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第 169 章
江南會館是江南商會所創(chuàng)辦的。
同其他省的會館一樣, 坐落在京城的東南區(qū),由各大商號輪流坐堂。
因為往來入住的人非富即貴,在這樣的大會館住宿, 費用往往是住在其他地方的數(shù)倍, 而且還有入住門檻。
以陳松意對趙山長的認知,他并不貪圖享受, 從來只選對的,而不選貴的。
所以當(dāng)發(fā)現(xiàn)馬車停在這里的時候, 少女臉上露出了意外的神色。
趙山長卻示意:“到了, 下去吧。”
下了馬車, 陳松意站在江南會館氣派的大門外,伸手扶了兩位先生下來。
聽見其他馬車上的人也都下來了, 發(fā)出意外的聲音,她不由得思忖起趙山長為何會選擇這里。
在臺階下站定,趙山長看著門邊上的江南會館四個大字,捋著短須輕輕地笑了笑, 然后看向從馬車上下來的學(xué)生們。
等人都下來了, 站齊了, 他才說道:“走吧,進去。”
全都是第一次來京城、住會館的舉子各自露出稀奇神色,留下書童跟長隨負責(zé)搬運行李,自己跟著師長進了會館。
一入前廳大堂, 里面一股暖風(fēng)頓時撲面而來。
這樣驟然一冷一熱,要是沒有方才在馬車里灌下的那碗姜湯打底,他們可就要受不住了。
恢宏大氣的會館里,跟外面的冰天雪地完全是兩個世界。
這種天氣,會館大堂還擺放著一盆盆盛開的秋菊。
菊花的花瓣在宜人的溫度下開放舒展, 璀璨的金黃色奪人眼球。
哪怕是陳松意在經(jīng)過的時候,也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果然是江南商會啊。”她聽見旁邊走著的一人唏噓道,“真是財大氣,先生怎么會選擇帶我們來這里住?”
倒不是說他們不配,只是在他們的預(yù)期里,比起享受,師長大概更想磨練他們。
別說是租院子住,甚至可能把他們送到城外的大相國寺里去,忍一忍苦寒,耐一耐寂寞。
這個時段,會館沒有什么業(yè)務(wù),正是清靜的時候。
今日坐堂的陸掌柜是個黃臉中年人。
看到書院一行從外面進來,他短而濃的眉毛立刻一挑。
目光將每一個人都掃了一遍,最后才落在了帶隊的趙山長身上。
能在這里坐堂的掌柜目光都很毒辣,他一下就看出,不光是帶隊的趙山長,就是他身后這些初來乍到京城,用厚棉衣把自己裹成球的年輕人也多有不俗。
盡管這一行看上去跟會館的準(zhǔn)入標(biāo)準(zhǔn)還有一段距離,可人家既然來了,就必有讓他們放松標(biāo)準(zhǔn)的底氣,陸掌柜想著,偏黃的臉上掛起了笑容。
他站起了身,拱手道:“在下姓陸,是這里的坐堂掌柜,不知先生一行來會館有什么需要?”
“陸掌柜。”趙山長也同他回了禮。
他從袖中取出一封信,遞上柜臺,“這是周副會長的親筆信,我們的來意,掌柜看完這封信就知道。”
陸掌柜眼中閃過微微的驚色。
江南商會有一正兩副三名會長,趙山長所說的周副會長自然就是其中一位了。
當(dāng)看到趙山長拿出信,陳松意心道難怪。
難怪說等到了地方就知道,不用去看院子,原來他走一步算三步,早在出發(fā)之前就已經(jīng)安排好到了京城該住在哪里。
陸掌柜打開周副會長寫的信,迅速地看過抬頭跟印鑒。
他確認了,無論是筆跡也好,印鑒也好,都是周副會長親筆無疑。
等確認之后,他才看起了信。
看了兩行,他就忍不住抬頭,飛快地看了這十幾人一眼。
嚯,這十來個竟都是今科舉子,而且全都是這位趙山長所授。
其中還有個兩省解元,也不知道是哪一個。
信寫得不長,他低頭很快看完,知道了人家副山長選擇江南會館的緣由。
見到這并不叫他們?yōu)殡y,反而是他們的專長,陸掌柜于是在心里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陳松意見他折好信,重新遞回給趙山長。
等再次開口的時候,陸掌柜臉上的笑容已經(jīng)變得親近了許多:
“原來是滄麓書院的趙山長跟一群高足,周會長的意思我明白了。我這就命人去收拾兩個院子,讓兩位先生跟諸位公子安頓。接下來這段時間,山長在京中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吩咐。”
“哈哈哈。”趙山長笑了起來,把信收回袖中,“多謝陸掌柜。”
“請。”陸掌柜喚了人來給他們引路,目送他們離開。
等人走得看不見了,他才坐回柜臺后,想著周會長的那封信,忍不住感慨,“這位趙山長是真的有能耐,做他的學(xué)生,有他牽橋鋪路,何愁考不上?”
