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章 第32章
陸云初做了一個(gè)很長的夢,夢見了早已模糊不清的前世。</br> 夢里的她坐在孤兒院的長凳下,哭個(gè)不停。她的糖被其他小孩搶走了,她打也打不過,只能找塊地兒干哭。</br> 她哭著哭著,忽然有一個(gè)身影靠近。日光太盛,陸云初看不清他的臉,只看見他手里拿著一根麥芽糖。</br> 他把糖遞給自己,轉(zhuǎn)身就走。</br> 陸云初連忙叫住他,問他叫什么名字。可那人不說話,只留給她一個(gè)孤零零的背影。不知道為何,陸云初忽然就明白了這人是個(gè)啞巴。</br> 夢境變換,她夢見自己走在放學(xué)路上,路邊攤烤梨的香味香飄十里。同學(xué)們都有零花錢可以買,但她沒有,她只能眼巴巴地饞著。</br> 這個(gè)時(shí)候這個(gè)人又出現(xiàn)了,遞給她了一個(gè)烤梨。</br> 她連忙接過,舀一勺放入口里。奇怪的是,她無法品嘗出味道,卻能感覺很甜很甜。不是味覺的甜,是心里的甜,孤單塵世原來有人陪伴的甜。</br> 她迷迷糊糊睜開眼,掀起蓋住自己的斗篷。</br> 從黑暗里鉆出來,她不太適應(yīng)光線,覺得有些刺眼,虛著眼睛看向門口的剪影。</br> 門口蹲著一個(gè)高大瘦削的人,面前趴著一只小山貓,畫面被逆光勾勒出一層淡淡的光暈。</br> 她眨眨眼,逐漸適應(yīng)光線。</br> 小山貓身上沾滿了雪花,進(jìn)到荒廟里,火堆一烤,雪花化了,濕漉漉的很難受。</br> 它甩著毛,把雪水抖開。</br> 聞?wù)慷自谒媲埃贿叞矒岬孛念^,一邊用帕子給它擦去水珠。</br> 野性難馴的小山貓居然在它的撫摸下格外乖巧,縮成一團(tuán),試圖往他掌心拱。</br> 陸云初的眼神落到他的手上,修長白皙,骨節(jié)分明,動作如此輕柔,一定很舒服吧。</br> 感受到目光的注視,聞?wù)哭D(zhuǎn)頭,見她醒來,臉上露出笑意。</br> 他還未起身過來,陸云初就脫口而出:“你能抱抱我嗎?”</br> 聞?wù)恳汇叮行┟曰蟆?lt;/br> 陸云初說出來后就后悔了。逆著光、舒服的撫摸、撒嬌的小山貓……她看著這一幕覺得特別治愈,腦子里突然冒出了這么個(gè)奇怪的念頭,誰知道居然說出來了。</br> 她迷糊的腦子徹底清醒過來了,尷尬地笑了笑,正待說話時(shí),聞?wù)亢鋈环畔铝伺磷印?lt;/br> 他站起身,朝陸云初大走過來,一把抱住了她。</br> 她傻了,眨眨眼,等到他的體溫傳遞到自己身上才意識到他真的抱住了自己。</br> 而且是緊緊的抱住,她感覺自己就要埋在他胸膛里出不來了。</br> 他身上好香,陸云初又開始暈乎乎了。</br> 她悄悄抬手,想要回抱聞?wù)浚謩倓偱龅剿巢烤透杏X他身上一僵,忽然推開了她。</br> 陸云初很尷尬,胡亂解釋道:“我只是覺得這樣比較暖和一點(diǎn),冒犯到你——”</br> 聞?wù)康皖^,捉住她的手腕移到她眼前。</br> 陸云初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兩只手被布匹包成了兩個(gè)白團(tuán)子。</br> 她疑惑地晃晃手,看向聞?wù)俊?lt;/br> 聞?wù)孔叩么颐Γ瑳]有帶紙筆,她的手受傷了,也沒辦法在她手上寫字,只能用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看著她,眼里滿是惱怒。</br> 惱怒?</br> 陸云初不確定自己是不是品錯(cuò)了,她回憶了一下,總算想起來自己好像牽韁繩的時(shí)候把手勒傷了。</br> 她動了動手指,牽扯到傷口,疼得“嘶”了一聲。</br> 聞?wù)口s緊抓住她的手腕不讓她亂動。</br> 陸云初與他對視,他的眼眸黑亮,像浸潤泉水的琉璃珠,看得人心里發(fā)軟發(fā)顫。</br> “你……生氣了?”她實(shí)在是摸不著頭腦。</br> 聞?wù)繐u搖頭,她還沒來得及松口氣,他又點(diǎn)點(diǎn)頭。