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陳松意跨出門口的時候,身形搖晃了一下,差點(diǎn)摔倒。
    這不是裝出來的,而是這個身體沒有鍛煉過,弱不禁風(fēng),平時就仿佛隨時都要倒下,如今只是跪了片刻,膝蓋就麻木了。
    可是當(dāng)她走了兩步,走出去之后,整個人就暢快了。
    她忘了麻木,忘了疼痛,在回廊下越走越快,漸漸地跑了起來。
    程府的下人看著這個身穿中衣、披頭散發(fā),還沒有穿鞋的人影跑過,完全無法把她跟平日里端莊賢雅的大小姐聯(lián)系在一起。
    因?yàn)槁犓诒寂苤羞€泄露出了似哭似笑的聲音,他們更怕她是瘋子,所以沒人敢攔。
    大廳里,程明珠看著陳松意的身影消失在眼前,只感到一股純?nèi)坏目煲獬涑庠谛靥拧?br/>
    成了,這個眼中釘終于被趕出去了!
    從今以后,她就是程家二房唯一的嫡小姐,再沒有人能跟她爭搶。
    她正幻想著自己奪了陳松意的院子,待會回去的時候宣布自己是院子的主人,那些曾經(jīng)看不起她,還在她背后亂嚼舌根的丫鬟臉上會是什么表情,就聽見一聲悶響,隨即是父親程卓之帶著慌亂的聲音:“麗娘!”
    程明珠后知后覺的回頭,就見到自己的母親倒在了地上,臉色青白,不省人事。
    ……
    陳松意跑出了廳堂,在這個她已經(jīng)十分陌生的程府里,用最快的速度奔跑。
    她沒有選擇走正門,而是跑向了下人們經(jīng)常出入,每日定時有人來送菜送水的后門。
    現(xiàn)在這個時間,正是定時來送菜的菜販上門的時候。
    后院忙亂,她正好可以趁機(jī)混在其中出去,減少被發(fā)現(xiàn)攔下的幾率。
    程府的下人都住在靠近后門的院子里,通往后門的路邊是一片空地,粗使的仆婦洗過了衣服之后,就在架起的竹竿上晾曬。
    陳松意打旁邊經(jīng)過,一伸手就抓了一件仆婦的粗布衣裳。
    衣服還沒有干透,她也不在意,直接往身上一套,又從下擺撕了一條布條下來,再從旁邊折了一根樹枝,就把披散的頭發(fā)扎了起來。
    雖然這個身體孱弱,但沒有影響她這個從戰(zhàn)場上回來的靈魂。
    不過眨眼之間,她就有了外衣,又重新扎好了頭發(fā),只剩腳上沒有鞋子。
    前方,后門已經(jīng)打開。
    送菜的菜販正在從板車上卸貨。
    送水的車子今日正好跟在后頭,正在催促菜販動作快點(diǎn)。
    等在后門的管事見狀皺了皺眉,指揮起了粗使下人:“趕緊過去,把水搬下來。”
    機(jī)不可失,陳松意沒工夫再去找一雙鞋子了。
    她當(dāng)機(jī)立斷,直接朝后門的方向小跑過去,混在了那些簇?fù)磉^去搬水搬菜的下人中間,沒有引起絲毫注意的出了門。
    在她身后,一個拿著木盆的粗使仆婦出來收衣服。
    見到空空如也的竹竿,她頓時大叫起來:“我的衣服呢?”
    聲音從圍墻上方飄了過來,順手牽了她衣服的人已經(jīng)貼著墻根迅速走遠(yuǎn)了。
    再一轉(zhuǎn)身,就入了另一條巷道,不見蹤影。
    程家的宅子所在的區(qū)域,是朝中大小官員聚居的地方,宅子多,巷道也多。
    雖然巷子里的人少,但陳松意依然走得十分小心,低著頭加快了腳步,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她知道自己現(xiàn)在能這么順利跑出來,不過是趁著大廳里的人沒有反應(yīng)過來。
    等到反應(yīng)過來之后,他們會立刻派人追上來,得想辦法盡快離開京城。
    雖然本朝的城與城之間通行自由,檢查并不嚴(yán),但如果程家用嫡女被歹人綁走為借口,京城附近的進(jìn)出定然會變得嚴(yán)格起來。
    陳松意胸膛急劇地起伏,用家傳武學(xué)的吐納方法調(diào)節(jié)起了呼吸節(jié)奏,盡快讓自己過快的心跳平復(fù)下來,把因?yàn)檫^于劇烈的奔跑而涌到喉嚨里的血腥味壓下去。
    “太弱了。”她撐過了眼前這一陣發(fā)黑,咬牙道,“一定要盡快把武功撿起來。”
    她習(xí)武不求跟第二世一樣,能跟著父兄在戰(zhàn)場上殺敵,只求遇到這種情況有足夠的體力奔跑。
    學(xué)武這種事很看天分,她第二世的天分很好,這一世如何卻不知道。
    因此,她并不追求一定要練到開山劈石。
    她一邊匆匆地走著,一邊隨機(jī)的改變路線。
    注意到身后還沒有人追上來,卻沒有松懈,而是加快了腳步。
    離了京城之后,想要去江南,還得想辦法。
    她現(xiàn)在不光身無分文,還要躲過后面追上來的程家,形勢并不樂觀。
    從京城去江南有兩條路,一條水路,一條陸路。
    走水路都需要一個半月的時間,陸路情況更復(fù)雜,就更難說了。
    如果她有修為在身,那還撐得住,可是現(xiàn)在這個身體跑幾步都喘,陸路很可能走不成,就得想辦法混到船上去。
    想到這里,陳松意皺起了眉。
    她的第一世從有記憶開始,就沒有離開過京城,第二世則是一直生活在邊關(guān),沒有機(jī)會回到京中來。
    因此,對從京城到江南的水路怎么走,她腦海中并沒有多少信息。
    不過陳松意知道,水路上往來的商船多,如果可以混到商船上,那就成功了一半。
    “可惜了……”她不由得想道,“剛剛沒有拿到男裝。”
    如果拿到的是男裝,以她這個身形,扮個孱弱少年,或許可以輕松混到船上去。
    從又一個巷子鉆出來,她停住腳步,觀察了一下周圍。
    這一片已經(jīng)很陌生了,身后還是沒有人追來。
    她心中不由得生出了淡淡的疑惑:“劉氏有這么容易就死心?”
