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第 162 章
“是。”
他們說的都是與中原迥異的語言, 但在邊關跟草原人作戰(zhàn)多年,陳松意對這種語言卻不陌生。
只是……為首的那人是個小孩?
她在面具后皺起了眉。
維持著這個姿勢,等那個說話的人走到她看得到的角度。
對方?jīng)]有讓她等太久。
很快, 他就走到了空地正中, 整個人出現(xiàn)在了陳松意面前。
一看到這矮于常人的個子, 還有那張稚氣未脫的臉,她就意識到自己先前的感覺沒有出錯。
這確實是個只有十來歲的小孩,比起小胖子錢明宗來還要小幾歲。
他做著中原人的打扮,衣領上裝飾著兔毛, 完美地融入中原人之中。
如果不說草原的語言, 只憑這張精致無害的臉, 誰都會以為這是個金尊玉貴的小少爺。
可這樣的外表能夠輕易蒙騙其他人,卻不能蒙騙陳松意。
哪怕他剛才沒有說話, 露出根腳, 她看著這張臉, 也覺得莫名的眼熟。
陳松意收回了目光, 避免過于強烈的視線暴露了自己, 開始翻找自己的記憶。
她記憶中明明應該沒有這樣一個小孩……
忽然,她腦海中白光一閃,在面具下猛地睜開了眼睛。
她知道底下這個是誰了。
“王家那蠢貨。”深夜出現(xiàn)在這里的狐鹿盯著前方,衣領上的絨毛被風吹動,他用一種不符合年紀的語氣嫌棄道, “都告訴了他,本王子會在鴻福客棧等著, 他卻不來。”
回到城中,甚至都不需要打聽,也輕易就知道了許家的下場。
明明一切都按照他推演的發(fā)生, 王騰卻沒有來客棧納頭便拜,甚至連登門道謝也沒有。
仿佛對他避之不及。
狐鹿再次罵了一聲,蠢貨。
陳松意徹底確認了他的身份。
狐鹿,烏斜單于第四子,曾經(jīng)在第二世的時候,給邊軍造成了很大麻煩。
此人行事狠辣,又擅長陣法。
不僅僅是草原王庭的四王子,還是草原人當中不可多得的軍師。
她跟他交過幾次手,彼此都沒占到什么便宜,只有更擅長陣法的兄長能克制他。
不過她的父兄死了,他卻是活到了最后。
當草原鐵蹄踏破城門時,他在后方應該笑得最是大聲。
錦繡中原就在眼前,而他的敵人卻都已經(jīng)死去。
沒想到,陳松意深深呼吸,今天會在這里遇到他。
既然是他,那有兩個出自草原的高手跟在他身邊就可以理解了。
甚至照他在草原王庭中的地位跟所受到的寵愛,他身邊不可能只有兩個護衛(wèi)。
果然,陳松意很快又看到他身后又多了一男一女。
這兩人她沒見過。
但從他們手上、臉上的刺青跟氣質(zhì)看,他們是“巫”。
草原上的巫擅長祝禱、治病、占卜、賜福,這位四王子身邊的這兩個顯然不一樣。
他們擅長巫蠱跟咒殺。
這樣一來,那天在背后對許家下手的是誰,答案就很清楚了。
陳松意的指尖扣入了樹皮里。
這實在是叫人很難不動搖。
曾經(jīng)在戰(zhàn)場上力克他的兄長,現(xiàn)在還是個剛出生沒多久的嬰兒。
而這位四王子,眼下則是個孩童。
他會出現(xiàn)在中原,應該是跟前來議和的使團一起來的。
但因為某些算計脫離了隊伍,只帶著四個人就來到了這里。
她今夜出來,原本只是為了到這里來查探,并沒有想殺人。
可此刻她心中的殺意,卻在跟理智不停地來回拉鋸。
機會難得,在他長成之前就把他殺了,日后可以免去很多的禍患。
這才是她的卦中靈機把她引到這里來的目的吧?
盡管狐鹿死在這里會帶來一些麻煩,而且他帶來的人不可小覷,《八門真氣》剛修到第三層的陳松意未必殺得過,但她腦子里已經(jīng)開始計算要怎么樣付出最小的代價、最快把他殺了。
因為他,她的很多兵、寨子里的很多人,永遠都沒能再回去。
還有她的父兄,還有城破之后,那些跟著她一起抵擋的城中百姓。
不管是為了對得起四王子以身做餌,特意設下的陷阱,還是為了死在他手上的人。
只要能留下最后一口氣,撐到活著趕上船,她就愿意冒這個險,在他還沒有長成時殺了他。
就在她計算完畢準備出手的時候,狐鹿的一個動作卻讓她驟然收住了勢。
只見那觀音座前金童一般的孩童抬起左手,用一種她十分熟悉的姿勢,熟稔地掐算了起來。
月光下,那屬于孩童的手掌上的動作分毫必現(xiàn)。
陳松意盯著他的手指,從上面察覺到了一種跟自己的推延術系出同源的熟悉。
在與他們交手的時候,狐鹿總是隱藏在幕后,她沒有見過他是怎么推演的。
如果他們用的是同一種推演術,那就解釋了為什么他們交手的時候,誰都沒有占到對方的便宜。
“他為什么會推演術?”
