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第 180 章
馬車再次開始前進。
兩盞明亮風燈掛在兩角, 輕輕搖晃,光線重新變得穩(wěn)定。
江南會館。
現(xiàn)在就是晚膳時間,桌上擺著豐盛的食物, 可所有人的關注點都不在食物上。
陳松意是坐衛(wèi)國公府的馬車回來,身在會館的眾人可能現(xiàn)在不知道,但明天就都知道了。
與其等明天再讓他們從旁人口中得知,不如現(xiàn)在就由她來說。
于是, 跟兩位先生見過禮,同兄長一起入座后,她就先說起:“今天我在西郊救了一個孩子,是衛(wèi)國公之孫。”
然后又道, “昨天在南郊, 我也從馬蹄下救了一個人, 是穎國公之子。”
這下, 不管是兩位先生也好,還是與她朝夕相處,覺得對她頗有了解的舉子們也好, 甚至是這段時間幫著趙山長布局謀事,今日受邀來一起吃飯的陸掌柜都目瞪口呆。
陸掌柜端在手里的酒都忘了放下。
要知道在這座會館里,想要跟兩個國公府搭上關系的人不知幾何, 也沒見幾個成功了。
而她出了兩天門,竟一口氣就救了兩家人。
他原本覺得, 這一桌即將參加明年春闈的江南士子跟趙山長,才是這個院子里最值得重視的客人。
可沒想到看走了眼, 這小姑娘不聲不響,就成了兩個國公府的座上賓。
陳松意還在道:“……昨天雖然在山上救了那人,但看他的同伴來, 我就繼續(xù)上山了,原本也不知他是哪家子弟。今日去西郊道觀,遇上衛(wèi)國公的孫兒誤食了東西,我也是誤打誤撞幫上了忙。”
至于是什么食物使晏英不適,她沒有提。
其他人也沒問,他們腦海中都在響著“穎國公府”“衛(wèi)國公府”,想不到更多。
“之后,我就又陪著晏夫人去了一趟衛(wèi)國公府,坐了他們的馬車回來,所以沒來得及去東市買小吃。先生跟學兄們交給我的香油錢也沒能捐出去,實在是有負先生跟學兄所望。”
聽到這里,趙山長他們才意識到她前面說這么多,全是在鋪墊最后這句。
倒是跟那兩家搭上,對她來說像是沒有太大的意義。
堂中一片安靜,他們不知該說什么。
直到會館里的侍從敲門,進來上最后一道菜,眾人才找回了聲音:
“沒事,這不要緊,回頭我們自己去就好了。”
“對對,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學妹你救了兩個人,勝過燒香拜佛。”
他們放下手里的筷子,紛紛夸贊她。
樊教習則道:“松意,從馬蹄下救人,你昨天沒傷著吧?”
她昨天去了趟城南圣庵,特意給他帶了凍瘡膏回來。
樊教習用過今天就好多了,他就擔心她去這一趟受了傷也不說。
“對,沒受傷吧?”
趙山長也再次確認道。
今天在道觀還好,聽著只是救了個吃錯東西的小孩。
昨天那可是從發(fā)瘋的馬蹄下救人!
在場的十幾人聽的時候都代入一下,覺得自己在當時當刻,不可能做到那樣沉穩(wěn)去救人。
更做不到救完之后還什么都不說,轉身就繼續(xù)登山。
“她沒事。”早在從會館門口回來的路上,就已經聽妹妹說清了來龍去脈,聽她解釋過是怎么做到的陳寄羽代她回應了老師的關心,“松意說了,她昨日跟今日能夠救人,都是巧合。”
這怎么巧合了?
趙山長、樊教習跟陸掌柜都用同樣的眼神表達著疑問。
剛剛在路上,當妹妹提及的時候,陳寄羽就表示待會由自己來解釋。
否則什么都是她來說,就沒那么有說服力了。
他向著老師人解釋道,“當初游神醫(yī)路過陳家村,在我們家中小住了半個月,不光治愈了家母,還與松意投緣。后來他要開設醫(yī)館,也是由松意幫忙去籌備的,松意的一些救人自保的手段,都是由他所教。”
“原來如此。”
桌旁大部分人都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只有陸掌柜跟紀東流不知道所謂的游神醫(yī)是什么人,顯得有些茫然。
趙山長側頭給陸掌柜介紹了一番神醫(yī)游天的地位:“這位神醫(yī)在江南一帶可以說是聲名鵲起,就是行蹤飄忽不定,不易遇到。”
考慮到陳松意的能力跟手腕,她要幫著籌備開醫(yī)館,確實能幫上很大的忙。
趙山長將心比心,覺得那位神醫(yī)得她跟在身邊,會教她一些手段也很正常。
畢竟他跟樊教習不就是這樣?
得她跟在身邊,就把她當成半個弟子一樣教養(yǎng)。
等趙山長跟陸掌柜解釋完,陳松意才又對兩位先生道:“從上次橋頭鎮(zhèn)的事之后,我怕上路不安全,所以一直把游神醫(yī)給我的藥水帶在身邊。”
聽完藥水效果,眾人再次陷入了默然。
兩位師長都覺得,她真是在靠譜中透著不靠譜。
明明是個小姑娘,卻如此的無懼,如此的莽。
此刻,兩人再回想起濟州一行,她在大禹樓徒手去接茶杯碎片那一幕,不光有膽氣,而且反應很快很靈敏,難怪昨天會去馬下救人了。
這樣一想,兩人就覺得幸好是一路上沒遇到什么大問題。
要是遇到了……那是誰倒霉,就不好說了。
陸掌柜忍不住問:“那陳姑娘明天還出去嗎?”
