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 第22章
陸云初捧著一大碗漿糊,將最后一條春聯(lián)糊上。她腳踩矮凳,踮起腳尖,伸手將春聯(lián)一角抹平。</br> 搖搖晃晃中,有人扶住了她。</br> 聞?wù)繜o奈地蹙著眉,站在地上,伸手,輕而易舉地將春聯(lián)抹平。</br> 陸云初從板凳上跳下來,扯住他的袖口:“都叫你不要?jiǎng)邮至恕P履晷職庀?這幾天盡量不要?jiǎng)幼?免得扯了傷口,接下來一年傷口都不會好的。”</br> 聞?wù)侩m然知道新年的概念,但對所謂的“年”只有模模糊糊的認(rèn)知。他不懂陸云初這種突然的干勁來源于何處,也不懂她為什么有那么多奇奇怪怪的講究,只能認(rèn)真記下要點(diǎn),遵照她的想法行事。</br> 到了年關(guān),寒風(fēng)獵獵,天氣陰沉,總覺得要下雪的樣子。這個(gè)時(shí)候把家里裝扮得紅紅火火,似乎能抵抗住一陣接一陣的寒風(fēng)。</br> 陸云初掃了一眼紅彤彤的院子,滿意地點(diǎn)點(diǎn)頭。</br> “如果能掛上玉米棒子,多點(diǎn)人在院子里烤火就更好了。”更像電視劇七八十年代的農(nóng)村大院,看著就喜氣洋洋。</br> 聞?wù)坎欢裁唇杏衩祝凵窳髀冻雒曰螅懺瞥踹@幾天過年氣氛上頭,走起路來都虎虎生風(fēng)的,他不敢問,只好一臉嚴(yán)肅地表示贊同。</br> 不管什么,贊同就是了。</br> 果然,陸云初大受鼓舞,立刻跑去讓人尋來大火盆放在院子中央。</br> 柴火噼里啪啦地響,火苗拽著火星搖曳,四周一下暖和了不少。</br> 陸云初感嘆道:“若是再來一場雪就好了。”話說完后又嘆了口氣,前兩世自己摔斷腿都發(fā)生在年后的第一場雪,兩世的時(shí)間都不一樣,也不知道這一世是什么時(shí)候來。</br> 正思考著,有丫鬟靠近,行禮稟告道:“小姐,柳姑娘來訪。”</br> 丫鬟們一直遵循除非吩咐否則不踏入院門的設(shè)定,但女主一來,這些設(shè)定通通都得讓路。</br> 陸云初臉上露出幾分期盼熱鬧的興奮,讓聞?wù)肯热N房,自己提著裙子跑到院門,一眼就見到了院門處的女主。</br> 膚白似雪,鬢發(fā)如云,裹著斗篷,貴氣逼人,似不染凡塵的瑤臺月下仙。</br> 柳知許見她過來,有些驚訝,朝她笑道:“怎么親自來迎呢。”</br> 這就誤會了不是,陸云初只是怕狗劇情又從中作梗,不讓客人進(jìn)院而已。但她當(dāng)然不會解釋,對柳知許道:“當(dāng)然是因?yàn)槟銇砹宋腋吲d呀,否則這院子里沒人來往,多冷清啊。”</br> 柳知許看她的眼里染上幾分暖意,同她攜手進(jìn)院。每逢佳節(jié)倍思親,此時(shí)此刻她覺得自己與陸云初倒是有幾分同病相憐,一個(gè)遠(yuǎn)嫁他鄉(xiāng),一個(gè)擅自離家不敢回去,大過年的,也只能冷冷清清——</br> 一大片喜慶的紅驀地闖入眼瞼,柳知許僵住腳步。</br> 聞府風(fēng)格典雅,每一處設(shè)計(jì)皆有講究。柳知許看著跟狗皮膏藥似的窗花,再看看光禿禿樹枝上掛著的一串串紅燈籠,一時(shí)沒有反應(yīng)過來。</br> “陸夫人,這是你家鄉(xiāng)過年的習(xí)俗嗎?”不應(yīng)該啊,陸云初出身高門,不至于這般接地氣兒吧。</br> 陸云初點(diǎn)點(diǎn)頭,笑嘻嘻地問:“裝扮得可還行?”</br> 柳知許僵硬地笑著:“很好。”</br> 她這一身仙氣的打扮往院里一站,立刻被瘋狂染上人間煙火,想高貴也高貴不起來了。</br> 這對她來說倒是頭一回,她臉上的女主表情繃不住了,將手里的禮品遞給陸云初。</br> 陸云初也不推辭,熱情邀請她進(jìn)屋烤火暖手。</br> 高門大院,男主人還在,她怎么可能進(jìn)去。柳知許婉拒:“只是過來和你聊會兒天,就不閑坐了。”</br> 陸云初不懂:“大過年的,有什么要緊事忙嗎,沒有的話就多呆會兒唄。”