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第 119 章
“……小人醒來就在柴房里了,也不知是誰把小人打暈了關(guān)在這里。”
“你就沒看清對方的臉,不清楚他長啥樣?”
“是的,小人……”
外頭說話的聲音隔著一扇門傳進來,被削弱了許多,聽不真切。
元六垂在地上的手動了動,在這片嘈雜中恢復(fù)了意識。
他睜開眼睛,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堆在屋里的木柴,然后,四肢的感覺才逐漸回來,腿上傳來一陣鉆心的疼痛。
外面的人像是覺得問不出什么,于是不再問了,只不耐煩地道:“不管怎樣,放了外人混進來,驚擾了我們公子,是你們戲園子的疏忽。”
元六躺著沒動,他的記憶還一片混亂。
眼下他只記得自己混進了戲園子,打暈了小二,換了他的衣服混上了二樓。
在樓上,他見到了跟程明珠碰面的人,然后被抓了。
在這之后呢?發(fā)生了什么?
他在樓上見到了三個人。
一個是程明珠,還有另外兩個是……?
他覺得自己被抓的時候可能碰到了頭,不然記憶不會如此混亂。
就好像有大片迷霧遮蔽,只有一些碎片是清晰的。
在元六忍著頭痛胸悶,試圖回想另外兩人的長相時,外頭的戲園子管事似乎說了句什么,引得一開始那個問詢的聲音拔高了調(diào)門:
“報官?我就是官!我可告訴你了,今晚可是縣里的大日子,我們縣令大人要在登輝樓設(shè)宴,接待貴賓。這種關(guān)鍵時刻,無論如何也不能叫一兩顆老鼠屎壞了一鍋粥。
“人就關(guān)在這里,你們可得把他看好了,等客人走了,明天我們再來把人提回縣衙去,交給縣令大人審問。放心,他的腿已經(jīng)折了,只要你們鎖好門,他逃不出去的。”
“是是……”
外面的聲音遠去,把他關(guān)到柴房來的人似乎走了。
元六又等了等,再沒聽到有動靜,這才微微支撐起上身,看向自己的腿。
果然,他的一條腿扭曲著,一看就是骨頭折了。
他腦海中閃過一些片段,這似乎是自己從樓上摔下,把腿摔折了?
可這怎么想都不合理。
戲園子的樓梯又不算陡峭,一個下縣的衙役,身手再好也好不到哪里去,怎么可能威脅到他?
但受傷已經(jīng)是事實,他也想不出有別的異常,只能忍著痛直起身來,摸索著自己的傷腿。
這種情況他自己無法正骨,等見了姚四應(yīng)該可以……
他想著,目光落到一旁堆著的木柴上,去取了兩塊,又撕了衣服下擺,簡單把傷腿固定了起來。
做完這一切,元六的背都被冷汗?jié)裢噶恕?br/>
腦子里混亂的記憶也被他重新拼湊了起來。
他想起程明珠特意出來見的人是誰了。
一個是胡三婆,另一個則是陳橋縣的縣令之子郭威。
這三人湊到一起……不管目的怎樣,都準(zhǔn)沒好事。
他得盡快回去,把程明珠私下來見這兩人的事告訴意姑娘。
這些人把他關(guān)在柴房,大概是看他腿傷成這樣,直接暈了過去,所以沒有綁住他的手腳。
元六沒有發(fā)出聲音,忍著腿上鉆心的痛楚,拖著傷腿朝門邊靠去。
戲園子里的人對他的看守不是很專業(yè)。
加上天色漸晚,來戲園子里的客人多了起來,他們大概人手不足,又覺得他受了傷,還在外面把柴房的門鎖上了,就沒有留太多人在這里看守。
元六來到門邊聽外面的動靜,判斷出外頭守著的就只有一個人。
