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8 章 第58章
陸云初在聞湛懷里習慣性地蹭了蹭,才抬頭問他:“你都猜到了什么?”</br> 之前不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聞湛,是她覺得這一定會聞湛產(chǎn)生很大的打擊,瞞著他,兩人依舊可以幸福地生活在一起,沒有任何區(qū)別。但如果知道了一切真相,說不定兩人就無法回到從前了。</br> 不過當她抬頭看到聞湛的眼眸時,一切顧慮都消失了。</br> 人們常以水來形容溫柔,但聞湛的溫柔不似水,似海,輕輕柔柔地將她托舉,包容她所有的忐忑與不安。</br> 見她肩膀松弛下來,聞湛才對她笑了笑,拿出寫好的猜測。</br> ——你不是第一次來這個世界,也不是第一次經(jīng)歷這些,對嗎?</br> 雖然知道聞湛猜到了真相,但直面這些問題,還是讓陸云初震驚了好一會兒。</br> 她點頭。</br> 這種把所有的事情都攤開講的感覺太奇怪了,好像把自己的所有偽裝都卸下來,毫無保留地面對別人,十分沒有安全感。但聞湛卻是如此平靜溫柔,沒有任何攻擊性,所以她有些不適的同時,又覺得心頭一松。</br> 聞湛本來想用紙筆寫字,不知怎么的,忽然換了動作,牽起她的掌心寫字:這是第幾次?</br> 他輕柔的力度安撫了陸云初,陸云初垂頭道:“第三次。”</br> 聞湛沒有驚訝,他差不多猜到了這個次數(shù),只是真的聽到了答案時,還是覺得有些荒謬。</br> 他沉默了一會兒,消化了這個信息,接著問道:前兩次……你沒有見過我,是嗎?</br> 陸云初最怕他問這個問題了。</br> 她深吸一口氣,在聞湛的注視下,緩緩搖了搖頭。</br> 其實應該她一口氣全部交代完最好,聞湛這樣一句一句問,很沒有意義,但陸云初實在是不知道如何告訴聞湛前兩世的經(jīng)歷。</br> 她需要做足心理準備,聞湛便在旁邊安靜等著,很有耐心。</br> “我……前兩世,都沒有回過聞府。”陸云初最終還是開口了。</br> 即使早就知道答案,但親口聽到她這般說,聞湛還是有些失落。大概是私心期望無論哪一世,他們都能有些羈絆才好。</br> 接下來的話實在是難以開口,但既然選擇坦白,就干脆說個明白:“對不起。我其實是知道你……但是我忘了,我只顧著自己逃命,只顧著改變自己的結(jié)局,從未回府看過你一眼,任由你一人……”剩下的話她說不下去了,這是她最大的心結(jié)。</br> 聞湛抬起手臂摟住她,輕輕拍了拍她的背,陸云初才發(fā)現(xiàn)自己原來正在哭泣。</br> 她沒敢抬頭:“我實在是愚笨,經(jīng)歷了兩世,自己的劫難一個沒躲過,直到第三世回來也是誤打誤撞,不是出于善心。”她鉆進了牛角尖,“我這樣的人,哪值得你如此喜歡。”</br> 她這些自責的話,字字句句如刀劍扎進了聞湛的心,他不能出聲打斷她,便握住她的肩頭將她轉(zhuǎn)過來,強迫她與自己對視。</br> 他搖頭,很嚴肅地搖頭,表示她并不是自己口中那般不堪。</br> 陸云初只要想到前兩世自己在外逃命時,聞湛一個人在那里孤獨地逝去,她就喘不上氣來。</br> 聞湛沒有辦法,只能親親她的眉,親親她的眼,試圖阻止她繼續(xù)哭泣。</br> 他的唇很軟,落到眉骨上,輕輕柔柔的,有點癢。</br> 陸云初有些不好意思,明明是她的錯,還有聞湛反過來安慰她。</br> 她用手帕胡亂抹掉淚水,收住眼淚,開口道:“對不起。”</br> 聞湛輕嘆一聲,把她的手拿起來放在自己的胸口。