過年這個(gè)時(shí)節(jié)實(shí)在是太過接地氣,正經(jīng)作者一般都不會在愛情小說里寫個(gè)過年的節(jié)點(diǎn)。想象一下,男女主在鞭炮齊鳴的背景下接吻,該有多煞風(fēng)景。所以女主這幾天是沒什么戲份要走的。</br> 柳知許自稱是小門小戶家閨女過來尋親投奔的,若再堅(jiān)持,恐怕會露餡。在鄉(xiāng)下,過年大家都是四處亂竄的,哪有那么多避諱。</br> 她猶豫一番,還是留下了。</br> 陸云初見她答應(yīng),頓時(shí)笑出一口白牙:“太好了,正愁沒人幫忙包餃子呢。”</br> 柳知許一愣,包、包餃子?</br> 她跟著陸云初往廚房走去。廚房寬闊亮堂,墻邊圍滿了各色各樣的小壇子,幾個(gè)土灶染著熊熊柴火,噼里啪啦作響,灶上堆著竹籠,不知道是在蒸煮什么,熱氣騰騰的,溫暖的白霧裹著食物的香氣撲面而來,一踏入里面,心中頓時(shí)熨帖不少。</br> 下一刻,她就看見了長桌旁的聞?wù)浚淇谑砬皰熘粔K缺斤少兩的布匹,脖子上兩根帶子和腰后兩根帶子系著,奇奇怪怪的。</br> 長桌上堆著餃子皮,案板上面團(tuán)與面粉胡亂地?cái)[放著,想必是做飯的人做到一半累了,歇了一會兒。</br> 聞?wù)繉λ牡絹頉]什么反應(yīng),當(dāng)然,不僅是她,他對誰到來都沒什么反應(yīng),眼里只有陸云初。</br> 陸云初見他又把圍裙掛上了,憋笑道:“好好好,我馬上繼續(xù)包餃子,不偷懶。”</br> 她覺得大過年的,包一小盆餃子實(shí)在是心酸,但又使喚不動丫鬟,所以自己拉著聞?wù)恳黄鸶蛇@個(gè)大工程。可是聞?wù)渴軅耍幌胱屗鄤樱谑钦麄€(gè)工作量都壓到了她肩上。</br> 餃子皮若是干濕適宜,其實(shí)是不需要蘸水的,但陸云初不太放心,還是讓聞?wù)繋兔υ陲溩悠ど嫌每曜诱核嬋Α?lt;/br> 聞?wù)克坪鯇@事兒很感興趣,恨不得不等陸云初,自己先把桌上所有的餃子皮蘸好水。</br> 陸云初同柳知許凈手回來,兩人開始包餃子。</br> 柳知許心靈手巧,陸云初教了一遍她就很快上手了。</br> 做餃子的餡兒肥瘦相當(dāng),用刀剁出來的餡兒口感比機(jī)器絞的好多了,在剁肉的過程中,血水會被慢慢剁出去,肉餡嫩而緊實(shí),吃起來極鮮。</br> 豬肉白菜餡餃子是最大眾的口味,也是年味兒最濃的口味。白菜不能太新鮮,水分會把肉餡弄散,餡兒里兜水,口感極差,所以陸云初把地窖里囤的過冬的白菜拿了出來。白菜放置以后水分稍減,用來拌餡最為合適。</br> 她手法利落,白胖胖圓滾滾的餃子一個(gè)接一個(gè)包好,往大板上一放,整整齊齊的,看著就舒心。</br> 一般這個(gè)時(shí)候聞?wù)繒每曜油睅紫聢A鼓鼓的餃子肚,讓餃子站得更整齊,朝向得一模一樣——可能是強(qiáng)迫癥,也可能是閑得慌。</br> 餃子還沒包完,又有丫鬟過來稟告,說是聞玨來了。</br> 聞玨可不像柳知許那樣客氣,直接闖了進(jìn)來。</br> 下人來報(bào)說柳知許到了陸云初院子久久沒出來,他有點(diǎn)擔(dān)心,氣勢洶洶地就找了過來。</br> 結(jié)果掛著一張黑臉找到她們時(shí),三人正圍著長桌,氣氛平和地包著餃子。</br> 這就有點(diǎn)尷尬了。</br> 陸云初挑眉:“你怎么來了?”劇情可沒這段。</br> 聞玨本來正想說什么緩解尷尬氣氛,一聽他這么說,頓時(shí)就不爽了,話到嘴邊拐了個(gè)彎兒:“我是聞府的主人,有哪里是我不能去的?”</br> 陸云初:“女茅房?”</br> 聞玨:……</br> “你這個(gè)女人!”</br> 陸云初把手里的餃子放下,嫌棄道:“嘖,大過年的,干什么火氣這么大,好好說話不成?”</br> 她太知道怎么氣人了,聞玨咬牙道:“是你先沒好好說話,我才——”他把后半段話生生咽下,深呼吸一口氣,決定不和陸云初計(jì)較,維持自己冷峻霸道的形象。</br> 柳知許不得不出來說話緩和局面:“看來都是誤會,大過年的,一家子就別拌口角了。”</br> 這話沒什么道理,可是按上“大過年的”四個(gè)字,突然就有道理了。