一個人,便意味著有機可乘。
他壓下了心中的焦慮,耐心地等待著。
終于,等到外面看守的人像是要去茅房而暫時離開,元六便從頭發(fā)里拔下了一根藏在里面的鐵絲,然后靠在墻上,伸手輕輕地推開了門。
鎖鏈垂落下來,他坐在地上,抬手去用鐵絲打開門上纏繞的鏈子。
他做乞兒的時候,就學(xué)過這一手,后來當(dāng)了忠勇侯府的護衛(wèi),雖然跟在公子爺身邊不需要做這些事,但手上的功夫也沒有落下。
只是腿上的疼痛跟混沌的記憶令他很難集中精神。
本來應(yīng)該很快就能打開的鎖,他耗費了比平常多三分之一的時間才打開。
等到鎖鏈落下,元六額頭上已經(jīng)冒出了汗。
幸好看守他的人還沒有回來。
先前他把人打暈藏在這個柴房里,就是看中這里來往的人少,不容易被發(fā)現(xiàn)。
結(jié)果現(xiàn)在這些人把他抓了又關(guān)在這里,給了他便利。
他支撐起身,骨折的那條腿一用力就鉆心的疼。
盡管臉又白了白,他還是盡快閃身出去,重新把鎖鏈掛上了。
在他身上穿的還是那套從小二身上扒下來的衣服,在戲園子里顯得更加不起眼。
不過鎖門的時候,元六低頭看到自己身上的衣服,手上的動作就不由得一頓。
他本能地感到有些不對,但是腦子混沌一片,卻想不出哪里不對。
聽到茅房那邊有聲音,進去的人好像快要出來了,他強制壓下了這種感覺,加快了手上的動作。
一重新關(guān)好門,元六就迅速回想了一遍自己先前看好的路線,避開戲園子里的人朝著外面走去。
他要盡快回去見陳松意。
從戲園子的后院回到前面,戲臺上的熱鬧吸引了大多數(shù)人的注意,沒有人察覺到這個一瘸一拐的小二,混入人群當(dāng)中,元六感到心里踏實了一些。
戲園子的大門就在前方,周圍的聲音仿佛跟他隔著一層。
盡管聽到背后似乎有人叫自己,腿上也越來越痛,但他沒有停下,反而加快了速度。
戲園二樓,一扇窗后,程明珠跟郭威站在這里。
兩人居高臨下地看著元六從他們眼前跑出去,非但沒有阻止的意思,前者眼中還充滿了期待跟興味。
就在剛才,程明珠用腦子里突然出現(xiàn)的蠱術(shù)放倒了元六,在把他抓上來以后,又對他下了另一種蠱,擾亂了他的記憶。
元六現(xiàn)在光記得自己被抓住了關(guān)起來,光記得看到了程明珠跟另外兩人在一起,卻不記得自己中招了。
“你在他身上用的術(shù)……”
郭威頓了頓,才再次向她確認,“有用嗎?”
他知道這是風(fēng)珉的人,知道被他盯上是一件非常不妙的事,因此心中不安。
但程明珠不在意。
她說道:“你放心,不管他背后是什么人,只要他現(xiàn)在回去,他的主子一接觸到他,就會跟著一起中招。”
等到明天,他們就會變成兩具或者幾具血肉模糊的尸體,連面目都看不出來。
這樣的話,這人背后的主子是誰又有什么好在意的?
比起這個,程明珠現(xiàn)在巴不得有更多的人撞上來。
她低頭看向自己的手。
她才不像她娘親一樣,明明得到了那么好用的術(shù)法,這么多年來卻只用在陳松意一個人身上。
她現(xiàn)在最大的渴望,就是能夠更多地實驗一下自己腦子里多出來的蠱術(shù),直觀地體驗一下自己究竟掌握了多少力量。
衣錦不還鄉(xiāng),就如錦衣夜行。
她在這個江南小鎮(zhèn)上長大,曾經(jīng)得罪過她的人還是很多的,都是很好的實驗材料,她該找誰好?
