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第 161 章
今天是書院一行在濟州城停留的最后一日。
明日一早, 他們就要登船離開了。
得知好友打算啟程,任通判今日特意來相送。
不過卻是沒有再訂外面的酒樓,而是直接打包了大禹樓的羊肉湯跟招牌菜, 帶來給好友踐行。
吃了幾天藥, 感染風寒的眾人也好得差不多了, 不必再忌口。
聞見隔壁飄過來的香味,他們也蠢蠢欲動:
“聽說濟州城的羊肉湯不錯,這味道果然很香啊。”
“齋了幾日,我都快饞死了。”
去蹭師長的宴席自然是不好的, 于是大家便決定趁在濟州城的最后一日, 由同樣痊愈了的紀東流帶著出去逛一逛, 吃一吃本地美食。
結果派了幾人過來請示,卻被趙山長否決了:“明日都要啟程了, 別出去了, 就在客棧里吃。”
“啊?”興致勃勃來請示的幾人沒想到會被潑了一盆冷水, 一時間愣在原地。
他們的目光游移了一下, 落在這邊屋里的陳松意身上。
誰都看得出趙山長他們喜愛她, 幾人眼睛一亮,就想要讓少女幫忙求情。
樊教習卻看穿了他們的打算,輕咳一聲,道:“這段時日因你們病著,我跟趙山長也沒督促你們做文章。幾日不用功, 手都生了吧?既然有精力,那就在吃飯前先把欠下的功夫補上吧。”
“甚好甚好。”任通判贊同道, 然后看向趙山長,“延年兄,我還沒有見過你這些學生的水平, 趕緊叫他們都做兩篇文上來,我也湊湊熱鬧批一批。”
趙山長哈哈大笑:“善!”
然后略一翻找腦內存著的題庫,就出了兩道題,讓他們回去做。
于是,過去請示的幾人蔫蔫地帶著兩道題回來。
原本想出去逛一逛、透透氣的眾人就這樣被壓回了院子里。
就連剛剛加入隊伍,準備跟他們一同上京的紀東流也慘遭連坐。
手里被塞了一支筆,莫名其妙就跟著做起了文章。
說到紀東流,他的老仆昨天趕回來了,從家里帶來了盤纏,把先前欠下的房錢跟陳寄羽墊付出去的診金都補上了。
當知道自己離開的時候,自家少爺一個人倒在雨中,差點發(fā)展成肺炎,老仆相當自責。
見了陳寄羽,他一個勁要給自家少爺的恩人磕頭,攔都攔不住。
眼下見所有人都被拘在院中,又知道他們大多是第一次來濟州,手頭重新闊綽起來的紀東流于是喚了自己的老仆來,讓他去采購一些濟州本地的特產,明日好一起帶上船。
這樣一來,不能出去的眾人才稍感平衡,院子里重新安靜了下來。
趙山長、樊教席跟任通判聽著隔壁的動靜,見他們都消停了,于是三人都忍不住笑了一下。
陳松意被邀過來與他們同席,算是彌補那天在大禹樓沒能盡興的遺憾。
知她為任通判擋了茶杯碎片,通判夫人還特意讓他帶上了謝禮。
“我夫人讓我一定要好好謝你。”任通判把謝禮給了她,對她說道,“否則她后半輩子就要對著一個獨眼龍,說是怕睡著都要做噩夢,哈哈哈哈。”
這自然不會是通判夫人的原話,只是任通判為了表達謝意的夸張說辭。
不過陳松意很領情,收下了謝禮,又以茶代酒,敬了通判大人一杯。
雖然那日任通判說了以后都不再喝酒,但今日正是送別的時候。
桌上若是無酒,怕是難以慰藉離別之情。
他于是決定打破自己新立下的誓言,跟趙山長多喝兩杯。
喝過之后,他就說起了許家的禍事。
“……那日許家的噩耗傳出來,我就立刻去調查了一番。
“王騰看起來確實沒動手,他往日在濟州城橫行霸道,做事都不在乎留下痕跡,所以幾次也有人告到了府尊面前。”
可是這一次,許家出事的時候,他人甚至不在城內,手下的人也完全沒有靠近許宅。
再加上許家都避走了,還出售了家產,遣散了仆從,那塊地也到了王騰手上,一切應當是不了了之了。
任通判并沒能從其中查出什么,也沒能幫到許家,故而有些失落,他端起酒杯,向著好友撐起笑容,“總之,祝你們此去京城一帆風順,希望這些學生入了官場,能比你我更強。”
趙山長頷首,然后舉杯敬他:“喝酒。”
他們拋卻了這樁事,一起開懷暢飲,等到隔壁的文章做好以后又接過來,略帶醉意的一起品鑒,批批改改。
先生們喝了酒,給出的批注跟評語比往日更加鋒利。
而且興致上來,還過來催他們交卷,把一群人催得焦頭爛額。
等交上去的文章被批完送回來,從客棧叫的菜也到了。
但按照習慣,卻不能先吃,而要按照批注把文章改好才行。
任通判能成為趙山長的知己好友,果然不是一般人。
再加上在官場中摸爬滾打多年,在挑刺方面,他比起趙山長還更勝一籌。
眾人的信心再次遭到了打擊。