</br> 聞玨收斂火氣,陸云初撇撇嘴角,兩人決定不再斗嘴了。</br> 聞玨無視陸云初的白眼,走到柳知許身邊:“你來這兒做甚?”</br> 柳知許微笑著,小聲回應(yīng):“陸夫人相邀,我一人在院中又實(shí)在是孤單,所以就厚著臉皮過來了,本來只想聊會兒天就走,誰知陸夫人盛情難卻……”</br> 聞玨不高興了,他道:“什么盛情難卻,我看是訛?zāi)惝?dāng)丫鬟來的,你怎么能親自做飯?”</br> 陸云初受不了他這“高貴”樣兒了,插話道:“你煩不煩,非得壞人心情?愛留留,不愛留就走。”</br> 聞玨嘴角抽了抽,厚著臉皮挨著柳知許坐下:“我留。”他很怕陸云初再給柳知許上眼藥,二人最近進(jìn)展緩慢,總感覺不太對勁兒。</br> 陸云初難得和他計(jì)較:“你去洗手,洗完手過來包餃子。”</br> 聞玨愕然:“我?”</br> “不然呢,這桌上四人還有誰沒洗手?”</br> 既然之前的都忍了,再忍幾下也沒事。聞玨勸慰自己一番,老實(shí)地去洗手了。</br> 洗完手回來,沒人理他,他覺得很尷尬,只能自己學(xué)著他們的動作跟著包餃子皮。</br> 陸云初往男女主身上掃了一眼,有種莫名的快感。管你們是孤冷睿智的女主還是霸氣無雙的男主,來了我這兒,都給我墜入凡塵老老實(shí)實(shí)包餃子吧。</br> 聞玨包了個(gè)四處露餡的餃子,試圖往大木板上放,被聞?wù)恳豢曜佣伦 ?lt;/br> 他不能說話,但動作意思很明顯。</br> 筷子指指別人可愛白胖的餃子,再指指聞玨那四不像的面團(tuán),無聲的嘲諷最為致命。</br> 聞玨臉皮頓時(shí)就紅了,他咬牙切齒地把餃子收回來,放到自己面前的空碗里,挪到聞?wù)磕菞l凳子上,悄聲嘀咕:“你最近是怎么了?”</br> 聞玨對于聞?wù)扛杏X是很復(fù)雜,他對聞?wù)康男那楦嗟氖且环N恨鐵不成鋼的惱怒,每當(dāng)看到他那副向死而生、對人世毫無眷戀的模樣,他就恨不得將他罵醒。但他不敢,他需死尊父親的遺志,竭盡忠誠。</br> 聞?wù)總?cè)頭,神情一如往昔地平靜,只是眼神不再像以前那般死氣沉沉了。</br> 他看了看陸云初,勾起嘴角,對聞玨笑了一下,這算是回答了他的問題。</br> 聞玨心里一揪,忽然有些鼻酸。他已經(jīng)記不得多久沒看過聞?wù)康男θ萘耍惺炅藛幔坑洃浝锬莻€(gè)恣意耀眼的少年形象早已模糊不清了,恍惚中,他又想起了二人鮮衣怒馬的幼年時(shí)光。</br> 他將眼里的酸澀眨去,順手將新包的餃子放到大木板上。</br> 還未放穩(wěn),聞?wù)烤凸麛嘟o他戳走了,神情又恢復(fù)那副疏離的樣子,一點(diǎn)也不像剛剛對他笑過。</br> 聞玨:……</br> 陸云初發(fā)現(xiàn)這邊的動靜,嫌棄“嘖”了一聲:“你少包點(diǎn),就放碗里吧,包了另下一鍋,自己吃。”</br> 聞玨要被氣短壽了。</br> 他插手:“我不包了!”</br> “不包沒得吃。”</br> 他被氣笑了:“你覺得我差你這口吃的?”</br> 一個(gè)時(shí)辰過后,他覺得自己可能真的有點(diǎn)差。</br> 大鐵鍋往外溢著白霧,熱氣繚繞,白白胖胖的餃子在里面撲騰翻涌,表皮逐漸變得滑溜,滿滿一鍋,看著很有滿足感。</br> 這種滿足感正是一種叫做“年味兒”的東西,無論年夜飯?jiān)趺醋冞w換樣,滴水成冰的冬日,餡大皮薄的大餃子永遠(yuǎn)是定海神針般的存在。</br> 天色將將暗下來,年夜飯就備好了。陸云初和柳知許一起把菜端到堂屋,聞玨知曉聞?wù)坎幌踩丝拷挂矝]讓丫鬟進(jìn)來,自覺地跟著她們一起端菜到桌上。</br> 聞玨和柳知許對著這一桌子豐盛的菜肴,一時(shí)有些怔愣。這一桌子菜說來算不得精致,沒有什么講究,一大堆葷腥湊一起,像是沒吃過肉食一般,只一個(gè)詞——實(shí)在。</br> 可就是這樣,竟無端讓人覺得松懈下來。</br> 好像到了年關(guān),就該這么大塊兒吃肉,大份兒喝酒,管他什么規(guī)矩和講究,這才和這寒風(fēng)凜冽的冬日相襯。