    就算她死心,重面子的程卓之怎么也沒有派人追來?
    她不知道因?yàn)閯倓倓⑹贤蝗粫灹诉^去,現(xiàn)在程家正在因?yàn)樗耐话l(fā)狀況而慌了手腳。
    派出去的人又沒有在正門截到人,一時間再顧不上她這個外姓人。
    陳松意只站在岔路口想了片刻,便決定跑到東邊的坊市去。
    那里人多口雜,混跡在其中既不容易被人找到,也可以找到去江南的機(jī)會。
    她打定了主意,辨別了方向,立刻朝著東邊的坊市走去。
    結(jié)果剛一出巷子,迎面就是一匹黑色駿馬沖撞而來。
    “吁——!”
    馬上的騎手反應(yīng)極快,用力一勒韁繩,身下的駿馬就被勒得仰立起來,發(fā)出咴律律的聲音。
    陳松意的意識很快,但身體跟不上。
    馬沖過來的那一刻她想要閃避,卻失去了平衡,整個人摔倒在地上。
    看著面前仰立起來的高頭大馬,她驚出了一身汗。
    馬上的人逆著光,放松了韁繩,讓急停的馬前腳掌重新落在地上。
    他騎在馬上,審視般的看了跌坐在地上的陳松意片刻,才帶著幾分不確定地開了口:“程家小姐?”
    聽到這個陌生的男子叫出自己的身份,陳松意忙凝神朝騎在馬上的人看去,見到了一張這輩子的她不熟悉,但第二世的她卻打過幾次交道的俊朗面孔。
    風(fēng)珉看著她的眼神變化,劍眉微挑。
    上輩子的人和事,陳松意印象還清晰的其實(shí)很少。
    就連跟她有過婚約的謝長卿,他的臉長什么樣,她都快不記得了。
    在她模糊的印象里,只記得他喜歡穿白衣,文章做得很好,眉宇間總是有散不去的輕愁,讓他有了這個年紀(jì)的男子沒有的吸引力。
    謝長卿的愁,不是為賦新詞強(qiáng)說愁,他愁的是家國,憂的是民生多艱,他是一個不光文章做得好,也腳踏實(shí)地想要改變大齊的俊雅君子。
    可他的好友風(fēng)珉?yún)s是一個跟他截然不同的人。
    風(fēng)珉出身王侯之家,性情傲烈,在京中總是打馬來打馬去。
    在他隱藏了身份去邊關(guān)從軍之前,京中紈绔皆以他為首,十分?jǐn)_民。
    不過他又會為聚居城外的老弱流民施舍錢財(cái)跟食物,是個恣意放縱而又不失俠氣的人。
    陳松意對他印象深刻,全是因?yàn)榈诙赖囊娐劇?br/>
    風(fēng)珉從軍時在邊關(guān)創(chuàng)下了偌大的名聲,他是真的英勇不畏死,也是真的能打。
    雖然他們不在同一個戰(zhàn)線,但陳松意聽過他的不少戰(zhàn)績,她爹也夸過他是個將才。
    只可惜朝堂中宦官當(dāng)?shù)溃瘮〔豢埃衮斢律茟?zhàn),也沒有辦法將這些蠻夷打回去。
    在陳松意想著這些的時候,風(fēng)珉已經(jīng)從馬上下來了。
    他認(rèn)出了她——這是他好友謝長卿的未婚妻,程家千金,是京中素有賢名的大家閨秀。
    風(fēng)珉對于這樣循規(guī)蹈矩的大家閨秀不感興趣,會關(guān)注陳松意也只是因?yàn)樗x長卿的婚約。
    畢竟他們來日成婚,生下的孩子是要叫自己干爹的。
    風(fēng)珉曾經(jīng)在自家長姐的宴會上見過陳松意一面,跟那時的她比起來,眼下這個穿著粗布衣裳,發(fā)間沒有釵環(huán),甚至還沒有鞋子就跑出來的她,真的十分反常。
    風(fēng)珉瞇起了眼睛,第一反應(yīng)就是:“程府遭劫了?”