</br> 她不懂了,迷茫地看著他。</br> 聞?wù)看瓜马瑦灢豢月暋?lt;/br> 陸云初性子急,趕緊支棱起來想要看清他的表情,手往地面一按,當(dāng)場叫出聲。</br> “啊——”她縮回手,疼得直甩。</br> 聞?wù)窟B忙抬頭,心疼地捉住她的手腕,眉頭簇得緊緊的。</br> 他表情哪有這么兇過,抿著嘴角,一副一肚子怨言的模樣。</br> 陸云初個(gè)沒良心的,第一反應(yīng)竟然是從沒見過他這樣,真新鮮。</br> 她裝模作樣地哼哼:“啊,好痛,痛死了。”</br> 聞?wù)孔旖敲虻酶o了。</br> 哎喲,她心里賊笑,繼續(xù)哀嚎:“我的手要斷了,嗚嗚。”</br> 聞?wù)磕樕亮耍鋈凰砷_陸云初的手腕,垂頭,肩膀也垮了。</br> 這個(gè)動作讓他渾身都加了一股哀怨悲傷的氣息,好像頭頂頂了朵烏云,淅瀝瀝地下著雨。</br> 她才不會問聞?wù)俊霸趺戳恕保粫^續(xù)哼唧:“是不是傷口裂開了,我感覺在流血,好疼啊。”</br> 聞?wù)坑种匦聫?fù)活,蔫蔫地抬起頭,捧著她的手,想要拆開包扎的布條看一看。</br> 他垂眸的時(shí)候睫毛在眼眸投下一片陰影,顯得眼睛霧氣朦朧,看著格外悲哀,整個(gè)人就像門口那種在火堆處打滾的小山貓,濕漉漉的。</br> 她收回手:“啊,忽然就不痛了,感覺錯(cuò)了。”</br> 聞?wù)扛鼈牧耍砩蠞皲蹁醯姆諊l(fā)嚴(yán)重,惹得門口打滾的小山貓都安靜了下來,癟著飛機(jī)耳朝這邊看。</br> 這是劇情以外的傷,陸云初渾不在意:“沒事,我很快就會好的。”</br> 她用手肘拱拱聞?wù)俊B務(wù)款h著首抬眸,月夜秋水的眸波光瀲滟,這個(gè)角度看著委屈巴巴的。</br> 陸云初心思歪了:“你想說什么?”她支吾道,“那什么,我手受傷了,你不若在我背上寫字吧。”</br> 聞?wù)壳屏怂谎郏?dāng)她差點(diǎn)心虛地移開眼時(shí),他站起身,往火堆走去。</br> 看著他用干木柴從火堆里撇出一根被烤的焦黑的木柴,陸云初忍不住恨恨咬牙。m.</br> 哄騙失敗,唉。</br> 看著她咬牙切齒,小山貓默默縮起尾巴,瞪著圓溜溜的眼睛看她,讀不懂人類齷齪的心思。</br> 等烤黑了的樹枝稍涼,聞?wù)坑门磷訉⑵浒。弥鴺渲Τ@邊走過來。</br> 陸云初趕緊肅正神情。</br> 聞?wù)慷自谒赃叄诘孛鎸懙溃耗愕氖謧煤車?yán)重。</br> 還好,陸云初心想,可比摔斷腿好一百倍。</br> “比起你的傷,這都算不了什么。”</br> 這話并沒有安慰到聞?wù)浚^續(xù)寫道:若是我再來遲一步——</br> 寫到這里,樹枝頓住,后面的話寫不下去了。</br> 陸云初還在嘻嘻哈哈,她是真的很開心:“那就摔斷腿啦。不過這不是沒發(fā)生嗎,大喜事。”</br> 聞?wù)坎唤釉挘匦聦懴乱恍凶郑耗阕屛业饶慊貋怼?lt;/br> “嗯嗯。”他寫得很慢,陸云初耐心地等著,跟哄孩子一樣應(yīng)了兩聲。</br> 這一下聞?wù)扛婚_心了,他側(cè)頭,抿著嘴角,半瞪著眼看她。</br> 屋外雪風(fēng)吹進(jìn)來,將破廟門吹得嘎吱響,小山貓一打滾翻起來,對著假想敵兇狠地“喵”了一聲。</br> 陸云初趕緊閉嘴,努力裝得嚴(yán)肅一點(diǎn)。</br> 聞?wù)吭谀蔷湓捄竺娼又鴮懙溃何业攘恕?lt;/br> 嗯,陸云初點(diǎn)頭。如果她讓他等她回來,他一定會乖乖地等著。就和以前一樣,坐在窗戶跟前乖乖地等,遠(yuǎn)遠(yuǎn)地眺望。</br> ——可是你沒回來。</br> 寫完這句話,他覺得有些不對,用樹枝劃掉,一字一句,慢吞吞地寫道:我感覺等不到你回來。</br> 陸云初心里咯噔了一下,莫名有些心酸。</br> 他埋著頭,連頭頂毛茸茸都發(fā)絲都耷拉了。</br> ——所以我出來找你了。</br> ——但我來遲了。</br> 陸云初后知后覺明白了點(diǎn)事,原來他剛才生氣,是在跟他自己生氣?</br> “不遲。”她不知道怎么勸慰聞?wù)浚罢娴牟贿t。我只是傷了手,沒有摔斷腿!”