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夜行
夜穹濃云陰霾,沒有一絲天光泄下,朔風吹得篝火晃蕩不休,一蓬蓬火星飛散夜色之中——連日陰雨止歇還沒有一天,土壤吸足雨水,草叢、灌木叢也都是濕轆轆的,偶爾火星吹散過來,也是旋即熄滅。
一支支松脂火把點燃起來,更為清晰的映照過一張張|堅毅、風霜滿面的臉,戰(zhàn)馬打著響鼻,偶爾一聲聲戰(zhàn)馬嘶嘯在營地嘹亮的回響。
“淹水之策既成,十萬敵軍皆成驚弓之鳥,但我們想要淋漓盡致的收割戰(zhàn)果,還不是一件易事,還需全軍將士不畏犧牲、齊心協(xié)力,”
徐懷站到堆土而成的點將臺,上百支火把將左右照得通明如晝,看著暗影幢幢的軍陣,振聲說道,
“敵軍在許昌以南,僅有一座浮橋鋪設(shè)潁水之上,不僅通道狹窄,還容易受到我水軍戰(zhàn)船的強襲——其西線兵馬倉皇之間,斷不敢徑直往許昌方向逃去。臨潁城乃是西線敵軍潰逃聚集之所。為了最大限度的圍殲西線敵軍,我們必需要以大無畏的精神,拋棄一切輜重,以最快的速度,連夜穿插到臨潁城的東側(cè)、北側(cè),攔截西逃敵軍!”
臨潁城并不遠,就在細柳溪口西南方向三十里外,但眼下除了陰云遮閉蒼穹,幾乎沒有任何自然光亮,依舊火把照明存在極大的不便外,更為關(guān)鍵的則是有七八千赤扈騎兵駐扎在臨潁城附近。
目前僅將千余戰(zhàn)馬運到南岸來,步卒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之中急行軍,根本不可能保持作戰(zhàn)陣形,倘若在逼近臨潁城之前,與敵騎主力撞上,就只能以十數(shù)二十人的小隊為單位,遇敵各自為戰(zhàn)。
當然,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之中混戰(zhàn),步卒還不一定會吃虧。
最危險的時刻還是在天色將亮之時,那時候數(shù)千步卒很可能還沒有完成結(jié)陣,敵騎卻已經(jīng)在外圍做好沖鋒、掩殺的準備。
為應對這一狀況,五千精銳步卒將分作五隊,在徐心庵、王憲等將的率領(lǐng)先行,徐懷、王舉親率千余侍衛(wèi)騎兵居后。
實際就是要以步卒為掩護,侍衛(wèi)騎兵盡一切可能避免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夜色里與敵騎遭遇混亂,盡一切可能在天色將明之時,保持完整的陣形。
火把照亮有限,一旦遇敵發(fā)生混亂,也隨時有可能熄滅,黑夜之中只能憑借口令確認彼此的身份——在進發(fā)之軍,都將、隊率反復跟部屬確認口令記憶無誤:
“驅(qū)逐胡虜!”
“還我河山!”
“饑餐胡虜肉!”
“渴飲匈奴血!”
“出發(fā)吧!”徐懷揮了揮手,對徐心庵、王憲等人下令說道。
諸將在背負令旗的侍衛(wèi)簇擁下,回到各自所領(lǐng)的隊列之中,依次離開營地,先沿潁水南岸往西行進。
…………
…………
岳海樓、陰超各率數(shù)百扈騎,簇擁木赤往臨潁城而去之后,仲長卿來到大營的北面撩陣,一堆堆篝火在長壕兩側(cè)點燃起來——然而兵卒臉色皆是倉皇,不知道有怎樣的命運在等候著他們。
兀赤所部前鋒兵馬在行進途中覺察路途被淹水阻擋,繼而摩黎忽在廟王溝北面的大營,倉促間又調(diào)動大量斥候探馬偵察廟王溝附近的淹水情況,同時還要下令廟王溝以北的兩三萬駐軍連夜集結(jié)起來往兩翼避開淹水,大水將至的消息也已然在細柳溪西岸營擴散開來。
這時候還怎么指望將卒保持鎮(zhèn)定?
看到楚山連夜集結(jié)兵馬,并沒有往這邊進攻過來,而是沿潁水南岸西行,絕大多數(shù)兵卒心頭都是狠狠的緩了一口氣。
不過看到,無數(shù)火把在陰云密布的蒼穹之下,拉出數(shù)里長的火龍,仲長卿也很快猜到楚山精銳這是要從他們西面的營寨間尋找空當,直接往臨潁城穿插而去。
然而,他對此無能為力。
他們在細柳溪西岸的兵馬目前還勉強能穩(wěn)住陣腳,沒有軍心大亂,但軍將武吏更多是在惶惶不安中等候或確認進一步的消息與情況。
倘若這時候連火把都準備不充足,就直接將上萬兵馬連夜拉過營地,不要說能及時趕到臨潁城外參戰(zhàn)了,仲長卿都懷疑大軍在半道途中就會直接崩潰掉各自逃命。
他現(xiàn)在只能將諸將再次召集起來,讓他們回去將各部兵馬動員起來,等天亮之后進一步確認淹水的情況,再往臨潁城出發(fā),或許還能發(fā)揮出戰(zhàn)斗力來。
仲長卿也沒有派人去追趕岳海樓、木赤、陰超等人。
楚山精銳的行軍軌跡在夜色下是那么分明,即便相距十里也能清晰看到,仲長卿相信岳海樓、木赤、陰超等人此時也應該洞悉數(shù)千楚山精銳連夜西進的意圖,他只能焦急的站在陰冷的黑夜里,等待斥候探馬不斷將最新的情報傳稟過來。
很可惜并沒有令他樂觀或看到轉(zhuǎn)機的消息,楚山軍在廟王溝南的前軍大營點燃烽火之后,小雀崗方向、馬黃河口方向,楚山軍、左右宣武軍也已經(jīng)連夜出動,他們行進的路線都指向臨潁城方向。
卻是楚山軍在廟王溝南的前軍大營除了點燃烽火傳訊,卻沒有動靜,但仲長卿卻沒有半點僥幸。
他并不知道楚山軍到底什么時候就著手圖謀這一切,不知道楚山軍對汝潁之間的地形勘測有多透徹,也就不知道哪里會有生機,哪里會楚山軍狂攻猛打的死地,他甚至都不知道大水會不會入細柳溪沿岸淹過來!
