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0章 關(guān)押
正月十六,新年第一次大朝會。 天子在這一天的大朝會上,下了兩道分量極重的圣旨。 第一道圣旨,誅陳氏三族,陳駙馬作為首犯,腰斬棄市。 第二道圣旨,湖陽公主由公主爵降為郡主,罰爵祿三年。 兩道圣旨一出,百官默然。 陳駙馬私鑄錢幣,盜墓。陳氏一族,皆是同案犯。只是誅三族,未免太過嚴苛。 而且陳駙馬還是天子的女婿,對待女婿都是腰斬棄市,那對待其他人,莫非要五馬分尸嗎? 百官心驚。 更讓眾人震驚的是,湖陽公主貴為天子的親女兒,竟然也沒能逃脫懲處。 降爵,罰俸,以天子吝嗇賜封皇室宗親的性子,除非新皇登基,湖陽公主的爵位,在天子活著的時候都休想回到公主爵。 兩道旨意,讓百官膽寒。 天子是越來越嚴苛,越來越暴躁了。 而且,天子也等不及秋后處斬。 旨意下達第三天,東郊菜市場,人山人海。 這一天,陳家上下百口人,將在這里被處斬。 許多人喬裝來到東郊菜市場觀刑。 顧玖哪都沒去。 天氣難得暖和,太陽也出來了。 她坐在書桌前,寫下一篇心情隨筆。 絲絲寒風,從窗戶吹進來,吹起了書頁,也吹去了顧玖眉間的愁緒。 小翠從外面回來,臉色慘白。 黃門白仲說著:“說了讓你別看,你還看。” 小翠揮手,不耐煩同白仲說話。 顧玖停下筆,問道:“怎么啦?你和白仲一起出門,熱鬧看完了?” 小翠臉色難看,“夫人,陳家好慘。” 小翠今日一早,就隨白仲出門觀刑。沒想到受了刺激,渾身上下,里里外外,難受得要命。 “最先行刑的人是陳駙馬,陛下判他腰斬棄市。本該讓他死的痛快,卻不想行刑的刀斧手,手鈍,刀也鈍,砍了三次才砍斷腰身。 陳駙馬第一時間沒有死,他拖著半截身體往前爬了三步。 他望著西邊,望著公主府的方向,最后不甘心的咽下最后一口氣。” “陳家其他人,倒是死得干脆,男子斬首,女子賜毒藥。只是可憐了孩子,最小的不滿兩歲,也被……” 小翠無法繼續(xù)說下去,今日觀陳駙馬腰斬的場面,將給她留下一輩子的陰影。 太恐怖了! 太血腥,太殘酷。 “這還是駙馬,都是這個下場。換做一般官員,真不敢想象會有什么后果。” 顧玖聽完,臉色也不太好看。 她讓小翠下去休息幾天,好好調(diào)整調(diào)整。盡量別去想那個血腥的場面。 之后,她將白仲叫到身邊,“看到了什么?” 白仲躬身說道:“監(jiān)刑官是刑部侍郎同少府獄丞。其他幾位駙馬都喬裝打扮,出現(xiàn)在刑場。湖陽郡主府的家令大人,也在刑場,說是要替陳家人收尸。另有一些官吏,也在觀刑。” 顧玖點點頭,問道:“陛下有派內(nèi)侍觀刑嗎?” 白仲搖頭,“宮中不曾有人出現(xiàn)在東郊菜市場。” 顧玖嘆息一聲,起身,“隨我去見湖陽郡主。” 原先的湖陽公主府,變成了湖陽郡主府。金吾衛(wèi)也已經(jīng)撤走。 然而,湖陽郡主并沒有搬回去,她依舊住在王府。 顧玖帶著人來到客院。 湖陽郡主身穿朝服,端坐在主位上。 她的兩個孩子,臉上都掛著淚痕,眼中滿是恐懼之色。 當顧玖走進來的時候,湖陽郡主僵硬的面部總算有了反應。 她張張嘴,輕聲問道:“行刑結(jié)束了嗎?” 