</br> 陸云初也挺感慨的,兩世逃亡,連年也沒過成,這一世倒是好好過了個(gè)年,誰承想竟是和男女主一起過的。</br> 想想他們?nèi)耍荒甑筋^因?yàn)閯∏楸疾ú煌#K于在年關(guān)可以暫得歇息,也算是某種程度上的有緣了。</br> “別愣著了,就咱們四個(gè),沒什么講究,想吃啥吃啥。”</br> 她先給聞?wù)恳巳齻€(gè)薄皮厚餡的大餃子,餃子沿著碗邊滑了個(gè)圈兒,落在碗底簇?fù)碇爸讱狻?lt;/br> 一般蘸碟就是醬油、芝麻油、辣椒油、蒜泥混一起。蒜泥不能剁不能壓,得用搗蒜錘搗成蓉狀,黏糊糊的挑起一坨放入蘸碟里,蒜香味很濃,正配餃子。</br> 白胖的餃子從蘸碟里滾一圈,裹上一層剔透棕紅的亮色,放入口中,蘸料咸鮮辛辣的味兒被清淡的餃子皮壓住。餃子皮薄卻不爛,滑溜勁道,一咬,那股鮮香的熱氣頓時(shí)沖入口腔,讓人忍不住不顧姿態(tài)地哈氣。</br> 肉餡里加入了老湯,寒冬臘月的天兒一放,汁水凝結(jié)在餡兒里,餃子煮開后,鼓囊囊的餃子肚便摻著湯汁。肉餡團(tuán)得又大又圓,十分緊實(shí),咬下一半,那湯汁肉眼可見地從縫隙里往外冒,帶著絲絲油花,鮮香甘美。</br> 這種時(shí)候便是不蘸料,餃子也是極其美味的,肉香醇厚,白菜清甜,緊實(shí)的餡兒嚼起來砸砸作響。</br> 陸云初沒給聞?wù)克麄兡欠N蘸碟,只是倒了一小碗醋。以前她沒試過餃子蘸醋,后來看到《武林外傳》里同福客棧眾人吃餃子的那集,一下子就被饞住了。</br> 大碗倒點(diǎn)醋,熱燙的白餃子放中間,一堆人圍著,吃得腮幫子鼓得老高,前一個(gè)還沒咽下后一個(gè)就塞嘴里了,滿滿一口,嚼得五官亂扭,看起來過癮極了。</br> 這醋不能是普通的醋,只有酸味沒有香味,一定是要醇厚酸香的老陳醋才醒。醋香味能更好地激發(fā)肉餡兒的鮮,舌尖發(fā)燙,喉間生津,鮮得純粹,鮮得濃郁。</br> 聞?wù)坑嘘懺瞥醵⒅荒艽罂诖罂诔裕嫫び薪李^,餡兒也足夠韌,細(xì)嚼慢咽中也別有滋味。</br> 只可惜三個(gè)下肚,跟沒飽似的,他端著空碗往陸云初這邊挪了挪,請求再添一顆。</br> 聞玨嘴里塞著兩個(gè)餃子,一邊哈氣一邊狼吞虎咽:“要吃就挑唄,她還敢攔著?”這個(gè)不要臉的,自己的爛餃子最后沒煮,厚著臉皮吃她們包的吃得可歡了。</br> “你以為誰都跟你一樣啊,惹人嫌。”陸云初罵了他一句,給聞?wù)刻砹巳齻€(gè)餃子。話雖這么說,但多他一人就少一份冷清,陸云初倒也沒趕他。</br> 聞玨也知道自己不占理,大口大口嚼餃子,閉嘴了。</br> 柳知許也吃得有些趕,她用手扇著熱氣,尷尬地解釋道:“餡兒里兜了湯,有些燙,斯哈。”</br> 對待女主,陸云初寬容多了:“慢些吃,鍋里還有呢,咱們四個(gè)肯定吃不完的。”</br> 聞?wù)亢鋈贿f來本子,問:“吃不完的可以給別人吃些嗎?”</br> 陸云初沒明白:“給誰?”</br> 他在紙上寫道:“下人。”</br> 很難形容這種感覺,就像滿桌的騰騰熱氣鉆到了心底,陸云初胸腔軟成一團(tuán)。</br> 她笑道:“當(dāng)然。”這不正是她所期望的熱鬧過年嗎?</br> 她同聞?wù)咳N房拿了個(gè)大盆,撈起一盆餃子,帶上碗筷端到院門處。</br> 還是那些熟面孔,一年四季、一天到晚都在這兒盡職盡責(zé)地充當(dāng)npc。</br> 陸云初把盆給她們:“一年到頭都辛苦了,天冷,吃點(diǎn)餃子吧,今夜都早點(diǎn)回去過年。”她們都是和聞?wù)恳粯油∠鄳z的工具人們。</br> 丫鬟們愣愣地道:“過年?”</br> 過了片刻,她們終于反應(yīng)過來了,抬頭往月喃喃道:“除夕夜啊。”</br> 或許是因?yàn)閯∏槔餂]有寫這個(gè)時(shí)間段,她們終于不再那么麻木機(jī)械,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接來碗筷和餃子,感激地道謝。</br> 陸云初對聞?wù)窟谘佬Γ骸白甙桑覀兓厝ァ!?lt;/br> 兩人走出去一段路,背后才傳來丫鬟們驚喜的笑聲。</br> “好好吃。”