經過這一遭,也是徹底沒了出去的精力,只想早點把文章改好,然后吃上飯。
……
夜色降臨,兩邊院子都比往日更早熄燈。
在這一片安靜之中,陳松意換上了夜行衣,悄無聲息地越過了院墻,踩著陰影朝城外去。
夜色中的濟州城一片安靜。
今夜天空多云,月亮時隱時現(xiàn),藏進云中的時候,整座城就像是陷入了云的陰影中一樣。
站在城頭守衛(wèi)的士兵只能看到遠處模糊一片的山林影子。
忽然,一陣夾雜著樹葉跟灰塵的風吹來,迷了他們的眼睛。
幾人都不由得低頭閃避,將手擋在眼前。
就趁著這陣深夜里的大風,與黑暗融為一體的身影幾下攀上了高聳的城墻。
在月亮從云中穿出來之前,就沒有驚動任何人的躍了下去,沒入樹林的影子里。
等到月光重新照在城墻上,抱怨著剛剛那陣風的士兵們放下手,人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來到城外,有了昏暗的樹林做掩護,陳松意徹底放開了速度。
體內的真氣運轉,傾注在雙腿上,讓她如離弦的箭一樣,在叢林中一閃而過就消失了。
哪怕是站在枝頭的夜行動物,也只能捕捉到她的軌跡,卻見不到她的身影。
在那么多個偽裝當中,陳松意選擇了曾經在紅袖招出現(xiàn)過的少年“睚眥”。
穿著夜行衣,戴上面具,從外表看,這就是一個少年人。
在客棧里休養(yǎng)的兩日,她畫了新的符,浸泡了新的針,準備了新的面具。
而刀太顯眼,她沒有準備。
王家只是剛得到那塊地,就算已經開始動作,也不會派人在那里守著。
她今夜過去只是潛入查探,自然不需要武器。
有人看守的話,那他們自己身上就有武器。
在戰(zhàn)場上的時候,她半夜帶隊摸到敵營去殺人,用來砍下他們頭顱的從來都是對方的武器。
兩日前下的那場雨,滲入泥土的水分已經徹底蒸發(fā)了,踩上去并沒有泥濘感。
許老爺買下的那塊地同樣在山上,只不過是另一座山。
陳松意一路疾行,直到進入了山林才放慢了速度。
她在夜間的視力很好,這一點兩輩子都沒有變過。
哪怕林中沒有什么光線,也可以清晰的辨別沿途的障礙跟正確的方向。
腳邊有什么悉悉索索地鉆過,她沒有在意,直接一腳踩上樹干,幾次借力,人就消失在了枝葉間,轉從上面走。
這座山上的樹林茂密,參天的大樹枝葉交錯在一起,幾乎連成一整片覆蓋山頂的華蓋。
來到樹上,陳松意的速度更慢了一些。
她的目的地就在前方,只是靠近都可以感覺到從前方傳來與別處不同的氣息。
這令她想到了陳家村外的深潭,給人的感覺有些相似。
當鉆出最后一片遮擋視野的枝葉,眼前豁然開朗。
天上的月光正好照下來,照著這一片在山林中自然形成的空地。
她停在一根粗壯的樹干上,看著眼前這塊明亮的土地。
只見下方原本修繕好的陰宅雛形已經被推掉了,磚石散落在一旁。
眼下搭建起來的,是一塊屬于高塔的底部。
只是短短兩日時間,就已經搭建起了快一人高。
月光太過明亮,看不出什么,可當陳松意站起身,凝神于目看向周圍的時候,就見到包括整座山林在內,那無形的天地元氣都在朝著這一片聚集。
雖然不像深潭上空那樣已經有只成型的麒麟,但隨著時光流逝,這里的元氣也會越聚越多。
如果在此處修建墳墓,將先祖埋葬于此,后人必定不凡。
她想:“許老爺是有眼光的,指點他買下這塊地的人也是真的有道行。”
可是王家卻要在這里建塔,而不是修筑墳墓。
——這座塔有什么玄機?
站在這里看不出,若是要一探究竟,必定是要下去的。
陳松意輕輕推了一下臉上的面具,原本打算下去,在動身的一瞬卻心生警覺。
她的動作比念頭更快,身形一閃就藏到了樹后。
下一刻,只見底下樹叢搖動,一只兔子從里面鉆了出來。
然后咻的一聲,從對面射出一根短箭。
短箭釘入兔子的腦門,穿腦而過。
聽著那箭矢穿透血肉的聲響,陳松意收斂了氣息。
她閉上眼睛,心跳放慢,將存在感降到了最低,整個人仿佛都跟這棵樹融為了一體。
再然后,她才睜開了眼睛,從面具后看去。
底下走出了一個人,是那天在大禹樓后院她見到的二人之一。
他伸手撿起了兔子,送到了一個人面前。
在陳松意這個角度,她看不到那人的臉,只能聽到他的聲音。
那是一個屬于孩童的聲音,高傲地道:“兔子?我是說今夜要過來守株待兔,卻不是真的為了這畜牲,扔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