</br> 這個姿勢很奇怪,陸云初抬頭,不解地看著他。</br> 聞湛把她手拿下來,在掌心寫:你這樣,難受的是我。</br> 陸云初不說話了,一秒抿緊嘴,模樣帶著傻氣兒。</br> 聞湛本來還在抽痛的心瞬時化了,沒忍住,親了親她的臉頰。</br> 他寫道:前兩世的事,你能講給我聽嗎?</br> 陸云初猶豫了一下,道:“可以,但是你也要給我講講你的過去,我們互相交換。”</br> 聞湛點頭。</br> 陸云初簡單概括了一下兩世經(jīng)歷,無非就是逃跑和摔斷腿,這種費心思也沒躲過命運安排的事實在顯得她愚蠢,她覺得很丟人,并不想說得詳細。</br> 每次她說到斷腿時,聞湛握住她手的力道就會加重一點。</br> 她說完,聞湛垂著頭,久久不語。</br> 正當她為自己的愚笨忐忑不安時,聞湛卻忽然伸手碰了碰她的腿。</br> 他經(jīng)歷過斷腿的痛,所以深知其對人的折磨。</br> 陸云初下意識縮了一下,聞湛收回手。</br> 他不抬頭,陸云初就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感受他在她手心繼續(xù)寫道:后來呢,發(fā)生了什么讓你重新來過?</br> 陸云初剛才語焉不詳?shù)模赃^了自己的死因。</br> 聞湛一顆心都掛在了她說的斷腿上,并沒有去思索她再次穿越的原因,只以為是期限到了或是到了某段安排就會重新來過。</br> 都說到這份兒上了,陸云初也不想瞞他,便說:“第一次,我父親與聞玨交手敗北,我慌亂逃亡,被一箭穿心,亡于洛陽城門下。”</br> 話音未落,聞湛猛地抬頭,難以置信地看著她。</br> 陸云初以為他是覺得自己太傻了,別開頭,沒看他,繼續(xù)說道:“第二次我千躲萬躲,還是沒躲過,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來到了洛陽,依舊被一箭——”</br> 最后兩個字沒說完,手背突然一涼。</br> 陸云初詫異地看過來,聞湛垂著頭,有晶瑩地淚珠從空中閃過,一顆介意了砸在她的手背上。</br> “阿湛……”她傻了。</br> 聞湛肩膀輕微地顫抖著,看得出來是在努力壓制著,可是即使這樣,淚水也止不住。</br> “阿湛?”陸云初不知道怎么辦才好。</br> 她動了動手,聞湛驚醒,才意識到淚珠落到了她的手背上。</br> 他無措地替她擦干凈,將頭垂得更低了。</br> 他深呼幾口氣,緩緩抬頭,認真地注視著陸云初。</br> 他眼眶通紅,雙眉緊蹙,眼神里充滿了克制又濃重的哀傷,睫毛輕顫,一顆淚水從臉頰滑過,留下一道清淺的淚痕。</br> 陸云初第一次被人用這樣的眼神注視,連話都不會說了。</br> 他的眼神是如此的哀婉,卻能直達人心,只是看一眼,這種隱忍的痛楚就讓她的心跟著抽痛起來。</br> 他抬手,輕輕地碰著陸云初的臉,即使努力控制著,手掌還是在顫抖著。</br> ——對不起。</br> 他用口型說著。</br> 陸云初不懂,無措又迷茫地看著他。</br> 他深吸一口氣,差點就要壓不住哽咽,愧疚感將他的背脊壓彎,此刻的他顯得如此脆弱,蒼白的臉,含淚的眸,凄美至極。</br> 他在她掌心寫道:對不起,讓你受苦了。</br> 陸云初總算明白了一點兒他難過的原因了,道:“和你有什么關系。”</br> 聞湛搖頭,繼續(xù)寫道:前兩世的我沒有發(fā)現(xiàn)你來了,任你這般受苦,而我卻躲在角落里,無知無覺地等待死亡,無用地像個懦夫。</br> 陸云初啞然。