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8章 對掐(三更)
“陸侍中油鹽不進(jìn),卻也恩怨分明。本官主動讓位于他,等于是他欠了本官一個人情。” 面對一臉理所當(dāng)然,胡說八道的李大人,劉詔氣壞了。 他冷冷一笑,“李大人好大的面子。你讓位于陸侍中,你以為他會感激你?憑什么?那個位置遲早都是他的,用不著你讓。” 李大人搖頭笑笑,“論打仗,老夫不如殿下。但是論對朝中官員的了解,殿下遠(yuǎn)不如老夫。殿下若是不信,我們不如拭目而待。看看到底誰對。” 劉詔皺眉,明顯不滿,“若是大人猜測錯了,可想過后果。” 李大人哈哈一笑,“若是老夫錯了,老夫也認(rèn)了。屆時老夫會主動離開京城,不在紅塵俗世中打滾,回祖籍做個逍遙快活人。” 若是事情壞在姓李的手里,劉詔非撕了他不可。 還想回祖籍做逍遙人,做夢吧。 “殿下不必用吃人的目光看著老夫。老夫繼續(xù)留在朝堂,也是在賭。都是賭,何不換個方式。說不定柳暗花明,撥云見月。” 劉詔呵呵一笑,“但愿大人能如愿以償,做到體面退場。” “老夫還盼著去西北看看大漠風(fēng)光,一定會體面退場。” 二人用眼神較勁,誰都不肯退讓。 相對而言,李大人顯得更輕松些。 劉詔拂袖,起身離去。 李大人哈哈一笑,吐槽劉詔,“還是太年輕啊!脾氣那么沖,不好,不好!” 劉詔走出閑人居,吩咐錢富,“派人盯牢姓李的,看看他到底耍什么花樣。” 錢富領(lǐng)命,遲疑了一下,問道:“此事要告訴夫人嗎?” “本殿下會親自告訴夫人。” 就算他不說,顧玖也會從其他人口中得知真相。 李大人上本請辭,這么大的事,瞞不住。 …… 兩天后,李大人再次上本請辭。 這一回,文德帝象征性地挽留了一番,就準(zhǔn)了。 李大人雖早有準(zhǔn)備,當(dāng)聽到文德帝說出“準(zhǔn)了”的時候,還是感到很傷心。 一代忠臣,就此離開朝堂。 舍不得啊! 李大人有許多感慨,激動之余,紅了眼眶。 文德帝也有些動情,言語勉勵了一番,卻沒有給李大人任何虛職,也沒有挽留他,讓他繼續(xù)留在朝堂上。 李大人寒了心。 帝王心,真是冷硬如鐵。 前面幾年,是文德朝最困難的幾年。 全憑他這個中書令居中調(diào)度,朝堂才能平穩(wěn)度過最艱難的幾年歲月。 而今天下大安,風(fēng)調(diào)雨順。 文德帝就迫不及待卸磨殺驢。 寒心啊! 真正的寒心! 李大人黯然退場。 對于以退為進(jìn)的計策,也沒再抱有希望。 一切都是他自作多情。 人走茶涼。 人情冷暖,李大人也算是體會了一遍。 心灰意冷之下,竟然生出就此回祖籍養(yǎng)老的打算。 奈何大雪封路,不得出行。 李大人也只能站在屋檐下,望雪興嘆。 往年,一到年底,前來送禮的人絡(luò)繹不絕。門房從早到晚,忙到腳不沾地。 今年,門庭冷落。 別說李大人受不了,門房的下人同樣受不了。 人,怎么能這么現(xiàn)實? 除了幾位學(xué)生登門,再無其他人。 李大人自嘲一笑,“老夫歷來自視甚高。沒想到老了,卻被當(dāng)頭棒喝。不過如此而已!” 沒有朝廷官員的身份加持,他就是個普通的老頭,無人在意。 哈哈…… 今日才認(rèn)清這一點,果真愚鈍。 離著過年就剩下兩天,衙門已經(jīng)封筆。 本以為不會再有人上門,門房都打起了懶。 咚咚咚…… 聽到有人敲響大門的銅環(huán),門房還以為自己幻聽了。 仔細(xì)一聽,真的有人在敲門。 