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業(yè)問題
外面?zhèn)鱽硪魂嚺拥膵尚β暎瑹o絹皺眉,走出門外望了望。我思忖了一會兒,不知該不該前去看看。懷錯所居之處有堂屋一間,左右各有一房與之相通,我和懷錯本應(yīng)住在右側(cè),左側(cè)陳放雜物。岑大娘自己住在院里的東廂房,昨日我從懷錯房中出來,睡的是西廂。平日堂屋的作用就是迎客、閑聊,料想今日又有一眾來欣賞懷錯,不去似乎不妥,去了,因為昨晚的長篇大論,今日竟有些窘意。正舉棋不定,蘇無絹挽上我的胳膊,冷笑道:“雖是主雅客來勤,但是她們也來得太勤了些。我們也去瞧瞧。”
我躊躇道:“我......還沒吃早飯呢,待吃過再去不遲。”
蘇無絹審視我一番,松開手,淡淡道:“姐姐打的好算盤,竟是美人計不成?”
我心中一驚,正不知如何應(yīng)答,她卻扶住我的肩,低聲道:“姐姐何愚至此?你可知昨日已有兩三家婆子暗中打聽,想要與你夫君做妾了!”
我晃了晃腦袋,心里想:不是吧,這么奔放?但若是懷錯自己樂意,我多說無益,他無心于此,我再勸也不管用。于是笑道:“我亦非容不下人的,若是夫君愿意,為妻的只盼望有個好姐妹相伴。”
蘇無絹聽了,先是垂目不語,旋即長嘆:“姐姐最不該最不該說自己是沖喜之妻。你我雖在故國是高門大戶金貴的女兒,在這些楊國人看來,終究是低一等。更何況你是流落至此,賣與夫家,無媒無聘,在他們看來,又是再低一等。不消幾日,必有人來,到時候你縱是想要為奴為妾,也是不能的了。更何況咱們這樣的人,表面上看起來在此地安家,鄰里間和和睦睦,若是駁了他們的意思,又不是生出什么禍端!”
我無可奈何地看著無絹替我著急,暗道懷錯若是沉迷于女色倒是再好不過的,問題是他心比天高、身為尊貴,再者我與他本就是假夫妻,犯不著為這事傷神。但此種理由萬萬不能與蘇無絹說,只得說道:“既如此,我們先去瞧瞧怎樣,再做打算吧。”
走到窗下,鶯聲燕語,忽聞得懷錯的聲音也夾雜其間,心中納罕,蘇無絹先一步掀開門簾走了進去,我隨其后。屋里七八個人,有豐腴秀美的媳婦,有羞澀靦腆的年輕女子,有涂脂抹粉的半老徐娘,還有一個不解世事的三、四歲女娃娃,正坐在懷錯懷里扭捏著要糖吃。屋里人見我們二人進來,紛紛招呼。王氏向我笑道:“妹子怎么才來?早飯也不曾做,還是苑兒給你家相公和你外甥做的飯喱。”旁邊一個年輕女孩兒連忙站起來拉著我的手道:“姐姐,我今兒來的早,就下廚為小云和先生做了一頓飯,姐姐不會怪我吧。”
我一邊疑惑“先生”二字如何而來,一邊細細打量她:這幾日見的人多,忘的不少,但這姑娘我卻記得,是村長魯靖死了的老婆的妹子的女兒,因自幼父母雙亡,魯靖便抱過來養(yǎng),名喚魯苑。容貌清秀,豐胸纖腰,行動裊娜,倒是別有一段風流嫵媚。我恍惚記得蘇無絹似乎并不喜此女,于是抽出手,端起桌上的茶壺,與她斟了滿滿一杯,謝道:“真是麻煩妹妹了。”她嬌笑著接過茶杯,扭身仍放在桌上:“姐姐說哪里話?你們一家初來乍到的,幫幫也是應(yīng)該的。”說罷,望著懷錯又道:“先生可別忘了我兄弟的事啊!”我亦順著她目光看去,懷錯正低聲不知和懷里的女娃娃說些什么,把她逗得咯咯直笑。聽到魯苑的話,他抬首微微一笑,道:“自然不敢忘。”我目瞪口呆地看著懷錯笑得陽光燦爛、百花散開,再瞥一眼魯苑緋紅甜蜜的面頰,一時反應(yīng)不過來。這時,魯苑輕移蓮步,將女娃娃從懷錯懷里提起來,發(fā)絲有意無意地擦過懷錯的頸部,又附耳悄聲說了句什么,懷錯笑容加深搖了搖頭,她便嬌嗔地跺了下腳,回頭對眾人道:“咱們來這么久了,也該回去了。”屋內(nèi)眾人俱點頭稱是,下炕的下炕,抖瓜子皮的抖皮,三三五五,邊走邊笑出了去。魯苑見眾人都走了,唯有蘇無絹仍和我站在一處,便綻放出笑容:“蘇姐姐還不走嗎?聽我爹爹說,劉大哥今日就該從外面回來了。”說罷,又沖我點頭示意,領(lǐng)著女娃娃嬌嬌恰恰地離開了。
我猶自發(fā)愣,蘇無絹一把扯我到屋外。
“姐姐可看清了?”她壓抑著怒火道。
我環(huán)顧了一下四周,壓低聲音:“妹妹你和魯苑有過節(jié)?”
她的臉一下子變得灰白,半晌沉聲道:“她與劉大牛有過婚約。”
我倒是沒料到這么多,不由擔心:“難道她恨你奪取她意中人?”