</br> “是呀,就是好燙。”</br> “剛才小姐說回去過年,回去過年……今晚是不是應(yīng)該不站在這兒了。”</br> ……</br> 陸云初很想在這個(gè)時(shí)候牽起聞?wù)康氖郑瑔査欠褚埠湍切﹏pc們一樣,在寒冷的除夕夜感到了脫離劇情桎梏的一絲溫暖。</br> 或者……是他感受到了,所以才想將這份溫暖也分享給她們?</br> 她看向聞?wù)浚裆绯#劾镄σ鉁厝帷?lt;/br> 兩人回到堂屋,聞玨已經(jīng)快把桌上的餃子吃了一半了。</br> 陸云初覺得必要時(shí)刻有個(gè)飯桶還是挺好的,吃得歡,看著熱鬧。</br> 她坐到板凳上,對聞玨說:“別光顧著吃餃子,其他菜也試試。”</br> 她這么一招待,聞玨頓覺警惕,遲疑地看她,加快了席卷餃子的速度。</br> 陸云初無語,這人真是不能給好臉色看:“愛吃不吃,有病。”</br> 聞玨吃人嘴短,小聲逼逼:“蛇蝎。”</br> 陸云初伸手探向肘子,聞玨下意識阻止:“你怎么能用手呢?”這也太不雅觀太粗魯了吧。</br> 陸云初回嘴:“我不用手用什么,用我的蛇信子嗎?”</br> 好吧,聞玨理虧,閉嘴吃餃子。</br> 陸云初尋常不愛吃太葷腥的肘子,但到了除夕,越是葷就越有實(shí)在感,這些飲食帶來的濃烈年味兒是無可替代的,好似少了大葷就少了樂融融的喜氣。</br> 肘子煮得酥爛,連湯汁也變得黏糊糊都,肉皮軟韌黏稠,晶瑩亮澤,撕開以后,內(nèi)里肉脂晶瑩,瘦肉紅潤,色相絕佳,讓人垂涎欲滴。</br> 這醬肘子用的是老湯,滋味醇厚,肥瘦相間,非常入味。看著油膩,入口卻不會太膩,肥肉和肉皮早被熱氣熬得松爛,尤其是肥肉,好似下一刻就要被熱氣燙化了一般,入口即溶。</br> 啃肘子可得小心一點(diǎn),免得一咬,油就順著嘴角就流了出來。</br> 陸云初自己吃也沒忘了聞?wù)浚每曜咏o他分了一小塊兒,又給他掰了塊兒饅頭。</br> 反正就是她吃什么,聞?wù)烤头值靡恍K兒什么。</br> 聞玨嘀咕道:“嘖,喂貓兒呢。”</br> 聞?wù)窟€是第一次吃這么葷的食物,肥肉入口即化,油脂香氣伴隨著醬香瞬間填滿口腔,讓人忍不住渾身一振,這大概就是肉食帶給人的別樣力量吧。</br> 他很喜歡,就著饅頭,讓精細(xì)的香氣在唇齒間慢慢流轉(zhuǎn)。</br> 聞玨看得饑腸轆轆、直咽口水,趁陸云初低頭,把饅頭往肘子盤里一裹,黏糊糊的肉汁頓時(shí)把饅頭糊成醬色。</br> 陸云初做的饅頭和她其他菜的風(fēng)格如出一轍,怎么實(shí)在怎么來,個(gè)頭渾圓,胖乎乎白蓬蓬,筋道十足,配著肉汁那叫一個(gè)過癮。</br> 熱乎的饅頭把肉汁的膠質(zhì)熱化,湯汁似同饅頭融為一體,并不會因太濕而浸軟饅頭,反而給饅頭帶上了一點(diǎn)黏糊的口感,直叫人吃得渾身舒坦,非得配上一碗好酒,方能吃到痛快。</br> 他不好意思動肘子,轉(zhuǎn)而挑起了一片臘肉。臘肉沒放多久,還不夠辣,但肥肉部分已經(jīng)變成了微黃的透明色,跟琥珀似的,色澤明亮。</br> 牙齒一碰,那肥肉就跟破了層外皮一般,里面臘香醇厚的肥油滋滋作響,沒做好準(zhǔn)備,油瞬間就從嘴角溢了出來。</br> 他尷尬地用饅頭堵住,悶頭狂吃。</br> 桌上一時(shí)只有碗筷碰撞聲,忽然,柳知許抬頭看向窗外,打斷了這安靜:“下雪了。”</br> 窗外雪花紛飛,似鵝毛般輕盈,在寒風(fēng)中打著轉(zhuǎn)落下,地面稀稀疏疏染上一層純白,不一會兒就會被全數(shù)覆蓋。</br> 陸云初吃得差不多了,肚皮鼓鼓,興致勃勃地跑到窗邊看雪。</br> 聞?wù)扛谒砗螅黄鹦蕾p飄雪的夜景。</br> “是不是馬上要到午時(shí)了,這會兒下雪可真浪漫。”陸云初捧著臉遙遙望著遠(yuǎn)方,豎著耳朵聽有沒有寺廟的撞鐘聲傳來。</br> 聞?wù)侩m不懂“浪漫”具體為何意,但大體能明白此為“詩情畫意”的意思。</br> 他跟著綻放笑顏,無比認(rèn)同地點(diǎn)點(diǎn)頭。</br> 另一邊聞玨襯他們走了瘋狂吃菜,一抬頭,發(fā)現(xiàn)柳知許不見了。