她像是得到了夢寐以求的玩具,迫不及待想在旁人身上試用,連郭威在她旁邊催促她快些回去把血朱砂拿來,她都不甚在意。
就在這時,戲園外出現(xiàn)了幾個她熟悉的身影。
看著今天盛裝打扮過的張屠戶一家——尤其是屠戶娘子跟她的女兒,程明珠的眼睛緩緩地亮了起來。
看著戲園子里的管事出面接待,要把他們一家引上二樓,程明珠也轉(zhuǎn)身回到了桌前,伸手拿起桌上的帷帽:“我先走了。”
郭威在她身后沉聲道:“東西拿到手,就送到登輝樓來。”
程明珠卻是應(yīng)也不應(yīng)他,徑自走了出去。
二樓樓梯上,戲園的管事領(lǐng)著張屠戶一家上來,親自給他們帶路:“張老爺,張夫人這邊請。”
張屠戶家因為屠戶娘子中了字花,一躍成為了橋頭鎮(zhèn)排得上號的新貴人家,可以說是一時間風(fēng)頭無兩。
他們現(xiàn)在在鎮(zhèn)上置了宅子、鋪子,也不需要自己殺豬了。
他們吃的都是精米白面,穿的都是綾羅綢緞,沒有意外的話,能靠屠戶娘子贏來的金銀過一輩子。
屠戶娘子本來在家中就很有地位,現(xiàn)在更是說一不二。
如今她最大的心愿就是給女兒尋摸一門好親事了,今天一家三口來戲園子,正是為了跟男方相看。
張屠戶從屠戶升級成為張老爺,還有些不習(xí)慣,可是這段時間帶著女兒頻繁出入銀樓、布莊跟商行的張娘子卻很自在。
對著親自來接待他們的管事,張娘子再次確認道:“我要定的廂房給我安排好了吧?既要寬敞——”
“又要安靜,不受打擾。”不等她說完,來接他們的管事就笑著道,“張夫人放心,都安排好了,絕對讓你滿意。”
張娘子這才“嗯”了一聲。
本來這相看是不應(yīng)該選在戲園子的,可是登輝樓今日被郭縣令包了,說是要宴請貴賓,張娘子去定廂房也不成,所以才改為挪到了這里。
管事領(lǐng)著他們到了定好的廂房,推門進去:“張老爺,張夫人,就是這里了。”
張屠戶先走了進去,往周圍看了一圈,又推開窗看了看樓下的戲臺,滿意地點了點頭,轉(zhuǎn)過身來抹了一把臉道:“不錯。”
張家姑娘知道自己今日是要來跟男方相看的,出門前便被好好打扮過,本來有五分顏色也變成了七分,只是害羞,便微紅了臉低頭站在母親身邊,并不四處看。
屠戶娘子也十分滿意,又走過去看了看戲臺上的熱鬧,然后對戲園子的管事交待起了接引客人的事。
他們在樓上,待會兒就要戲園子的人去門邊守著,替他們接今天的客人。
戲園的管事自然是滿口答應(yīng)。
聽著他們說話,沒人注意自己,張家姑娘這才抬起了頭,看向門外。
剛剛他們過來的時候,其他包廂仿佛都還沒有訂出去,走廊上安靜得很。
她想緩解一下緊張,便想要走出去透透氣,然而剛出門,身后便響起腳步聲。
張家姑娘腳下一頓,才要回頭看是誰,一個戴著帷帽的女子身影從她身旁經(jīng)過。
肩膀交錯的瞬間,她感到那帷帽周圍垂下的白紗動了一下,似乎有一道粉色的霧氣從底下涌了出來,化成無數(shù)花瓣迷了自己的眼睛。
她條件反射地閉上眼,鼻端卻聞到一股腥甜的香氣。
這香氣令她晃了晃神,再清醒的時候,那個帶著圍帽的身影已經(jīng)消失了,仿佛只是她的錯覺。
“秋娘?”
樓下鼓聲一響,將她驚醒。
聽見自己的娘親喚自己,張家姑娘這才回神,開口應(yīng)了一聲,然后往回走,邊走卻邊覺得臉上脖子上癢癢的,不由得抬手抓了起來。
張娘子交待完管事,回頭看不見了女兒,于是出來找:“人呢?跑哪兒去了?”
見女兒從走廊上回來,才有些沒好氣的要說她幾句,就看到女兒手上抓個不停,很快她的脖子跟臉上就泛起了血痕,猶如片片桃花。
“娘……”張家姑娘越抓越覺得癢,她皺著眉,感到那癢仿佛從她的肌底、骨髓里滲透出來,叫她怎么抓也抓不停,“我好癢……”
她自己還未覺得有什么,可看著女兒越走越近的張娘子卻是見著她的臉跟脖子被抓破,很快地滲出血來。
張娘子呼吸驟停,瞪大了眼睛。
而她的女兒還在一邊走一邊偏頭,一只手不夠,用上兩手抓撓著,嘴里在不停地說道“娘,我好癢”。
她仿佛完全不覺得痛,也不知道自己在出血,越抓越狠,血珠都滴到了衣襟上。
屋里的張屠戶跟戲園管事就聽到張娘子大叫一聲,聲音里充滿了驚恐。
兩人心里一驚,轉(zhuǎn)頭看去,就見她沖出了門,撲到女兒面前牢牢地抓住了她的手,不讓她動作。
母女二人的影子印在門上,張家姑娘掙扎起來。
張娘子盯著女兒被抓破的臉跟脖子,轉(zhuǎn)頭朝著里面顫聲喊道:“來人——快來人啊!孩子他爹!你快出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