顧玖點頭,“已經(jīng)結(jié)束了。” “他,他真的被腰斬棄市?” “是,陳駙馬被腰斬棄市,三日后方能替他收殮尸體。” “死得的時候痛苦嗎?” 湖陽郡主眼巴巴地望著顧玖,她的雙目中,這一刻飽含了太多的情緒,是悔,還是恨? 顧玖遲疑了片刻,語氣略顯沉重地說道:“他死不瞑目。” 湖陽郡主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是本宮害了他,都是本宮的錯。為何死的人不是我?” 湖陽郡主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陳敏和陳律兄妹二人,也跟著哭了起來。 兄妹二人半大不大,自小錦衣玉食。自從經(jīng)歷了這一連串的變故,兄妹二人短短時間,迅速成長起來,比過去懂事許多。 即便他們在痛哭,卻也沒有說一句怨恨的話。 按律,他們兄妹二人也在誅三族的里面,也該死的。 就跟那位還不滿兩歲的小堂弟一樣,還來不及看清楚這個世界,就要死于刀斧手之下。 卻因為他們的母親是公主,外祖父是天子,才得以保全性命。 顧玖嘆息一聲,“請姑母節(jié)哀。” 湖陽郡主哭得不能自已,“本宮沒想到,會是這么后果。沒想到,父皇會如此狠心。” 顧玖面無表情,聽著湖陽郡主的哭訴。 她是在抱怨,也是在尋求安慰。 她心里頭也是怕的。 第一次切身體會到皇權(quán)的冷酷,使得她渾身戰(zhàn)栗。 這些天,她活得戰(zhàn)戰(zhàn)兢兢,她是多么怕有朝一日,她也會得到一杯毒酒。 顧玖叮囑下人,好生照顧他們母子三人,就離開了客院。 天空碧藍如洗,心情卻滿是陰霾。 青梅說道:“夫人不要多想,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顧玖搖搖頭。 王爺和劉詔,現(xiàn)在身在何處,她都不知道。 太子中毒一案,撲朔迷離。 少府獄丞,查案之際,不忘將這潭水攪得越來越渾濁。 真不知道,太子中毒一案,到底會牽連到多少人。 不過還是有好消息。 王府門口的金吾衛(wèi),一早就撤走了。 王府諸人,不再被限制出入。 走在府中,王府氣氛怪異得很。 大家一方面小心翼翼,惶惶然。一邊又因為陳駙馬被腰斬棄市而興奮不已,聚在一起竊竊私語。 見到顧玖到來,又都作鳥獸散。 青梅說道:“這些人太不像話了,什么話都敢說。” 顧玖說道:“別理會那些人。隨我去春和堂看看。” 王府始終還是裴氏當家。 只是裴氏最近無心理事。 整個新年期間,一直凄風苦雨,心情抑郁,吃了好長時間的藥。 顧玖來到春和堂的時候,蕭琴兒和歐陽芙正在裴氏跟前盡孝。 裴氏歪躺在軟塌上,沒什么精神。 “兒媳給母妃請安,母妃今日可有好點?” 裴氏先是嗯了一聲,“你有心了,坐下說話吧。” 顧玖點點頭,在案幾前席地而坐。 裴氏開門見山的問道:“派人去看了嗎?” 顧玖點點頭,“去了。行刑完畢,郡主府家令正帶著人替陳家人收尸。” 裴氏嘆了一聲,“陳駙馬死得真慘。” 腰斬棄市,還要暴尸三日,這也算是本朝最嚴重的刑罰吧。 “好在一切都結(jié)束了。” 廳里氣氛陡變,落針可聞。 蕭琴兒一臉無辜,又茫然。她不安地說道:“我說錯什么了嗎?” 顧玖漠然地說道:“王爺和公子的安危,難道四弟妹忘了嗎?” 