</br> “可是你怎么能知道呢,應當是我去找你的……”她說,“我也沒有這么痛。”</br> 她說完,感受著聞湛傳遞來的濃重的痛楚,忽然就明白了他的難過。</br> 他的溫柔,是與生俱來的,也是經(jīng)歷了種種苦難后所磨煉出來的包容與理解,每一分溫柔都充滿了難以言說的傷痕。</br> 他是如此的通透,洞察世事,也洞察人心。他能清晰地共情別人的苦難,甚至感受到的比本身的苦難更深。</br> 陸云初抱住他,拍拍他的背:“你不要胡說,也不要愧疚,這和你沒有關系。”</br> 聞湛比她高大許多,她想要將他抱住,但有些困難。聞湛輕而易舉地就掙脫她,悲傷地望著她,鉆心之痛快要讓他喘不過氣了。</br> 一箭穿心。</br> 光是想到這四個字,聞湛就痛得難以忍受,這些年來加起來的痛苦比不上這四個字帶來的痛楚的一半。</br> 瑩瑩星光灑在他臉上,他的臉龐泛著似玉的瑩潤光澤,冷若寒霜,淚珠剔透,像傳說里的鮫人對月流珠。</br> 陸云初很沒心沒肺地親了親他的淚珠:“別哭了,你這樣哭起來太好看了。”</br> 聞湛愣住了,不知道說什么才好了。</br> 他無奈地看著陸云初,難以想象自己幸運至此,竟能與她這樣美好的人相遇。</br> 他輕輕環(huán)住陸云初,愧疚無需多言,他能做的唯有痛她所痛,更加憐惜她才好。</br> 陸云初拍拍他的背:“好啦,我講完了,該你了。”</br> 聞湛點頭,收斂心情,將過往發(fā)生的事清晰明白的寫下來,不像陸云初那樣支支吾吾的,他事無巨細地交代明白,何時覺醒的,何時對這個世界產(chǎn)生懷疑的。</br> 他寫完以后,陸云初接過,明明他的語氣平鋪直敘、寡淡至極,陸云初卻感到十分地痛苦。</br> 她以為聞湛受到的苦,只有惡毒女配對他的折磨和命運的戲弄,卻不想他的人生原來從一開始就在為劇情做鋪墊,當初有多恣意快樂,如今的落魄狼狽就有多荒謬可笑。對一個人最大的懲罰,無非就是高高捧起,然后墜入泥濘。</br> 她看著看著,不知不覺就開始抽泣。</br> 她哭的時候可不像聞湛那般隱忍克制充滿美感,嘴巴一癟,眼淚鼻涕一起流。</br> 聞湛顧不得悲傷了,連忙摟住她親親哄哄。</br> 陸云初哭著哭著又笑起來,含糊不清地道:“我們倆這算個什么事兒啊,這么浪漫的場景,不親親我我就算了,對著哭像什么話。”</br> 她總是這樣,輕而易舉就化解了聞湛的悲傷情緒。聞湛無奈地笑了,摟住她親親臉頰親親額頭,總算把哭哭啼啼的陸云初哄好了。</br> 陸云初緩過勁兒來,半晌問:“對了,那你的真名叫什么呢?”</br> 聞湛在她手心寫道:元湛。</br> 前朝國姓為元。</br> “元湛……”陸云初喃喃道,“好不習慣。”</br> 聞湛并不覺得被冒犯,相反,他也覺得這個姓名很陌生,恍若隔世。</br> 他在陸云初手心寫道:這個名字是我的過去,聞湛是我的現(xiàn)在。</br> 陸云初轉(zhuǎn)頭看他。</br> ——聞湛這個名字,是你給我的。</br> 陸云初愣住,仔細一想,確實沒有人叫過他聞湛。這個名字是書里一筆帶過的,聞玨從始至終都叫的他阿湛,別人更不會喚他的名字,所以從一開始就只有她叫他這個名字,某種意義上來說,確實是她給的名字。</br> 他接著寫道:你給了我新的名字,也給了我新的人生。</br> 他看著她,眼里映照著星辰銀河。</br> 只需這么一眼,陸云初就與所有的憋悶與不甘和解了,他就是有這般溫柔又強大的力量。</br> 陸云初吻了吻他的嘴角:“謝謝你。”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