門房急忙翻身,走出溫暖的房舍,打開大門一角。 一個小廝,遞上一張請?zhí)拔壹依蠣斦埨罾蠣敽染疲@是請?zhí)!薄 澳慵依蠣斒悄膫€?”門房好奇問道。 小廝仰著頭,十分得意地說道:“我家老爺是三元公。記得提醒你家老爺準(zhǔn)時赴約。” 說完,小廝就跑了。 三元公的邀請,門房不敢怠慢,趕緊將請?zhí)o李大人送去。 李大人很意外,也很驚喜。 楊元慶竟然不計前嫌,給他下帖子? 哈哈…… 是要當(dāng)面奚落他嗎? 還是要和他冰釋前嫌? 這一趟究竟是鴻門宴,還是賓主盡歡? 李大人斟酌再三,咬咬牙,去了! 活了大半輩子,什么風(fēng)雨沒經(jīng)歷過。 區(qū)區(qū)一個三元公,他就沒放在眼里。 次日一早。 李大人乘坐馬車,前往山河書院。 他暗暗吐槽,“大過年的,還住在書院。當(dāng)真以書院為家嗎?” 一路行駛,穿過熱鬧的街巷,終于上了山,順利進(jìn)入書院。 三元公楊元慶正和孫狀元清談。 得到下人通報,他哈哈一笑,“老夫請的人到了,孫兄要不要一起?” “李探花到了嗎?一起一起。” 孫狀元顯然是看熱鬧不嫌事大。 三元公站在梅花樹下,迎接李大人的到來。 李大人下了馬車,猛地見到三元公,差一點不敢認(rèn)。 眼前這人,哪里還是記憶中那個衰老又邋遢又落魄的老頭。 眼前這人,臉色紅潤氣度非凡風(fēng)采出眾,眼神炯炯有神。比起剛從西北回到京城,起碼年輕了二十歲。 怎么看,都不像是個六十的老頭。 說他四十幾歲,肯定有人相信。 李大人不由得打量周圍的環(huán)境。 山河書院莫非請了哪位高人開光? 幾年時間迅速崛起,而且特么的還養(yǎng)人。 瞧把三元公養(yǎng)得多嫩,出門一趟,都能勾搭幾個大姑娘小媳婦回來。 孫狀元陪著三元公,熱情爽朗一笑,“大人風(fēng)采依舊。” 然而,三元公很不給面子,突然發(fā)揮毒舌本性,“李兄怎會如此老態(tài)?果然受了委屈嗎?” 噗! 李大人一口陳年老血,差點噴出來。 他臉頰肌肉抽抽,嘴角哆嗦。 冷哼一聲,“彼此彼此,楊兄沒見一點變化,還和剛回京城的時候一樣。” 三元公楊元慶笑瞇瞇,“李兄不光是人見老,連眼神都變得不好。哎,想你受了那么多委屈,為兄就不和你計較。” 特么的,竟然還好意思裝大度。 臭不要臉的楊元慶。 李大人有擼袖子干一架的沖動。 好不容易,總算克制了自己的脾氣。 他深吸一口氣,“這就是楊兄的待客之道嗎?” 三元公楊元慶樂呵呵的,“忘了李兄身體年老不適應(yīng),趕緊進(jìn)屋喝一杯熱茶暖暖。只可惜,書院美景,李兄無福觀賞。” 李大人呵呵兩聲,“楊兄前面帶路。” “李兄請!” 孫狀元吃了好大一個瓜,有點懵。 傳聞三元公同李大人不睦,原來是真的啊。 原來傳聞也不都是假的。 針尖對麥芒,水火不容,都不足以形容二人。 這才剛見面,就已經(jīng)掐上了。 等進(jìn)了屋,豈不是要擼袖子干一架。 孫狀元遲疑,他是進(jìn)還是不進(jìn)。 他想看戲,理應(yīng)進(jìn)去。 又怕殃及池魚,跟著遭殃。 媽呀,好難抉擇啊。 最后,為了看戲,孫狀元拼了。 即便真的被殃及,他也認(rèn)了。 就當(dāng)是看戲付出的代價。 屋里,燒著地暖,溫暖如春。 李大人脫下厚厚的大氅,渾身上下起碼輕了十斤。 三人席地而坐,烹茶煮酒。 孫狀元提議道,“不如我撫琴一曲。” 三元公楊元慶笑瞇瞇的,“孫兄昨日還說手痛,哪能讓你傷上加傷。