</br> 廂房拐角處,柳知許抬頭看著房檐,輕聲喚了一句:“影。”</br> 一道巍峨的黑影閃過,在她面前站定,聽候吩咐。</br> 柳知許看著檐外紛飛的鵝毛大雪,出聲道:“下雪了。”</br> 無論她說什么,影都不需要接話,沉默地低著頭。</br> 柳知許也沒有和他聊天的意思,她轉(zhuǎn)過頭,伸手遞出手里的東西。</br> 影的眼前出現(xiàn)一副碗筷,碗里擠著悶悶一碗餃子。</br> “今夜不必守著。”她道,“今夜是除夕。”</br> 影十分錯(cuò)愕,半晌沒有動作。</br> 柳知許從懷里掏出藥瓶,口氣一如既往的冷淡:“這是這個(gè)月的解藥。”</br> 影雙手接過,一手藥一手碗,行禮道謝的姿態(tài)顯得有些笨拙。</br> 柳知許微微頷首,轉(zhuǎn)身離開。</br> 影站在黑暗的角落里,看了看藥瓶,又看了看餃子,終于有了動作。</br> 他蹲下身,放下藥瓶,捧著瓷碗,選擇先吃餃子。</br> 他吃得狼吞虎咽,一身黑,在大雪紛飛的夜,像一只覓食的烏鴉。</br> 柳知許回到廂房時(shí),聞玨已經(jīng)吃飽喝足了。</br> 他和聞?wù)空驹诖斑叄诳赐饷鎿潋v玩雪的陸云初。</br> 柳知許還沒踏入房門,就被陸云初叫住了:“快來,咱們堆個(gè)小雪人吧。”</br> 柳知許從來沒堆過雪人,被她叫住又不好拒絕,只能同她一起笨拙地鼓搗起來。</br> 站在窗前的聞玨皺了皺眉:“成何體統(tǒng),這么大人了,怎么還這般小孩心性,端莊全無。”</br> 也不知道他是在罵誰,聞?wù)款┧谎郏D(zhuǎn)身就走,似乎連多余的眼神也不想給他,免得白費(fèi)力氣。</br> 他往廂房外走去,在廊下站定。</br> 陸云初不準(zhǔn)他出來,怕沾著雪受寒,但廊下有屋檐擋著,應(yīng)該不算不聽囑咐。</br> 站在這兒里,能更清楚地聽見她的笑聲。</br> 她不知從哪翻出來了鹿皮小帽和手套,給柳知許也戴上了,兩人說笑著,用地上很快積起的學(xué)堆了一個(gè)半圓。</br> 她們嘀嘀咕咕地討論著是不是應(yīng)該滾一滾,滾圓點(diǎn)。</br> 聞?wù)坎恢挥X就勾起了嘴角,黑夜、白雪,如此寡淡相沖的顏色,竟也可以這般鮮活。</br> 身后傳來腳步聲,聞玨走到他身旁:“是她勸服了你嗎?”他還是不能接受,“為什么,我曾勸過你那么多次……”</br> 聞?wù)拷褚剐木橙岷停膊粚掖螣o視他了,從懷里掏出紙筆寫字。</br> 聞玨見他如此珍視這個(gè)本子,心中氣悶,想要多說幾句,又硬生生忍住,怕聞?wù)坎辉偻哉Z。</br> ——她沒勸過我。</br> 聞玨更惱了:“那你是為何這般,從前我求也求過,罵也罵過,你從沒聽進(jìn)去,我們多年的情分難道比不得她一人嗎?”</br> 聞?wù)旷久迹簞e這樣說,并非如此。</br> “那你是為何!”聞玨心中苦悶,見到他那雙含著薄霧的雙眸,更是難受,“阿湛,我知道你苦。可這世上誰不苦,我父親也為了護(hù)送你而死,我們聞家最后只剩我一個(gè)了,可我并不會因此消沉,我要他們血債血償,我要聞家重振門楣。”</br> 聞?wù)繐u頭。</br> 聞玨立馬說:“我并非讓你復(fù)國,我只是覺得,你身上系的不只是我父親的命,那么多人為了護(hù)你而死,你、你怎能……”</br> 聞?wù)磕樕喜]惱怒的神情,依舊是那種接近麻木的平和:所以我從未輕生。</br> “你那般等死和求死有什么區(qū)別!”</br> 他一筆一句寫道:等死和求死不一樣,我不能求死,只能等,等那日到來。</br> 他這話云里霧里的,聞玨看不懂,但他并沒放棄。這么多年了,這還是阿湛第一次與他交談這些。</br> “我不明白,阿湛,你還記得曾經(jīng)嗎,你是京城最恣意昂揚(yáng)的少年郎,我常被父親訓(xùn)責(zé)要多多向你學(xué)習(xí)。突逢大變,性子轉(zhuǎn)變我可以理解,可你怎么能變成這樣?”</br> 陸云初她們總算是堆好了雪人的下部分,聞?wù)窟@才轉(zhuǎn)頭看向聞玨。</br> 他仔細(xì)看著聞玨,忽而輕笑,在紙上寫道:你可記得我幼時(shí)最愛登瞻星臺,為此挨了不少打。