蕭琴兒望著裴氏,“母妃,我說的是陳家的案子,絕無別的想法。” 裴氏擺擺手,“行了,你不用說,本王妃都知道。” 說完,裴氏又嘆息了一聲。 從最開始的焦急,不安,到現(xiàn)在的平靜,裴氏也有一番心路歷程。 顧玖想著,或許她該做點什么,不能讓劉詔不明不白地陷入太子中毒一案中。 只是,要怎么做,分寸實在是不好拿捏。 天子性子多疑,脾氣暴躁,動輒就要殺人。 她要是站出來,極有可能人沒救到,反而將自己搭進去。 “娘娘,王爺回來了。” 恰在此時,下人稟報,說寧王回來了。 裴氏猛地坐起來,“你說什么?王爺果真回來了?” 下人肯定地說道:“王爺真的回來了,已經(jīng)進了大門。” 裴氏急忙起身,朝外面走去。 顧玖落在后面,叫住那個報信的下人,“大公子回來了嗎?” 下人搖頭,“沒見到大公子。” 顧玖蹙眉,急忙跟上裴氏,出去見寧王。 寧王果真回來了。 氣色還好,也沒見瘦,顯然這段日子寧王并沒有受苦。 “王爺!” 裴氏一見到寧王,就哭了出來。 王爺親手扶起裴氏,“哭什么,本王不是回來了嗎?” 裴氏淚如雨下,目光深情地望著寧王,“王爺受苦了。” 寧王混不在意地說道:“沒受什么苦,只是不得自由。好在終于回來了,還是王府舒坦。” 寧王拉著裴氏,在主位上坐下。 沈側(cè)妃等人聽聞寧王歸來,紛紛趕到碧璽閣。 一時間,大廳內(nèi),全是寧王和他妻妾之間,如何哭訴,如何安撫諸如此類。 顧玖輕咳一聲,吸引了眾人的注意力。 顧玖開門見山,直接問道:“父王,公子人呢?他為何沒和父王一起回來?” “他啊……” 寧王神色有些黯然,“他替本王受過,如今被關(guān)在宗正寺內(nèi)。” 裴氏頓時緊張起來,“怎么回事?王爺回來了,為何詔兒還會被關(guān)起來?太子一事,不可能同詔兒有關(guān)。陛下怎能如此糊涂。” “慎言!” 寧王罕見地提醒裴氏小心說話。 裴氏臉色蒼白,臉上的肌肉抖了抖,“王爺,你是不是還瞞著什么事?你告訴我,詔兒為何會被關(guān)起來?” 寧王緊蹙眉頭,“他被關(guān)起來,自有被關(guān)起來的道理,你不要多問。” 裴氏難堪,卻真的沒有多問。 顧玖不肯接受這種含糊的回答。 “父王,關(guān)押大公子,是陛下的意思嗎?” 寧王點頭,“自然是老頭子的意思。” 顧玖又問道:“是因為陳駙馬一案,還是因為太子中毒一案?” 寧王盯著顧玖,“你消息倒是靈通。” 顧玖面無表情,“還請父王實言相告。” 寧王敷衍道:“都有。” 顧玖蹙眉,“這么說,大公子是在替父王頂罪嗎?” “放肆!你怎么說話的。”寧王不悅,罕見地呵斥了顧玖。 顧玖板著臉,“兒媳還是新婦,兒媳不欲做寡婦,所以還請父王據(jù)實相告。” 寧王哼了一聲,“你放心,詔兒好歹是皇孫,死不了,不會讓你做寡婦。你就安心留在府里,耐心等待詔兒回來。” “請問父王,大公子何時能歸來?” 寧王齜牙,這個問題讓他怎么回答。 他只能說道:“不知。” 顧玖臉上陰云密布,“請問父王,除了公子外,還有誰被關(guān)押?” 寧王說道:“還有十三皇子,十五皇子。” “這么說來,皇孫只有公子一人?” “正是。” 顧玖冷冷一笑,“兒媳常聽人說,陛下對皇孫都極為慈愛,幾乎不會對皇孫過多苛責。大公子身為皇孫卻被關(guān)押,著實蹊蹺。