今日是晚了些,明日這兩家會派人上門來道謝,那是板上釘釘?shù)氖隆?br/>
陳松意點頭:“去的,還有幾座寺廟跟道觀,四方都要拜一拜。”
而且既然答應了要捐香油錢,那就一定要捐出去。
不過,她也提到了明天的事。
“明日那兩家應該會派人到會館來。”
照她的預計,穎國公府會來人,衛(wèi)國公府也會再來一趟。
在回院子的路上,她已經拜托了哥哥,由他代自己去見他們。
此刻在桌上,她還拜托了趙山長:“先生受累,明日我不在,若是這兩家有人來,還請先生跟我哥哥一起去見見他們。”
這兩家準備的禮物絕對不輕,禮物要怎么收,收多少,又要怎么拒,都是學問。
自己不在,唯有經驗老到的趙山長可托付。
趙山長撫了撫胡子,道:“放心,得你叫一聲先生,怎么會不幫你們謀劃?你自忙你的去。”
陳松意露出松了一口氣的表情:“謝先生。”
“好了,都起筷吧。”趙山長這才放下手,對著滿桌人道,“待會兒菜都涼了。”
大家這才想起還沒有吃飯,肚子餓著,光聽少女在京城中的奇遇去了。
趙山長招呼陸掌柜小酌,與此同時又忍不住在心里感慨:“這運氣,怎么就偏偏生成了個姑娘,而不是個男兒。”
若是個男兒,得自己教導,今年說不定運氣好,就能跟寄羽一起榜上有名,現(xiàn)在就是進京考科舉了。
這就跟王次輔兄弟當年一樣,又是一段佳話。
而且拋開其他不提,趙山長覺得她自己本身的經歷也很適合編成揚名的故事。
不管是離京還是歸來,都是跌宕起伏。
實在是可惜,太可惜了。
趙山長第無數(shù)次地想。
盡管明日兩個國公府都可能會派人來會館在席間掀起了高潮,便是陸掌柜也十分上心,想要在其中找機會露一露臉,可身為中心人物的陳松意卻是吃完飯就回房間去了。
回到房中,她點亮了燈,從懷中取出了今日在摘星閣畫下的四分之一陣法,跟昨日畫的那張拼湊在一起,京城的陣法頓時便有一分之一呈現(xiàn)在了她眼前。
少女伸手在紙上輕輕拂過,白日在高處看這陣法的時候,已經覺得雄奇震撼。
畫到紙上,她依然忍不住被它的神奇精妙所吸引。
“如果是師父在這里,一定比我更懂這大陣。”
她自言自語道,也一定比她更明白那道人為什么要破壞它。
她想著,將攤開的畫紙卷了起來,重新放在竹筒里收好,然后取出了銅錢,準備開始推演。
這兩日接連遇事,明日該去哪里,她一定要先推演一番。
銅錢落于桌,還是上次那枚從哥哥手中要來的錢幣。
拋擲了六次,起出卦以后,她就取了白紙,以九宮飛星之法開始推演方向。
筆懸于紙上,開始跟隨靈機劃動。
陳松意神情凝注,此法常用于推演路線,尋找失物,走到一處,筆忽然停了下來。
她的目光停于此處。
下一刻,眼前再次有白霧彌漫開來。
胡同,暗巷。
馬車,風燈。
飛往馬車中的包裹,提著昏暗的燈從馬車上下來的品官員。
正是先前在禮部侍郎陸云回家的路上發(fā)生的那一幕。
一切在白霧中閃現(xiàn),看起來時間很短。
很快這位大人就找回了他的車夫,像是沒有發(fā)生過任何事一樣,再次登上了馬車離去。
在白霧涌動的視野中,陳松意只看到他的馬車向著某個方向逐漸遠去。
她記下了周圍的建筑細節(jié),也記下了那輛馬車的標志,準備在畫面消散時退出。
就在這時,曾經在濟州城外看到過的那四十九座高塔又再次閃現(xiàn)在她眼前。
濟州高塔,京城皇陵,相互交錯著出現(xiàn),然后猛地消散。
畫面碎片化作光點飛濺,陳松意條件反射地閉上了眼睛。
等再睜眼時,她已經從白霧中退了出來,紙上的九宮再次映入眼中。
皇陵,高塔。
雖然陳松意不知道這位品大員是誰,但他必定跟那個陣法有關。
她又想起自己剛剛所見到的皇陵。
除了在初見厲王的時候,在白霧里看到擺放著他的戰(zhàn)甲跟靈牌的皇陵,這是她第一次見到此地。
蕭氏的皇陵從一年前開始修繕遷移。
如今的皇陵正在東郊。
而這兩天她去了南邊跟西邊,就只剩下東邊跟北邊沒有去。
陳松意在桌前坐了片刻,沒有就此決定明天的方向。
她再一次推演起來。
方才在白霧呈現(xiàn)的畫面中,這位品大員行事沉穩(wěn),不算太慌張。
這說明他不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
而他跟車夫都毫發(fā)無損,這意味著現(xiàn)階段,那些藏在暗中的人對他所做的還是威脅。
他們還在等他屈服。
這樣看來,這一邊的事或許還沒到自己該插手的時候。
還可以再放一放。
她分出那么多身份,真正能用的卻只有她一個人。
只能先分輕重緩急,去最急的地方。
她再推演了起來,如果明日北邊無事,她就去東郊查探。
然而銅錢落下,卦象出來,她得到了結果指向——
“北”。
城北平民聚集,城外多佛寺,還有前朝遺留的土城,登高極望時,可見長河蜿蜒。
在秋日,亂葉飄紅,蒼山凝紫,是北城的居民賞景的好去處。
卦中不止給出了方向,還給出了一個時間。
未時刻。
這個時候她就應該下山,在回城北的路上等著。
在這條路上,她看到的又是一輛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