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這些護衛(wèi)本身裝備并不差。
被戰(zhàn)場上的風珉跟高處的陳松意聯(lián)合在一起,立刻就變成了一股不可抵擋的力量。
戰(zhàn)場上的風珉就如一道銀色閃光。
他的每次靠近,都能讓悍匪頭子感受到死亡的危機迫近。
悍匪頭子不知道他跟高處那個以令旗指揮的少女,究竟是怎么做到這樣配合默契、兩個人仿佛是同一個人的,他只知道自己今日的任務(wù)怕是要失敗了。
他手下這群人雖然兇惡,但終究是沒有經(jīng)過訓練的惡徒。
殺一些尋常商隊還可以,一遇上這種有章法、有組織還擊的隊伍,就會被沖得潰不成軍。
當然,殺掉陳松意就能馬上刺瞎他們的眼睛,打亂他們的章法。
可是這個距離,他射出的箭無論如何也沒有辦法傷到高處站著的少女,因此悍匪頭子當機立斷,大喊道:“撤退!”
隨著他這一聲“撤退”,本就被對面暴起的反擊打得沒了先前的兇悍狠戾的馬匪,立刻就開始慌亂地撤出山谷。
風珉也沒有追上去,而是抬起了握著刀的手,帶著剛剛打了一場漂亮的反擊戰(zhàn),到現(xiàn)在還沒確信他們真的把這些窮兇極惡的匪徒打跑的護衛(wèi)停在谷中。
山谷內(nèi)恢復(fù)了平靜,隔了半晌才爆發(fā)出一陣歡呼——
他們贏了!他們活下來了!
高處,陳松意停下了揮旗。
力勁松懈的瞬間,她手中的槍桿尾部就重重地砸在地上,濺起一圈塵土。
她胸口起伏,雙手因為過度用力而顫抖不停。
目光掃過谷中這群慘勝一仗的人,再看向周身完好沒有受傷,正回身去安慰妻女的付大人,終于徹底地松了一口氣。
“我們贏了!老爺!”
“我們贏了!”
渾身浴血的付家護衛(wèi)簇擁在風珉周圍。
在他們眼中,帶著六名護衛(wèi)從天而降,奇跡般的帶領(lǐng)他們贏了這場仗的風珉猶如天神。
風珉此刻的感覺很奇異。
他從未受過這樣的擁戴,在向著那三輛馬車返回的時候,他看了停在高處的陳松意一眼,然后對老胡吩咐道:“去,把陳姑娘接下來。”
他的槍有多重他自己知道,陳松意能夠把它當作令旗揮動那么久,已經(jīng)夠出乎他的意料。
現(xiàn)在,她肯定沒力氣了。
“是,公子爺。”
老胡領(lǐng)了命,帶著一身廝殺中冒出來的汗與血,驅(qū)馬離開了隊伍。
他繞到谷外,回往他們先前沖下來的位置,不光去接了陳松意,還記得去把藏在隱蔽處的小蓮接了回來。
另一邊,付鼎臣安慰好了妻女。
付夫人已經(jīng)平靜下來,不再像先前那樣驚慌失措,抱著女兒從馬車上下來。
谷中依舊彌漫著濃重的血腥氣。
付夫人臉色蒼白,隨夫君一起等著救了他們的風珉過來。
風珉遙遙地望著付鼎臣的身影,在沖進山谷看到他的第一眼,他就認出了這位當朝大員。
兩京十二部,唯有溪山付,說的就是大齊兩京六部文武,只有這位出身溪山的付大人是真正的股肱之臣。
看著這位名揚天下的付尚書那張清矍的面孔,風珉想到陳松意算的那一卦“遇貴人”。
確實,如今天下除了皇家,在他眼中能當?shù)蒙稀百F人”二字的,就只有付大人了。
高處,老胡動作的很快,眨眼就來到了陳松意面前,去接了她手中的槍桿。
風珉又朝那個方向看了一眼。
他勉強壓下了身體里因為戰(zhàn)斗而被點燃的血液,卻壓不住心中的疑惑——
為什么,她為什么會懂得行軍布陣,又為什么能跟自己配合得這么好?