今日不必?fù)崆伲覀冎皇乔逭劇@钚譀]意見吧。” 李大人皮笑肉不笑,“客隨主便。一切但憑楊兄做主。” “李兄果然善解人意。” 李大人一口茶水差點噴出來。 真想將手中的茶水潑在楊元慶的臉上。 孫狀元面上擔(dān)心,內(nèi)心卻在興奮狂呼。 啊啊啊,剛坐下就懟上。 果然是冤家。 請繼續(xù)你們的表演。 不用在意老夫。 權(quán)當(dāng)老夫是透明人。 三元公楊元慶精氣神十足。 看著李大人吃癟的模樣,多年郁氣,終于吐了出來。 他一臉關(guān)心,“李兄主動請辭,真是令人佩服。不過今日見李兄如此老態(tài),我又明白過來。李兄身體可有不適?切莫諱疾忌醫(yī)。都舍得辭官,怎么就不請大夫瞧瞧。” 李大人呵呵一笑,“多謝楊兄關(guān)心,我身體沒有不適,這不是諱疾忌醫(yī),而是實話。楊兄邀請我來,若只是為了打聽我的情況,那恕我不奉陪。” “李兄一如當(dāng)年,還是那般急躁。才剛剛坐下,茶水都沒有喝一口,怎么就急著走。” 三元公楊元慶似笑非笑地看著李大人。 李大人挑眉,“楊兄不如直接挑明,你請我來做客的目的。” 三元公提起茶壺續(xù)水,一邊說道:“一來想和李兄?jǐn)⑴f。你我二人同住京城,卻多年未見,我對李兄甚是想念。二來,李兄既已辭官,不知有何打算?如果暫時沒有去處的話,不如來書院教書。當(dāng)然,李兄若是不習(xí)慣書院的氛圍,可以隨時離去。” 李大人詫異。 他皺起眉頭,“你在招攬本官?” 三元公楊元慶放下茶壺,問道:“李兄愿意接受招攬嗎?” “誰的主意?大殿下還是詔夫人?”李大人警惕性十足。 楊元慶搖頭,“既不是大殿下,也不是詔夫人。是我想招攬李兄到書院教書。” 李大人越發(fā)奇怪。 他神色古怪地看著楊元慶,“有何目的?” 楊元慶坦然道:“李兄是打算回祖籍養(yǎng)老嗎?以李兄的才學(xué),就此回去養(yǎng)老,頗為可惜。不如就留在書院,徐徐圖之。李兄想走,隨時都可以。” 李大人呵呵冷笑,“楊兄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彼此彼此!” “我不知你為何會生出如此荒唐的想法,我都要道一聲謝謝。至于教書,抱歉,沒這想法?” 李大人非常干脆的拒絕了楊元慶的招攬。 就憑楊元慶,想招攬他,呵呵! 楊元慶除了一個三元公的名頭,還有什么? 有什么資格招攬他? 楊元慶笑了笑,并不氣餒。 他不急不慢地說道:“據(jù)我所知,李兄現(xiàn)在住的宅院,并非你自己買的,而是朝廷安排給你住,產(chǎn)權(quán)歸少府。李兄已經(jīng)辭官,最遲過完正月十五,就要把宅子還回去。 我關(guān)心問一句,屆時李兄要去哪里落腳?一大家子人,不好安置吧。還是說,過完元宵,李兄就要啟程回祖籍?李兄甘心嗎?李兄的幾個孩子,京城出生,京城長大,他們回到祖籍能習(xí)慣嗎?他們的根基,他們的仕途,他們的朋友人脈全都在京城。回到祖籍,等于一切從頭開始。李兄真要這么做?” 李大人皺眉,沉默。 孫狀元暗暗點頭,三元公這一手漂亮。 一下子就打在了李大人的七寸上頭。 李大人可以不在乎自己,坦然接受自己的命運,回到祖籍養(yǎng)老。 可是他不能不在乎子孫后代。 帶著家小,匆忙回祖籍,絕非明智之舉。 想要留在京城,山河書院目前來說,是最合適的選擇。</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