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第12章
暴風(fēng)雨的天,最宜昏睡,一頓砂鍋米線吃得胃里暖乎乎的,四肢也跟被暖化了一般,渾身無力。</br> 陸云初在榻上懶洋洋地躺著,靜聽窗外風(fēng)聲大作。</br> 過了一會兒,聞?wù)勘е淮脖蛔舆^來,給陸云初壓到了身上。</br> 她被壓得氣悶,支吾道:“蓋這么多干什么?”</br> 聞?wù)繘]理她,又去提火籠過來,放在她身邊。</br> 陸云初無奈了,瞧他這樣倒像是自己有多柔弱似的,明明他才是傷患。聞?wù)渴且粋€很溫和的人,偏偏就是這種溫和讓人無可奈何,陸云初只好隨他去了。</br> 暴雨持續(xù)了一夜,翌日清晨終于停歇。</br> 陸云初醒來后發(fā)現(xiàn)自己的腳踝已經(jīng)不痛了,可以正常扭動和下地,好得超乎尋常的快。</br> 這可能就是做女配的唯一好處了,作為隨時在冒頭惡心讀者的重要角色,身體一定得好,精力一定得旺盛,免得該作死的時候掉鏈子,豈不是耽誤男女主感情進度?</br> 她興沖沖地下地走了一圈,還沒來得及高興太久,就聽到了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br> 陸云初趕緊聲音傳來的方向跑,果然看見聞?wù)吭趯χ~盆咳嗽。</br> 她透過窗看了眼天色,又到了聞?wù)糠覆〉臅r候。</br> 以前他只是痛,今日卻格外虛弱,渾身汗涔涔的,一副有氣無力的模樣。</br> 陸云初趕緊上前扶著他。</br> 若是往日,聞?wù)勘貢惚埽墒墙袢账麉s沒有多余的力氣,側(cè)頭看了陸云初一眼,難堪地垂下眸。</br> 他身上一直有股勁兒,是傷口撕裂、血流不止也要挺直脊梁的勁兒,讓人想要靠近他,又覺得自己的善意對他是種輕蔑。</br> 可今日的他身上的那股勁兒散了,整個人都蒙上了一層霧氣,連明亮澄澈都眼也顯得灰蒙蒙的。</br> 陸云初把他架著往床邊走,想說重話又舍不得把語氣加重:“你怎么回事,昨日就記得給我蓋被子添火籠,到頭來自己卻病了。”</br> 聞?wù)看怪^,也不知聽沒聽見,沒什么反應(yīng)。</br> 陸云初讓他躺到榻上,他蒼白的臉色因為咳嗽泛起絲絲紅暈,閉著眼,側(cè)著頭,像一個無知無覺的玉人。</br> 陸云初伸手探向他的額頭,沒有發(fā)燙,松了口氣。</br> 她念叨道:“真是不省心,明明知道自己渾身是傷,病痛纏身,還敢對自己不上心,把我看得好好的,自己呢……”</br> 埋怨的話沒說完,袖子忽然被扯了一下。</br> 低頭一看,聞?wù)坎恢螘r迷迷蒙蒙地睜開眼,有氣無力地看著她。</br> 陸云初覺得自己是個壞人,這個時候居然被聞?wù)窟@幅模樣晃了神,想到了初見時他的樣子。</br> 眉間清愁不散,雙眸平靜無波,飽經(jīng)□□,唇角帶血,渾身冷汗涔涔,偏生沒有任何情緒,這種空洞便帶著悲憫的美。</br> 聞?wù)刻郑驍嗔怂某錾瘛?lt;/br> 他往衣襟處摸了下,沒找見小本兒,有些茫然,一著急,便再次咳嗽了起來。</br> 陸云初趕緊握住他的手腕:“別著急,想說什么?”</br> 聞?wù)空A苏Q郏辞逅谋砬椤?lt;/br> 陸云初看不得他這幅模樣,把掌心伸到他手旁邊:“想說什么?”</br> 聞?wù)糠磻?yīng)慢了半拍,一點兒也不像平素碰也不敢碰她的他,沒有猶豫,抬起手在她掌心寫道:我沒有不上心。</br> 他寫得很慢,指尖微涼,短短六個字,一筆一劃寫得很慢很認(rèn)真,生怕她辨別不出來。</br> 陸云初往邊兒上看去,看到兩床疊得整整齊齊的被子。</br> 她嘴里有些苦澀,短短的時日內(nèi),聞?wù)窟M步太多。