她前兩世都沒有躲過的命運(yùn),這一世躲過了,慶賀都還來不得,哪里值得氣悶呀。</br> 這話反倒惹得聞?wù)扛佑粲簟?lt;/br> 他頓住手,遲遲沒有動筆。</br> 正當(dāng)陸云初想要繼續(xù)笨拙地安慰時(shí),聞?wù)坑衷诘厣祥_始寫字了,這次字很小,很是急切,字形也變得潦草起來。</br> ——可是我找不到你,我找了很久。</br> 聞?wù)亢鋈欢虝旱匚丝跉猓袷潜飷炛翗O,不得不深吸一口氣喘息。當(dāng)然,也像是哽咽。</br> 他飛快地寫道:馬跑得很慢,雪又太大,掩蓋了行跡……</br> 最后一個(gè)字還沒寫完,陸云初就用手臂環(huán)住了他。</br> 她動作很大,幾乎是撲到了聞?wù)康纳砩希碜右幌陆┳。瑒右膊桓覄樱聞恿怂稚系膫凇?lt;/br> “你很厲害了,這么快找到我,讓我幸免于難。”她把頭湊到他肩頭,輕聲道,“謝謝你,阿湛。”</br> “喵!”一聲狐假虎威的叫聲響起,原來是火星炸到了小山貓的尾巴上,嚇得它跳了起來,尾巴蓬得像狐貍。</br> 聞?wù)磕弥鴺渲σ粍硬粍樱┯驳孟駛€(gè)石頭,下意識瑟縮著手臂和肩膀,以便她更好得環(huán)著自己,不至于碰到包扎過的雙手。</br> 他這樣怯怯的,好像為了以防她牽扯到傷口,他可以無底線地配合退讓,予舍予求。</br> 陸云初蹭了蹭他的肩頭:“真的。”她認(rèn)真地道謝,將不能言說的命運(yùn)的改變藏在話里,“我差一點(diǎn)就摔斷了腿,很疼的。還是大雪天,熱血留到雪里很快就凍住,又冷又疼。”</br> 聞?wù)亢粑兊煤茌p,睫毛顫個(gè)不停。</br> “所以,這點(diǎn)受傷根本不算什么。”她笑道,“別生氣了。”</br> 她這無所謂的聲笑惹得聞?wù)亢鋈晦D(zhuǎn)頭看她。他壓著眉頭,半瞪著眼,嘴角也壓著,一副生氣的模樣。</br> 可眼里卻水汽蒙蒙的,眼角還帶點(diǎn)紅,呼吸也很亂,憋著氣,又是哀愁又是委屈,氣鼓鼓的,不知道是對誰別著勁兒。</br> 哎呀。陸云初心里暗道了聲糟糕,不會吧,這……這不至于吧。</br> 只是差一點(diǎn)摔斷腿而已,若是他知道她前兩世不僅摔斷了腿,還兩次被一箭射死,那他是不是得心疼得哭出來啊。</br> 只是看了一眼,聞?wù)烤土⒖虃?cè)頭,垂眼,斜向下看著地面,遮住眼里濕漉漉的情緒。</br> 這個(gè)樣子真是……過分,陸云初在心里罵了句臟話。</br> “哎呀!”她假裝沒站穩(wěn),手臂還環(huán)在他身上,借力往前一撲了,忽然把臉?biāo)偷剿麄?cè)臉貼了一下。</br> 貼貼!</br> 不是她意志力不夠堅(jiān)定,思想滑坡,詭計(jì)多端要貼貼,而是誘惑實(shí)在是太強(qiáng)了!</br> “嗚喵!!”一聲嚎叫響起,外面驟然加大的雪風(fēng)將火焰吹到了山貓尾巴上,燎了一撮毛,驚得它猛地跳起來,在空中四仰八叉地?fù)潋v,落地滾了一圈,渾身毛蓬得像只綿羊。</br> 它一驚一乍地縮著頭,警惕地讀著空氣,生怕剛才舔過自己的火苗再竄出來舔一次。</br> 渾身緊繃而又僵硬,故作鎮(zhèn)定自若、氣勢洶洶——像極了此刻的聞?wù)俊?br/>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jiān)f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gè)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gè)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gè)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shí)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xiǎn)的廢墟中,半點(diǎn)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