父皇總說命不由天,命數(shù)變化,全在自己。可他錯(cuò)了,在這世上,每個(gè)人的命數(shù)早就有定論。</br> 聞玨看到這些話,不知道為何心臟驟緊,他扯過紙,揉成一團(tuán):“我不許你說這些喪氣話。”</br> 他這般暴躁的樣子有幾分孩子氣,聞?wù)抗戳斯醋旖恰?lt;/br> ——這不是喪氣話。這世上確實(shí)有人天命所歸、龍運(yùn)在身,我的命便是在確切的時(shí)機(jī)助他。</br> 這句話砸得聞玨腦子嗡嗡作響,他喉嚨發(fā)緊,呼吸困難,結(jié)巴道:“我、我不懂。”</br> 聞?wù)康男θ莺艿胁恢每煞竦囊馕丁?lt;/br> ——所以我說時(shí)機(jī)未到,你想要的東西我暫時(shí)還不能給你。時(shí)機(jī)到了,太子印、虎符、秘庫鑰匙我都會給你,不過到那時(shí)估計(jì)我的命數(shù)已盡。</br> 這段話映入眼簾,聞玨恐懼地后退幾步,頭疼欲裂,尖銳的嗡鳴聲絞得他痛不欲生,他額頭滴落豆大的汗珠,喘著氣,努力擠出話音:“你在說什么胡話,你怕是被大變折磨得瘋魔了!什么狗屁的命,什么狗屁的時(shí)機(jī),你把這消沉的功夫用到反抗上,也不會成現(xiàn)在這模樣?”</br> 聞?wù)亢芾郏胱约捍_實(shí)也是太孤獨(dú)了,才會同聞玨寫下這些他永遠(yuǎn)不會明白的話。</br> ——我反抗過,但換來的是無盡的后悔。天命不可違,何不順應(yīng)安排,各得其所。</br> 雪人堆好,陸云初的笑聲傳遍整個(gè)院子,聞玨捂著頭,下意識脫口而出:“各得其所?那她呢,你那等死的安排里,可有她?”</br> “啪”地一聲,聞?wù)康奶抗P斷了。</br> 他回頭,神色恢復(fù)漠然,垂眸看著在地上痛不欲生的聞玨,姿勢像是在睥睨。</br> 聞玨捂著頭在地上蜷縮著痛哼著,半盞茶后,他渾身脫力,再睜眼時(shí),眼里只剩迷茫。</br> “嘶——”他從地上爬起,揉揉太陽穴,“我怎么摔了一跤,阿湛,你也不扶著我。”</br> 聞?wù)哭D(zhuǎn)頭,不再看他。</br> “唉,你總是這樣不理人。”聞玨嘀咕道。</br> 他看著陸云初在院里胡鬧,眼角直跳:“這哪像是個(gè)大家閨秀的樣子。”說完瞥一眼聞?wù)浚斑@門婚事是你自己答應(yīng)的,是災(zāi)是禍,都得自己背。”</br> 聞?wù)繘]理他。</br> 本以為他要反駁幾句,結(jié)果還是這般不愿所談的疏離樣,聞玨自覺無趣,伸了個(gè)懶腰:“反正與我無關(guān)。”</br> 他扭了扭肩頸,側(cè)身朝向聞?wù)浚骸耙股盍耍乙厝チ恕!?lt;/br> 話音剛落,院里響起噼啪刺耳的炮竹聲,下一刻,一個(gè)躥得飛快的炮仗騰空劃過,直沖聞玨的屁股。</br> 聞?wù)繘]來得及反應(yīng),眼睜睜地看著炮仗懟上了聞玨,把聞玨懟得向前撲騰。</br> 他下意識跨步躲開,聞玨沒有借力點(diǎn),一個(gè)千撲趴在了地上。所幸聞?wù)亢眯模瑢⑴谡淘诒ㄇ疤唢w,否則聞玨今夜臀部就慘了。</br> “陸!云!初!”聞玨從地上爬起來,氣得頭皮冒火,恨不得拔刀相向。</br> 陸云初連忙擺手:“不關(guān)我的事!我們一起放的!這炮仗有問題,誰知道它居然飛了起來呀!”</br> “你!”聞玨氣得呼哧大喘,最后看到柳知許愧疚難堪的神情,硬生生咽下惡氣,甩袖走了。</br> 他離開后柳知許也不好繼續(xù)待著,跟著走了。</br> 陸云初見他們都走了,賊兮兮地跑到聞?wù)扛埃÷曊f:“其實(shí)就是我哈哈哈哈。”她叉著腰,埋怨道,“我看他那歪嘴歪眼的樣子就知道又在兇你了,真是不要臉,就欺負(fù)你不會還嘴,他怎么不去和瘸子比賽跑呢?”</br> 她說完,覺得不對,連忙找補(bǔ)道,“我知道你會在爆炸前把炮仗踢開的,就算沒有,聞玨武功高強(qiáng),天下無雙,一定能避開的。”</br> 聞?wù)靠粗@樣,搖搖頭,忽然就笑了,越笑越大,最后盡是笑得前仰后合。</br> 陸云初沒明白笑點(diǎn)在哪,無措道:“你笑什么呀?”