仔細想想,莫非果真是在替父王頂罪?” 寧王死死地盯著顧玖,“大郎媳婦,說話可要考慮后果。” 顧玖低頭一笑。 她想起二舅舅的提醒。 二舅舅提醒她,身在王府,千萬別得罪寧王。 寧王此人,對自己狠,對別人更狠。 得罪了王妃,了不起難受一陣子。惹怒了寧王,卻有可能丟掉性命。 那個暴斃的吳美人,可是活生生的例子。 顧玖已經(jīng)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于是不做糾纏。 她微微躬身,“父王好生歇息,兒媳就此告退。” 說完,顧玖帶著人,徑直離去。 無一人阻攔。 寧王也沒出聲。 他只是微微瞇起眼睛,眼神復雜地看著顧玖的背影。 大廳內(nèi),詭異的安靜。 裴氏看著寧王,“王爺,詔兒不會有事吧?” 寧王怒道:“能有什么事?莫非你也在懷疑本王?” 裴氏認慫,“妾身并沒有懷疑王爺。” 寧王冷哼一聲,“此事休要再提。” 說完,他甩袖離去。 顧玖陰沉著一張臉,回到東院。 青梅和方嬤嬤一起勸她。 “夫人別生氣了。生氣傷肝。” “幸好夫人及時離開。奴婢瞧著,夫人若是繼續(xù)步步緊逼,王爺當場就要治夫人的罪。” 顧玖冷著一張臉,“王爺當然可以治我的罪。他是親王,又是公爹,無論哪個身份,都能讓我吃不了兜著走。理智做法,避其鋒芒,所以本夫人才會果斷離開。去,將侍琴,侍棋她們都叫來。本夫人有話問她們。” 沒一會,八個大丫鬟被叫到上房。 顧玖心中雖然惱怒寧王,但是她沒有被憤怒沖昏頭腦。反而非常理智的安排起各項事務。 她的目光從每個人的臉上掃過,然后說道:“想必你們都聽說了,王爺歸來,然而公子卻沒回來。 王爺說,公子目前被關(guān)在宗正寺,此事是陛下親自下令。 公子會被關(guān)多久,誰都說不清。有可能會被關(guān)押三五個月,也有可能是三五年,甚至是十年八年。 本夫人問你們,誰愿意去宗正寺伺候公子?” 八個大丫鬟面面相覷,臉色都變了。 侍琴小心翼翼地問道:“夫人,公子真的被關(guān)起來了嗎?” 顧玖面容嚴肅,“如此大的事情,本夫人豈能和你們開玩笑。想去伺候公子的,說一聲。明兒一早,本夫人就派人送你們過去。” 八個丫鬟俱都低著頭,無人說話。 顧玖嗤笑一聲,“看來你們都不愿意去宗正寺伺候公子。” “請夫人見諒,宗正寺那地方,或許小廝內(nèi)侍更適合。” 找什么借口,不想去就是不想去。 身為丫鬟,卻個個拈輕怕重,比普通官宦人家的小姐還要體面。 也不想想,這份體面究竟是誰給的。 果然王府錦衣玉食的生活,讓幾個丫鬟都忘了本分。 顧玖嘲諷一笑。 劉詔也是失敗,一朝落難,身邊丫鬟竟無一人愿意前往伺候。 顧玖并沒有趁機發(fā)難,她吩咐道:“將公子的被褥,衣服都準備好,明兒會有人帶過去。你們都退下吧。” “謝夫人。” 幾個丫鬟魚貫退出。 “呸!” 青梅鄙視道:“一個個都不是好東西,公子落難,她們竟然不去伺候。夫人也太仁慈了,怎么能輕易放過她們。” 顧玖說道:“現(xiàn)在不是計較這些事情的時候。多準備幾套書籍,筆墨紙硯,公子常用的器具,明日一早隨我去宗正寺走一趟。”</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