</br> 曾經(jīng)的他暮氣沉沉,別說面對病痛,就算死了也無所謂,而現(xiàn)在的他試探著走出那個黑沉沉的角落,笨拙地照顧自己,只因怕她生氣。</br> 她很想告訴聞?wù)浚瑢ψ约汉脩?yīng)該是發(fā)自本心、出自本能的,而不應(yīng)該是因為怕一個人生氣。</br> 她深深嘆息,把被子拖過來,給聞?wù)可w上。</br> 聞?wù)抠M力地將手從被子里探出來,抓住她的袖子,還想再說什么。</br> 他蹙著眉,憂愁地看著她,陸云初讀懂了他的心思。</br> “我沒生氣。”她嘆道,把他的手握住,塞進被子里。</br> 剛才是她想岔了,聞?wù)坎⒎且驗闅鉁伢E降沒照顧好自己而受涼,而是因為昨日出來接她淋了些雨。</br> 她被暴雨淋成那樣也照舊活蹦亂跳,而聞?wù)恐皇橇芰四且幌戮筒×耍瑹o非就是因為這一身病痛。</br> 她把聞?wù)款~前的冷汗擦拭干凈,以免喜潔的他難受:“睡吧。”</br> 聞?wù)堪察o地閉上眼。</br> 陸云初起身,朝外院走,自己沒法走出這個院子,不知道怎么才能找大夫給他看病。</br> 剛剛走出房門,那種奇怪的指引感又來了,她眼前一亮,看來是要走劇情了!只要走出院子,她就能給聞?wù)空埖酱蠓颉?lt;/br> 她快步往外走,果然在兩間院子之間的垂畫廊下遇見了聞玨。</br> 他垂頭耷腦的,一副喪氣的模樣。</br> 陸云初沒有感覺到臺詞,還能說話,連忙上前叫他:“聞玨,聞?wù)渴軟隽耍阕尨蠓蚪o他開點藥。”</br> 她知道劇情不會讓人在這時候揭穿聞?wù)可砩系膫源蠓蚴遣粫佑|到聞?wù)康模敲粗荒茏尨蠓蜷_些尋常的傷寒藥。</br> 聞玨愣住,抬頭看她。</br> “快啊。”她催促道。</br> 聞玨本就迷迷糊糊的,被她一吼,下意識就吩咐隨從去讓大夫開藥。</br> 吩咐完后才反應(yīng)過來,轉(zhuǎn)頭,用一種古怪的眼神看陸云初。</br> 陸云初還沒有念臺詞的感覺,看來今天這出戲重點不在她。</br> 她沒話說,身體又動不得,只能和聞玨大眼瞪小眼。</br> 聞玨面對她有些氣短:“你可有話對我說?”</br> 按道理來講,女配該在此刻表白心意,但陸云初沒有臺詞,又著急著回去看聞?wù)浚譀]耐心,對聞玨翻了個白眼。</br> 聞玨驚了一下,卻接受良好:“我……我……”他從懷里掏出荷包,“拿回去。”</br> 這倒讓陸云初有些沒想到,荷包肯定是重要物品,她替換了荷包,劇情肯定走不下去了,但聞玨沒有發(fā)火,還把荷包還給了她,這是怎么回事?</br> 難道原劇情的男主并非試圖不光明地拿走荷包,但因為醉酒,陰差陽錯被女配強塞,巧合地獲得了重要物品,謀事成功了?</br> 好一個小白蓮,合著就因為是男主,連做些不要臉的事也能順理成章。</br> 她眼神鄙夷,聞玨有些惱羞成怒,一把將荷包塞給她:“你拿回去!”</br> 陸云初正要和他爭論,旁邊忽然傳來一聲低呼。</br> 一轉(zhuǎn)頭,柳知許站在轉(zhuǎn)角處,一副大受震撼的模樣。</br> “你們……”</br> 原來劇情是這個啊。</br> 果然,聞玨開口就是:“你聽我解釋——”</br> 陸云初一把打斷他:“你慢慢解釋,我先回了。”</br> 說完收過荷包,用眼刀刮了一遍聞玨。</br> 聞玨急忙解釋:“這荷包是我弟弟的,我讓她還給——”</br> 陸云初本來都飄走了,一聽這話,不懷好意地在女主旁邊停下,舉起桃粉色的荷包,小聲道:“不要聽他污蔑,我夫君不是那等有奇怪癖好之人。”</br> 這荷包秀氣,花樣繁復(fù),一看就是女子之物。</br> 柳知許表情僵了一瞬,她夫君不是那等人,那誰是呢……</br> 聞玨作為男主,功夫自然是上乘的,聽到了陸云初的話,氣得冒煙:“你胡說八道什么!”話說完,自己也愣了。</br> 她手里拿著的荷包為何是那般模樣?!