    說話間,他的眼中立刻就有殺氣起來。
    可是沒有理由。
    大白天,又是在天子腳下,什么樣的歹人敢在這時候殺入官員府中,大肆劫掠?
    窄巷口,一聲鏗然的拔刀聲響打破了安靜。
    陳松意就看著面前的人把刀拔了出來,對自己道:“你留在這里,待會兒巡城隊(duì)就過來了。”
    見他一副打算先殺去程家的樣子,陳松意忙搖了搖頭,這才回過神來。
    她怎么也沒有想到跑出來之后沒有撞到程家追來的人,而是撞到了謝長卿的好友。
    “程家沒事。”
    她說著想要起身,心中腹誹自己有氣運(yùn)在身,沒有好運(yùn)就算了,怎么還倒霉的差點(diǎn)被馬撞?
    然而她的手撐到地面,卻感覺掌心被硌了一下。
    見她動作頓了頓,風(fēng)珉跟她一起低頭看去,發(fā)現(xiàn)硌到她掌心的是一粒碎銀子。
    看著這大概三錢重的碎銀子,陳松意愣住了。
    這是……她撿到了銀子?
    這事若發(fā)生在旁人身上,只會讓他們覺得今天運(yùn)氣不錯,不會想到別的。
    可是對陳松意來說,撿銀子這件事卻意義不同。
    不過當(dāng)下她沒有時間多想,只先按下了這念頭,要先解決眼前的事。
    從程家出來,身上分文未帶,撿到這三錢銀子,可以做很多事,甚至——
    她看向風(fēng)珉,再看向他手中的刀。
    這三錢銀子似乎也佐證了遇到他不是一件壞事,反而是個機(jī)會。
    這條街往來的人少,否則風(fēng)珉也不會這樣縱馬。
    陳松意是突然從巷子里竄出來的,馭馬的要是換了別人,只怕馬蹄下要添一條冤魂。
    兩人維持著一站一坐的姿勢,陳松意先開了口:“我是逃家出來的。”
    “逃家?”風(fēng)珉收了刀,覺得這兩個字從她口中說出來簡直不可思議,“大小姐也會叛逆?”
    見他沒有說要送自己回去,陳松意“嗯”了一聲。
    她想著風(fēng)珉逃家從軍的事跡,想著他骨子里的俠氣,心中又多了幾分把握。
    她收起了碎銀,撐著地面起了身:“我有事要去一趟江南,正好想要找個俠士幫我。風(fēng)三少愿意幫這個忙嗎?不方便的話,可以當(dāng)今日沒有見過我。”
    嗯?
    風(fēng)珉露出了意外的表情。
    今天不管是在這里遇到這般打扮的陳松意也好,還是聽她提出要求也好,全都出乎了他的意料。
    京中的生活就如同一潭死水,不然他也不需要天天四處去找樂子。
    逃家,護(hù)送。
    這種事情他當(dāng)然感興趣了,何況要去的還是江南。
    他審視著正在皺著眉活動腳腕,檢查剛剛那一摔有沒有扭到腳的陳松意,忽然開口問道:“你覺得我會幫你?”
    他可是京中有名的紈绔,哪怕家世顯赫,相貌也很不錯,京中有女兒的世家還是教育她們不要跟他走得太近。
    可以說,陳松意是這群大家閨秀當(dāng)中第一個撞上了他不怕,還敢向他開口求助逃家的人。
    聽見他的話,陳松意抬起了頭,然后又在他的目光下“嗯”了一聲。
    風(fēng)珉英俊的臉上浮現(xiàn)出一個笑容,懶洋洋地道:“好,我?guī)土恕!?br/>
    他說完翻身上了馬,然后朝站在原地的她伸手,“上來。”
    陳松意沒有猶豫,搭上他的手,被他一拉就借力上了馬背。
    風(fēng)珉明顯感覺到她的動作比自己想象的要敏捷。
    回想兩人今日相遇,從她跑出來被馬嚇到,再到他們先前的對話,陳松意所展露出來的性格,分明跟長卿所說的不一樣。
    ——他行事端方的好友,別是被假象給騙了。
    這時候陳松意已經(jīng)在他背后坐好,也不廢話就抓穩(wěn)了他,然后問他:“現(xiàn)在去哪兒?”
    風(fēng)珉叫她上馬,明顯是要先帶她去別處。
    風(fēng)珉回想了一下自己剛剛看到她的這身裝扮,長腿輕輕的一夾馬肚,催動了駿馬:“先帶你去買身新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