陳松意定在原地,大腦開始飛速地轉動。
她跟兄長的推演術是師父所教,但師父出自天閣,推演術并非只有他一人專精。
難道說,草原人里也有出身天閣的人?他是跟那人學了推演術?
“不對,剛才他既說是來守株待兔,那不就應該算到了我今夜會來?”
作為世上最了解推演術威力的人之一,陳松意知道,推演術只要算到了一點,剩下的就會跟著清晰呈現(xiàn)。
只要他算出自己會來,那她現(xiàn)在藏身之處也在他的算計當中。
依照第二世與他交手的經(jīng)驗,他在底下根本不朝這里看一眼,那不過是本性惡劣的在演戲。
在她殺機驟現(xiàn),向他出手的時候,底下就會起陣朝她發(fā)難。
可眼下看來……卻并非如此,狐鹿看上去根本沒算到她。
在掐算一番之后,狐鹿放下了手,眼睛盯著前方,胸有成竹地說了聲“來了”。
話音落下,他身邊的兩個護衛(wèi)就如離弦的箭一樣沖了出去。
直到這一刻都沒有卸下防備,等著他們發(fā)難的陳松意就看到兩人沒入了樹叢中。
而底下的三人毫無動作,繼續(xù)盯著前方。
“……”
維持著藏身在樹上的姿勢,陳松意心中浮現(xiàn)出了古怪的感覺。
《八門真氣》運轉到了極致,沒有就此卸去。
狐鹿算不到她?
這怎么可能?
林中傳出了激烈的打斗聲。
看來今夜除了她以外,確實還有其他的人到這里來了。
樹叢后,月光難以照亮的密林中,四人騰移交手,招招到肉。
轟的一聲,一棵兩人合抱的樹被打得從中間斷裂,推金山倒玉柱一般朝著旁邊倒下。
樹枝劃過周圍的其他樹,林中鳥雀驚起一片,朝著天空中飛去。
樹冠形成的華蓋被這樣生生打出了一個缺口,月光從露出的口中照下來,照亮了原本漆黑一片的密林深處。
失去了黑暗的掩護,那兩個被訓練的如同孿生子一般的草原刺客歸到一處,藏身在一片陰影中。
在他們對面是剛剛跟他們交手的兩人。
這兩人都穿著夜行衣,帶著全副偽裝,從發(fā)絲到面孔全都不露,只有一雙眼睛在面具的孔洞后看著他們。
其中一人輕描淡寫地拍去手背上粘到的木屑,剛剛一拳把樹打斷的顯然就是他。
他身邊的另一個人警惕地半擋在他身前,防備著對面兩人突然暴起。
“一上來就暗殺偷襲,果然是草原的風格。”
厲王按住了他的肩,讓他退到自己身后去,獨自面對這兩個草原刺客。
見殿下要親自動手,親衛(wèi)只能退到一旁。
原本殿下說要挑晚上過來看一看,他還覺得王家不一定會派人守著。
現(xiàn)在見到這些草原人,青年頓時感覺王家在這里建塔,背后的水更深了。
念頭閃過,厲王就已經(jīng)跟這兩個草原刺客戰(zhàn)到了一處。
原本他們被作為刺客培養(yǎng)出來,就是偏敏捷,不以力量見長。
哪怕他們是草原人,天生體魄強健,彌補了這一短板,可站在他們面前的是厲王。
在馬上他無敵,到了地上,他也一樣無人能擋。
他雖然沒有修習過內(nèi)家武學,但天生力能扛鼎,在戰(zhàn)場上又磨練的全是殺人武技,此刻全力放開,簡直像一頭人形兇獸。
草原王庭再精心培養(yǎng)出的高手在他面前,也沒有一敵之力。
林子外面的人只聽見砰砰兩聲,然后就見殺進去的兩人像破布袋一樣,從里面倒飛出來,重重地砸在地上。
陳松意在樹上,居高臨下地觀察著戰(zhàn)場。
從剛剛那驚天動地的一擊,她已經(jīng)知道來人是誰了,卻不知這對站在下方的惡童來說是幸還是不幸。
同第二世的她一樣,草原王庭的這位四王子也一直想要跟大齊的戰(zhàn)神處在同一時代。
只不過區(qū)別在于她是想要追隨他,而他想要打敗他。
從狐鹿臉上的表情看,他是興奮大于忌憚。
他口中的兔子自然就是蕭應離,這小鬼或許是有什么手段,讓他覺得自己在面對后者時,也能處在獵人的位置上。
地上兩人動了動,吸引了陳松意的注意。
就剛剛那一拳打斷一棵樹的力道,落在他們身上,應當會造成讓他們站也站不起來的傷勢。
可是,這兩人在摔出來以后卻像沒事人一樣,很快支撐著自己起了身,不光胸腹間沒有異狀,臉上也沒有痛楚之色。
陳松意目光微凝,這讓她想起了在登輝樓被程明珠的蠱所控制的人,刀槍不入,也不畏死。
只不過底下的兩個人依然保持著清醒的神智,還可以自主行動。
“回來。”
見他們被打出來,狐鹿背著手站在王家修建起的塔基前,也沒有太意外。
那兩人一言不發(fā)地回到他身后。
下一刻,前方的樹叢分開,身穿夜行衣,戴著面具的蕭應離和他的親衛(wèi)走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