</br> 他記得自己拿了荷包以后輾轉(zhuǎn)反側(cè),煎熬萬分,最后去見住持時,還在捏著荷包猶豫,這個反復(fù)看了無數(shù)回的荷包,怎么變成了這樣?</br> 他仔細(xì)回憶,頭疼欲裂,偏偏想不起任何細(xì)節(jié),回憶里看荷包的畫面無比模糊,似乎有哪里出了極大的差錯。</br> 他愣在原地,震驚恐慌,一句話也說不出的。</br> 柳知許看在眼里,確認(rèn)這是私密被發(fā)現(xiàn)卻無從解釋的模樣。</br> 她嘴角抽了一下,連忙對陸云初道:“二夫人,我與你同行。”不知道如何單獨面對聞玨,只能先回去冷靜冷靜。</br> 聞玨太過震驚,沒有追上來。</br> 兩人沒走多遠(yuǎn),就撞上了聞玨的侍從,正挑著一擔(dān)子梨往正院走。</br> 好東西!</br> 陸云初連忙叫住他:“這是哪來的梨?”</br> 侍從放下?lián)樱诡^答道:“這是公子托人從河北運來的雪花梨,公子最好這口,每年秋天都要讓人特地采買。”</br> 陸云初上前拿起一個瞧了眼,個頭渾圓,果香清甜,很適合用來烤梨,潤肺止咳,正好應(yīng)對聞?wù)康目燃病?lt;/br> “我要了。”她雁過拔毛,手腳麻利,挑起擔(dān)子就走。</br> 侍從不知如何反應(yīng),愣在原地:“二夫人,這是公子的梨,每年就這一小框。”</br> 陸云初知道npc不會攔她,一點兒心理負(fù)擔(dān)都沒有,和柳知許擦肩而過時,還順帶給聞玨潑盆臟水:“唉,實在是我們兩口子從來沒有吃過這些好東西,問大哥要也要不到,今日便厚著臉皮拿了。”</br> 留下柳知許在原地發(fā)愣,自己飛速地回到自己院里。</br> 藥送到了院外丫鬟手中,她們已經(jīng)煎好了,見陸云初過來,連忙上前稟告。</br> 陸云初隨她們?nèi)ト硭帨愿雷屗齻儼牙婺眠M小廚房,自己先回廂房,準(zhǔn)備把藥湯給聞?wù)课瓜隆?lt;/br> 聞?wù)克煤苁欤p眸緊閉,緊鎖的眉頭松開,面容平靜,像是沒了氣息。</br> 陸云初嚇得碗差點掉了,趕緊過去推醒他,等他睜開眼,才松了一口氣:“你睡覺怎么這么安靜,嚇?biāo)牢伊恕!?lt;/br> 聞?wù)坎唤馄湟狻?lt;/br> 陸云初當(dāng)然不會解釋,扶他起來:“喝藥。”</br> 他眨眨眼,輕輕挑了下眉,有些驚訝。</br> 陸云初把藥碗端他面前:“趁熱喝了。”</br> 聞?wù)恳幌蛭ㄋ菑模舆^藥碗就準(zhǔn)備往嘴里倒,陸云初趕緊攔下他:“又忘了吹了。”</br> 他動作一頓,吹了幾口,抬頭看一眼陸云初。</br> “嗯,可以喝了。”她已經(jīng)習(xí)慣了</br> 聞?wù)恳豢诠嗤晁帨芽胀脒f給她。</br> 他沒什么反應(yīng),陸云初倒是齜牙咧嘴:“不苦嗎?”</br> 聽到這話,聞?wù)看鬼袷窃诩?xì)細(xì)品味。</br> 陸云初趕緊打斷他,哪有這樣的,還品嘗苦味。</br> 她趕緊把桌上的麥芽糖遞給他:“很苦的,趕緊吃甜的消消味兒。”</br> 聞?wù)刻郑胝f話。</br> 陸云初把手掌遞給他。</br> 他一筆一劃,在她掌心認(rèn)真地寫道:不苦。</br> 陸云初心想,這不是睜眼說瞎話嗎,偏偏他臉上的表情還無比認(rèn)真嚴(yán)肅,一點兒也不像撒謊的樣子。</br> 然而他還在繼續(xù)寫,陸云初只好專注地感受他的筆觸。</br> 一個字一個字地感受。</br> ——你不生氣就不苦。</br> 她反應(yīng)了半拍,忽然愣住,抬眼看聞?wù)浚龑ι纤J(rèn)真的眼神。</br> 她猝不及防地捂住心口,怎么可以用這么正直嚴(yán)肅的表情說這么油頭的話!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