嘴。”她下命令。</br>　　聞湛已經(jīng)被訓練出來了，一遇到她開口下命令，還沒有反應過來之前就會先動作。</br>　　他機械地張嘴，等到熱乎乎的勺子碰到自己的嘴唇后，才明白自己被她喂了。</br>　　他的長眼瞪得圓溜溜的，身體比腦子反應快，先一步紅透了臉，眼眸里也羞得氤氳了起來。</br>　　牙齒磕到勺，他連忙把嘴張得更大了一點，然后自認不雅觀地把勺含住，帶走勺上面的米飯。</br>　　聞湛內(nèi)心嘰里咕嚕地苦惱著，如果是筷子就好了，勺子吃起來太困難了，而且還不是湯，能喝走，只能這樣傻愣愣地含著勺子吃。</br>　　等到這個想法閃過以后，他的味覺才感知到番茄味。酸中帶著清爽的甜，鮮咸適宜，口味十分獨特新奇，是從未嘗過的風味。</br>　　他眼睛頓時亮了起來，忽閃忽閃的，驚喜地看著陸云初，眉眼全是吃到美食以后的雀躍歡欣。</br>　　“怎么樣？”</br>　　聞湛小心地咀嚼燴飯，小口小口吞咽，吃完以后才重重地點頭。</br>　　“喜歡就好。”陸云初很享受投喂他的感覺，又舀了一勺遞到他面前。</br>　　聞湛愣住，想要抬手接過自己吃。</br>　　偏偏陸云初把勺子都快湊他嘴跟前了，現(xiàn)在接過就像是不樂意她喂一樣，他只能張嘴接受喂飯。</br>　　這一次沒上次那么傻，只是小口小口地吃著勺子上面的米飯，邊吃邊抬眸偷瞄陸云初，沒瞄幾眼，又被新奇的很具有沖擊力的番茄香氣吸引了注意力，半瞇著眼，美滋滋地吞咽下去。</br>　　一松懈，下一勺又遞到面前了。</br>　　無法，只能硬著頭皮再次接受投喂。</br>　　一回生二回熟，次數(shù)多了也就不那么害羞了，聞湛習慣以后，又開始眼巴巴地看著陸云初，一方面是擔心她忽然消失，一方面是她溫柔的時候讓人移不開眼。</br>　　陸云初假裝憂愁地嘆了口氣：“你這樣子是想讓我以后一直喂你嗎？”</br>　　聞湛愣了愣，反應過來以后立刻挺直背，臉迅速羞紅，咬著牙，雖然著急但依舊只能慢吞吞地擠出幾個字：“不是……沒有……”</br>　　“嘿嘿。”陸云初就喜歡逗他，等他說完以后，又刮了一勺燴飯，“啊——”</br>　　聞湛條件反射地彎起背，把下巴探過來接住，碰到勺子后才反應過來，惹得陸云初哈哈大笑。</br>　　不過他也不敢反抗，只能默默伸手想要接過勺子，陸云初不給：“你不是想要盯著我看嘛，那一直盯著我怎么吃飯呢？還是我來喂你吧。”</br>　　這話說得很有道理，聞湛居然聽進去了，思索了一下，不過還沒想出個結論時，就在她抬手的時候條件反射地再次用嘴接勺。</br>　　他干脆破罐子破摔，厚著臉皮接受喂飯，然后真如陸云初所言，從頭到尾一直盯著她看，挪都不帶挪一下的。</br>　　因為吃飯的時候會含著下巴，所以他的姿勢是頷首抬眸看人，這個角度怎么看怎么可憐巴巴，倒把陸云初看得不自在了。</br>　　不對啊，什么時候她家的大飯量橘貓搖身一變成金毛了啊。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