仲長卿突然發(fā)現(xiàn)他除了等待天明進一步確認情況外,什么都做不了,而楚山軍卻像猙獰的巨獸,已經(jīng)在夜色掩護下享受起獵食的快感來……
…………
…………
“嗖嗖……”
連日陰雨,土壤醮滿雨水,除了戰(zhàn)馬偶爾打起響鼻,在靜寂的夜里格外分明外,幾乎感覺不到敵騎逼近的動靜——這隊敵騎逼近的速度很慢,用一種特制的薄皮罩風燈,懸掛在馬腹下照明,光線為拋荒后田野里瘋狂生長的雜草灌木遮擋,拉遠二三百步幾乎毫無察覺。
十數(shù)楚山斥候舉著火把,也是幾乎要與這隊敵騎撞到一起才驚覺異常,他們還沒有來得及將手中的火把熄滅,就見如蝗箭雨破空射來。
斥候為便于機動,皆穿輕甲,當下就有三四人被羽箭射中,好在破甲后入肉不深,眾人也顧不上其他,分作兩隊往側(cè)翼打馬狂奔,拉開與敵騎的距離;同時尖銳的吹響嘴里的鐵哨。
潛伏在黑暗中的敵騎驟然發(fā)動進攻,速度極快,馬蹄踩踏泥水、穿過雜草灌木的聲響,仿佛呼呼吹來的冷風驟然凜冽許多——
斥候示警提供的緩沖時間非常有限,左翼兩千步卒分作兩隊并列急行,深一腳淺一腳在荒野之中拉開有兩三里縱深。
此時又正值黎明前最黑的一刻,誰都沒有能力在接戰(zhàn)之前,將兩千步卒迅速收縮成防御陣列。
侍衛(wèi)們也是第一時間將火把熄滅,簇擁徐心庵往后方黑暗深處退去。
混亂夜戰(zhàn),徐心庵再強的能力也不可能有效指揮兩千兵馬作戰(zhàn);侍衛(wèi)的責職主要是避免作為左翼主將的徐心庵,暴露在敵騎的弓弩及強襲之下。
該認慫就得認慫,沒有層層步卒堅陣的保護,徐心庵一旦暴露在精銳敵騎的強襲,僅憑借數(shù)十侍衛(wèi)的保護,幾乎是無望脫身的。
其他人馬都是以三到五個戰(zhàn)斗小組進行聚集,就地防御,同時快速將手中火把熄滅,藏身黑暗之中迎接敵騎的沖擊。
荒野陷入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之中,赤扈人再精擅騎射,也占不到任何的便宜,甚至在黑夜縱馬馳騁所帶來的動靜,反而將他們自身給暴露出來,迎接他們則是一支支鋒利的長矛狠狠的攢刺過來。
馬背上的赤扈武卒也是悍勇,在這一刻看清楚山將卒的準確方位,戰(zhàn)馬長嘯人立而起,赤扈武卒猶穩(wěn)穩(wěn)的夾坐在馬鞍上,揮舞手中長刀狠狠的揮砍下來,又狠又準的劈中一名楚山健銳的肩膀,破甲帶起一蓬濕熱的鮮血,斜里兩支長矛交錯刺來,刀盾手肩膀支撐住手中的重盾,狠狠往馬腹下撞過去,阻擋其繼續(xù)前沖。
分散的陣列,不可能將虜騎完全擋在外側(cè),越來越多的虜騎縱馬沖殺過來,在黑暗中揮舞鋒利的長刀,將一桿桿長矛刺出。
然而伸手不見五手的黑暗中,對進攻方是天然不利的。
地面到底還有起伏坑洼不平的,他們不點燃火把,就沒有辦法在黑暗中將騎速拉起來;他們倘若點燃火把,除了弓弩更為精準的射來外,楚山健銳也會更為迅速的在他們進攻路線的正面,集結(jié)更多的鋒利大矛相迎。
就算雙方都熄去火把,進攻方前進所帶來的動靜也會極大程度的暴露他們的方位。
虜騎很快發(fā)現(xiàn),他們就算能輕易將楚山甲卒拖得過長的陣列反復穿透,卻沒能辦法造成多大的殺傷;楚山精銳不但沒有被他們打散,狼狽潰逃,反而以都隊為單位,作進一步收縮聚集,抵擋更為堅定,令他們的沖鋒傷亡更大。
虜騎很快也放棄黑暗中的嘗試,只能拉開距離,靜待黎明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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