蘇無絹冷笑:“劉大牛怎么會是她意中人?!魯苑心高、眼高,旁人哪里入得了她的眼?不過是魯靖曾提起過此事,她自是一口回絕,還說了好些隱隱晦晦的話。后來,我與劉大牛結(jié)親,她自己卻蹉跎了年月,魯靖雖疼她,到底不能事事俱全。這幾年眼看著周圍的姊妹個個娶結(jié)親生子,她便后悔不曾答應(yīng)與劉大牛的親事,屢次暗示愿為平妻,劉大牛因著先前的緣故并不同意,她便認為是我暗中搞鬼,因此視我為敵。”
我驚嘆又惋惜:“我看她容貌、身段均為上乘,何至于如此?”
蘇無絹扶正頭上銀釵,又道:“聽聞她年幼時定過一門娃娃親,夫婿沒長幾歲就夭了。那家母親一口咬定是她克死了自己的兒子,這話柄就落下了。我雖與她交惡,但也不得不佩服她,魯靖家里上上下下皆是她一人料理,外加撫育年幼的弟弟,里里外外一點兒半點兒不落后于人。如今...... ”她住了口,瞧瞧日頭,笑道:“姐姐,我也該回去了。”
無絹言未盡,我已知其意。懷錯雖盲,相貌氣質(zhì)確屬佳配,況外鄉(xiāng)之人不知流言,無疑在魯苑心中敲下重重一錘。此事也非壞事,若得她相助,萬事能容易些。即便將來懷錯要回京,帶著她未嘗不可。回到堂屋,懷錯以手扶額,不知想著什么,想到昨夜自己絮絮叨叨之事,不免汗顏,剛想悄悄退出去,他卻開口了:“明日魯時飛會來這里。”
“哦,恩......是為了?”
“東鄉(xiāng)的私塾閉館了。魯靖想讓我?guī)欢螘r間,溫習一下功課。”
魯時飛是魯靖之子,年僅十歲。魯靖在他身上可謂寄予厚望,將他送到東鄉(xiāng)的私塾里讀書,據(jù)說很得先生青眼,又勤奮好學(xué),可以說是世代務(wù)農(nóng)的魯鎮(zhèn)里一顆閃閃升起的明日之星。
“唔,那好啊,找點事情做總比閑著好。”我雖抱怨懷錯脾氣不好,但今日這樣正常的說話反而更覺詭異。
“他會付錢的。”
“誰?哦,哦,村長。”我撓撓頭,猶豫開口道:“這種事,要不要錢無所謂吧?”
懷錯歪倒在炕上,用手按摩著太陽穴,涼涼地說道:“能得我指教,不知他幾輩子的造化,我要些錢又如何?”
我舒了口氣,這才是懷錯的語氣。“既然如此,你就好好準備準備吧...... ”
“我也替你找了份事兒做。”他以手掩額,翹起嘴角,“你不是素日最愛那些針線,苑兒說要請你和她們一起為繡坊供貨。”
我先是驚詫何時懷錯搖身一變成了工作中介,后聽到“苑兒”兩字叫的甚是親密,便笑道:“這魯苑姑娘,依我看倒是極好的。”
“好不好,與我何干?”他側(cè)身而臥,左手支著頭,沖著屋頂微微一笑,“你昨日說了我一通,今天怎么不言語了?怎樣?還滿意?”
我奇道:“有什么滿意不滿意的?”
他轉(zhuǎn)向我,雖然雙目緊閉,但睫毛輕顫,仿佛隨時都會睜開眼。“你叫我放心,如今我也叫你放心;你既要在此長住,我便助你一臂之力;你說我嫌此處之人粗鄙,我便與他們結(jié)交;你怨我鄙夷、欺壓你,我便與你以夫妻之名相對;你恨我摧毀你千金小姐的生活,我便掙錢養(yǎng)你。你可滿意?”
我心神一震,喃喃道:“不是還叫我去買針線嗎?怎么叫你養(yǎng)我...... ”
懷錯嗤笑一聲:“既如此,你竟不用去了。橫豎我多要些學(xué)費就是了。”
我連連擺手,想到他看不見,忙補充道:“不用不用,這樣甚好。我原有此意,只是不知從何提起。”
“麻煩娘子給我倒杯茶來,口渴的緊。”懷錯懶洋洋地吩咐。
我本還是有點感動著,聽了這話,頓時碎了一地芳心,剛想諷刺,瞥見小云的身影在門外搖晃。改口道:“茶葉也非好茶葉,有什么可喝的。在咱家時,上好的茶都被你糟蹋了,如今這些你哪里喝得下。等會兒給你做些湯吧,你身子老是不好,焉知不是飲食不規(guī)律所致?”又隨便聊了幾句,小云才離開。我掀簾外望,見他已經(jīng)走遠。便回頭笑道:“你是如何得知門外有人?”
懷錯不答,只是換了換姿勢,將自己弄得更舒服些。我拿了個抱枕遞給他,在炕沿上坐下。躊躇了一陣,輕聲道:“我們這算好了嗎?”他仍舊不答,無奈,我只得接著道:“智善這名字聽著太佛門了,反正他沒有出家,我就自作主張給改了,叫龍小云。小云這孩子,你不覺得不太對
嗎?”
懷錯卷著我的宮絳,漫不經(jīng)心道:“不過是個孩子。”
我不死心:“我知你與慧嚴在我下山時相談甚歡,那他有沒有提什么特別的事情啊?”
懷錯慢慢松開我的宮絳,靜了好一會兒,懶懶道:“只是說些藥理。沒有提到過這孩子。”
我雖失望,見懷錯似乎不想再談下去,也不再糾纏:“只是,你若是要當教書先生,何不讓小云也跟著你?我看他年紀小,縱是現(xiàn)在心思野些,有人教導(dǎo)他,能夠明事理也是好的。我也算不負慧嚴所托。”
懷錯微微點頭,轉(zhuǎn)過身,不再說話。我從里屋抱了薄被出來,給他蓋上,便靜悄悄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