這種感覺跟和長卿一起談志向,談他做文臣自己做武將、內(nèi)外配合共守江山的感覺是不一樣的。
這是真正的與子同袍,并肩作戰(zhàn)。
這些紛亂復(fù)雜的念頭徘徊在風珉的腦子里,直到來到了付鼎臣面前,才堪堪收住。
而他從馬上一下來,這位文官中的中流砥柱就鄭重地向他行了一禮:“謝小侯爺出手相助。”
風珉眼中浮現(xiàn)出意外之色,沒有想到付大人也同自己一樣,一個照面就認出了自己這個京城第一紈绔。
以付鼎臣的身份跟名望,就算是忠勇侯到他面前,都是要禮讓三分的。
“付大人言重了。”風珉忙上前托住他的手臂,不敢受他這一禮,“不過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
等陳松意來到谷中的時候,兩人已經(jīng)見完禮。
從風珉口中,付鼎臣得知他們就跟自己前后入住驛站,今日又遲了一步出來,所以才會趕上自己一行在山谷中遇襲,前來相助。
付家的隊伍已經(jīng)開始收斂戰(zhàn)場上的亡者跟傷員。
凝滯的氣氛中,牽著馬,帶著馬背上的兩個少女前來的老胡吸引了眾人的注意。
馬車前,付鼎臣夫婦也朝著陳松意和小蓮看了過來。
對風珉突圍而入、在馬匪中殺進殺出,恍若無人之境的身姿,付鼎臣印象深刻,但是對在高處指揮的人,他也十分佩服。
這要求把握的不僅是對戰(zhàn)局跟時機的判斷,還考驗著指揮者的應(yīng)變跟決斷。
盡管剛剛發(fā)生的不過是一場敵我雙方加在一起,都不超過百人的小型戰(zhàn)斗,兩邊也都不是什么正規(guī)軍隊,但以小見大,如果受她指揮的是真正的軍隊,那該能發(fā)揮出何等的威力?
當時付鼎臣就發(fā)現(xiàn)了,在山上用令旗指揮、跟風珉上下配合的是個小姑娘。
可等此刻真正看清陳松意的模樣,她的年輕跟柔弱還是出乎了付鼎臣的意料。
陳松意看起來就是京中閨秀常見的樣子,眉如遠黛,腮凝新荔,烏發(fā)雪膚。
唯有那雙帶著一絲江南女子柔婉氣息的眼睛里,有著超出這個年紀的沉穩(wěn)跟韌勁。
不只是付鼎臣,所有人都無法想象這個不過十六七歲的少女,怎么會有這么大的能量,可以揮動那桿令旗,指揮他們作戰(zhàn),對戰(zhàn)局的勝利起到了決定性的作用。
空氣里一時安靜。
付鼎臣看風珉,詢問道:“這位是……”
這時,哪怕已經(jīng)知道陳松意要走陸路去江南,就是為了在這里遇付鼎臣,風鳴也沒有直接說出她的身份。
他向著付鼎臣解釋道:“這是我的遠房表妹,小字阿意,數(shù)月前來京中做客,現(xiàn)在家中出了急事,我便奉長輩之命送她回鄉(xiāng)。”
既是表妹,又有長輩之命,兩人一起上路名正言順,而且也算是側(cè)面展示了一下家學淵源——
既然自己作為表哥,喜歡習武看兵書,她會涉獵這些,能跟自己打配合也很正常。
付夫人在旁聞言,忍不住抱著小女兒感嘆道:“真是巾幗不讓須眉。”
陳松意下了馬背,聽見風珉給自己編造的身份,從善如流地接受了他的好意。
她沒有絲毫破綻地來到馬車前,向著付鼎臣跟付夫人見了一禮:“見過付大人、付夫人。”
她在高處指揮時,殺伐果斷,鋒芒畢現(xiàn)。
可在人前這樣低眉斂目的時候,看起來又是個端莊閨秀了,完全沒有另一面的影子。
這令風珉忍不住有一瞬間的恍惚。
就仿佛這半月以來跟自己相處的是另一個人,不是她。
“意姑娘快別多禮。”付夫人連忙上前,用尚沒有完全回溫的手扶起了她,“這一次多虧了小侯爺和你,我們才能安然脫險,如果不是你們……”
付夫人說著,聲音里帶上了一絲哽咽。
陳松意抬頭,就見她含淚地望向懷中幼女,抬手摸了摸小女兒的鬢發(fā)。
一個母親在生死關(guān)頭,最顧念的還是自己的孩子。
在付夫人看來,今日便是真的葬身于此,那也是跟良人死在一處,只是她的小女兒才幾歲,人生都還沒有開始,若是夭折在這里,叫她如何忍心?