周副會長的兩個兒子正是該入學(xué)的年紀,也想走仕途。
能用江南會館的一些資源就得到趙山長的人情,與人方便,與己方便,這才是真正不虧的買賣。
……
入住會館,休息了一日,趙山長便開始了一番令人眼花繚亂的操作。
他借用了江南會館的信息網(wǎng),將一條條消息搜集到院中。
然后,又通過江南會館的渠道,把制定好的計劃一件件地安排下去。
江南會館提供的資源豐富,獲取信息的渠道多,辦事的人也多。
他們來到京城才兩天,趙山長就已經(jīng)把這幾個月京城發(fā)生的事都摸透了。
作為離他最近的人,陳松意看得清楚。
科舉這場戰(zhàn)爭,從他們踏入京城這一刻開始就打響了。
科舉牽涉到南北之爭、門閥之爭、書院之爭、派系之爭……
每一步都可能影響會試的名次跟結(jié)果。
在春闈正式開始前,要如何操作、如何投卷、如何揚名,都是需要好好策劃的事。
這里面諸多門道,哪怕是活了三世,擁有前瞻性的視野、知曉許多未來的陳松意,也不能說自己看明白了。
對陳家村、對陳橋縣來說,陳寄羽這個解元可能很了不起,可在京城里多得是解元。
而且再往上,還有更加耀眼的前三甲,狀元榜眼探花,盡在翰林清貴。
哪怕他們是從江南貢院里廝殺出來,來了京城也要低頭。
“搶占先機十分重要。”趙山長一邊安排,一邊教她,“來得晚了連冷灶都燒不了。”
陳松意受教,她本以為他們來得算早了,可沒想到在他們抵達之前,京中就已經(jīng)有許多人開始布局,四處行卷,宣揚才名,希望能在會試之前就讓自己的名字上達天聽。
在他們面前,她所做的把兄長的名字放在錦囊中、在付大人面前掛上號不過是小兒科。
而這些舉子為揚名所為,在趙山長眼中,也是小兒科。
等到他的布置真正開展,陳松意才領(lǐng)悟到他選擇落腳江南會館的智慧。
這樣大的攤子要鋪展開,沒有一個龐大的網(wǎng)系在背后是不可能的。
對從江南帶來的十一個學(xué)生,外加一個林夫子的得意門生,還有在濟州城遇到的紀東流,趙山長全都沒有厚此薄彼。
一路上,他都跟樊教習(xí)一直在討論。
依照他們各自的專長特質(zhì),量身制定了揚名之策。
“像你兄長,雖然基礎(chǔ)扎實,文章做得言之有物,但在才名跟詩名上卻不見長。”
于是,趙山長就從“孝”字入手,重點抓他的沉穩(wěn)孝順,立他的人品。
農(nóng)門貴子,書院求學(xué),何等的辛苦。
他卻不忘家中生病的高堂,便是自己不吃不喝,也要將因?qū)W業(yè)出眾而得到的嘉獎留給母親治病。
“有了這些鋪墊之后,最后再提他的鄉(xiāng)試成績——”樊教習(xí)笑得狡黠,“這樣一來,我們這個解元就更顯貴重。”
大齊重孝,陳寄羽所言所行完全符合主流,而且也完全經(jīng)得起檢驗。
敲定計策,趙山長就將他這些年在書院的經(jīng)歷精簡成文,請會館雇人去街頭巷尾傳揚。
這也是大齊科舉前的必備項目了。
每三年一次的科舉考試之前,京城百姓期待的都不是出了什么新話本,而是這一屆舉子中又出了傳奇人物,做過什么事。
像昔日的禮部侍郎葉乘風(fēng),生在南越之地。
鄉(xiāng)試結(jié)果一出來,他便獨自一人從南越出發(fā),走了小半年,徒步入京。
這樣的猛人,雖然已經(jīng)辭官快十年,但京城坊間依舊流傳著他的傳說。
“這只是第一步,雖然寄羽不及葉侍郎生猛,但勝在穩(wěn)。”趙山長道,“等大家對他有了印象,再慢慢放出其他。”
至于其他人就簡單多了,有文名的揚文名,有詩才的揚詩才。
像紀東流這樣家學(xué)淵源的治水人才很簡單了,就揚他在水利方面的名聲。
要是實在都不出眾,就捆綁在一起打響名聲。
比如在書院里同住一間寢室的四個人都考上了,那也是一樁美談。
“就這樣反復(fù)刷,反復(fù)加強民眾對他們的記憶點,就不信這樣還堆不出個名來。”
趙山長不無得意地道,“這可是我這些年潛心研究總結(jié)出來的方法,若不是收了你兄長為徒,我也不會起這份心,跑京城這一趟。”
樊教習(xí)也道:“可惜我已經(jīng)老了,心氣不再,不然我也很想去考一考,叫山長你為我造一回勢。”——這叫什么科舉鬼才啊?
于是,盡管因著外面冰天雪地,自來到京城之后就一直在會館中專心備考,一步也沒有踏出去的眾人,卻因為師長的花樣揚名,加上會館不留余力的推波助瀾,很快都在京城小有名聲。
便是身在宮中的景帝都聽到了不少,他隨手將奏折放在了一旁,臉上露出期待之色:“這一屆倒是熱鬧得很,這些舉子里,不知能出幾個朕期待的國之棟梁。”
錢忠立刻躬身,道:“陛下是圣明君主,尤其是江南一事之后,天下良才盡皆來投,老奴想,他們自是不會叫陛下失望的。”
雖然提到江南,帝王的臉色沉了沉,但很快還是舒展了。
他看了看天色,從桌后起身,問道:“厲王呢?今日入宮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