</br> 聞?wù)孔允遣豢赡芑卮鹚纯斓匦χ孟襁@輩子都沒這么笑過。</br> 等他笑停了,陸云初也沒有追問,忙了一天,她有點(diǎn)困了,捂著嘴打了個(gè)哈欠:“走吧,洗漱睡覺,咱們?nèi)ゴ采鲜貧q,暖和。”</br> 聞?wù)孔匀稽c(diǎn)頭答應(yīng)。</br> 兩人洗漱完后窩在床上,陸云初不知道從哪掏出一個(gè)大紅荷包,放在聞?wù)康恼眍^旁,解釋道:“壓歲錢。”</br> 聞?wù)恳苫蟮乜聪蛩?lt;/br> 她不好意思地?fù)蠐项^:“雖說這東西是長輩給晚輩的,但寓意很好,咱們就忽略這個(gè)規(guī)矩,純討個(gè)吉祥意。”</br> 聞?wù)可碇幸拢苓厽o紙筆,只能在她手心寫字:什么寓意?</br> “你不知道?”陸云初詫異。</br> 聞?wù)奎c(diǎn)頭。</br> 她便呲牙笑,腿一盤:“那就當(dāng)給你講睡前故事了。是這樣的,相傳古時(shí)候有一只叫做‘年’的怪獸,頭長犄角,身長牙尖,十分可怖,每到年關(guān)都要來傷人。若是‘年’要來傷害小孩子,小孩就可以用枕邊的壓歲錢來賄賂它,化兇為吉,保佑平安。”</br> 聞?wù)啃χ谒中膶懽郑嚎晌也皇呛⑼?lt;/br> 陸云初撇嘴:“我不管,反正就是討個(gè)吉祥,辟邪驅(qū)鬼,保佑你身體康健,能壓住噩夢里的邪祟也是好的。”</br> 聞?wù)裤读算叮俅涡α似饋恚@次笑得很柔和,在微弱燭火的照耀下,溫柔得過頭。</br> 陸云初有點(diǎn)不好意思,收起傻樣,辯解道:“別看了,故事講完了,睡吧睡吧。”也不知是誰說要守歲。</br> 聞?wù)繘]有反駁,同她一起躺下。</br> 剛剛躺下,遠(yuǎn)方傳來悠揚(yáng)古樸的撞鐘聲,這是新年到了。</br> 陸云初又翻起來,對聞?wù)空f:“新年快樂。”</br> 聞?wù)恳哺饋恚荒苷f話,只能在她手心一筆一劃認(rèn)真寫道:新年快樂。</br> 麻麻癢癢的,讓人心尖發(fā)慌發(fā)軟。</br> 陸云初收回手,同他相視一笑,再次躺下。</br> 她才玩兒過,還興奮著呢,毫無睡意,盯著床幔問:“聞?wù)浚憬裉爝^得開心嗎?”</br> 聞?wù)總?cè)頭,她把掌心遞過去。</br> 他便在她手心寫字,燭光熄滅,感官頓時(shí)放大數(shù)倍。</br> 她感覺他寫字比往常慢了很多,似在斟酌。</br> ——我第一次體會到了什么叫做“過年”,會永遠(yuǎn)記得的。今日我很開心,謝謝你。</br> 最后一個(gè)字還沒寫完,陸云初就把拳頭攥緊了:“說什么謝呀。”</br> 她道:“我不是承諾過嘛,我會讓你吃很多好吃的。”她翻起身來,趴在聞?wù)扛埃Z氣鄭重,</br> “我還要同你開開心心地生活,帶你體味人間煙火。”</br> 聞?wù)拷廾活潱⑽Ⅴ酒鹈迹J(rèn)真地在黑暗中捕捉她的剪影。</br> 他的眼里好像有一汪倒影皎月的湖水,明明無風(fēng),湖面卻無端起了波瀾,泛起陣陣漣漪,月光化作稀碎光影,似星似珠。</br> 片刻,他笨拙地學(xué)著陸云初的笑容,笑得燦爛。</br> ——好。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jiān)f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gè)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gè)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gè)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shí)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xiǎn)的廢墟中,半點(diǎn)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