付夫人的愛女姿態(tài),令陳松意一時看怔了。
第一世,她沒有跟自己的親生母親有緣得見,第二世卻是生下來就沒有母親。
此行回江南,如果能跟親生父母相認,是不是也能有機會得到這樣無私的、不摻任何雜質(zhì)的母愛?
察覺到她忽然怔忪,風珉看向她的目光所落處,見到了付夫人的這番舔犢之情。
稍微一想她的身世,他就知道她為何會這樣了。
不過這點異常,其他人都沒有察覺。
風珉給陳松意加上的身份十分穩(wěn)固。
像程家那樣的門第,跟當朝二品大員不可能有什么交集,付大人沒有理由知道她。
再加上付大人的女兒還小,付夫人也不大常跟京中夫人們聚首,更沒有見過她。
等到付夫人止住淚意,付家幸存下來的護衛(wèi)已經(jīng)把傷者跟死去的手足都各自歸攏。
山谷中漸漸只剩下滿地殘血。
劫后余生的慶幸褪去后,耳邊聽著傷員的痛苦低吟,看著那些失去生氣的尸體,所有人心中的興奮又被痛苦跟憤怒所取代。
沒有人想到,當朝二品大員在前往舊都赴任的路上,會遭到流匪的截殺。
風珉從四下收回目光,見陳松意已經(jīng)恢復(fù)了平常的模樣,冷靜的氣質(zhì)跟眾人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她簡直不像一個生長在京城的大家閨秀,更像是經(jīng)歷過無數(shù)戰(zhàn)場、見過更慘烈生死的將領(lǐng)。
“付大人,不知道先前那群歹人會不會殺回來,此地不宜久留,我們還是盡快離開。”
眼看他們留在山谷外的那輛馬車也被牽了回來,沒有被倉皇退走的馬匪所毀,風珉對付鼎臣提出了盡快離開的建議。
付鼎臣點了點頭。
他此行帶著家眷前往舊京赴任,沒有選擇走更快的水路,而是走了陸路,就是想要順路去離這里最近的縣城——云山縣,見一見在那里當縣令的弟子。
既然知曉風珉跟陳松意的目的地是去江南,正好也是走這個方向,于是兩邊人馬便正好結(jié)伴而行,也好防備那些匪徒再殺回來。
付家的護衛(wèi)里有受傷的,也有身死的,被他們圍在當中的三輛馬車倒是保存完好。
付大人騰出了兩輛馬車,而陳松意跟小蓮也坐到了付夫人的馬車上,兩輛馬車裝傷者,一輛馬車裝死者。
山谷中停留的車隊總算集結(jié)完畢,再次啟程。
付鼎臣也騎上了一匹馬,與風珉同行,沒有聽護衛(wèi)的勸告,再回到馬車里去。
護衛(wèi)頭領(lǐng)還要再勸,這位能臣便嘆息一聲,道:“今日這些流寇毫無疑問是沖著我來的,方才被小侯爺帶領(lǐng)你們擊退,一時間不可能再卷土重來。若是真的再來,那必然不會再次失手,我就是躲在馬車里,又跟騎在馬上有什么區(qū)別呢?”
聞言,護衛(wèi)頭領(lǐng)終于不再勸。
車隊開始向前移動,陳松意坐在車窗邊的位置,伸手微微掀開了簾子。
她看著跟風珉并行的清矍身影,見付鼎臣與他親切交談。
風珉今日所展現(xiàn)出來的勇毅果決,與他平日風品完全不相符,頗有他父親忠勇侯之風,付鼎臣雖剛遭受一場劫殺,此刻御馬行在他身旁,卻依舊沉穩(wěn)。
風珉在這樣的能臣名士面前也沒有絲毫紈绔做派,付鼎臣所問,他皆一一妥當?shù)鼗卮鹆耍皇蔷袢耘f保持著警戒。
陳松意看到他的手一刻也沒有從刀把上離開。
直到進入了云山縣地界,他警戒繃直的背才稍稍放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