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低著頭，覺得無趣。碧色卻一臉興致勃勃，嚷嚷著要讓我陪她上臺舞一曲。

　　“碧色姑娘抬舉我了，我哪里會這些？”我誠懇道。

　　寶瓷看著我面無表情的樣子，壓低聲音對碧色道：“你別胡鬧，容容姑娘是鸞笙樓的貴客，你如此行事，小心晏大哥回來罵你。”

　　碧色本笑著，聞言卻沉下臉，她狠狠剜了寶瓷一眼，氣道：“我怕他？我憑什么怕他？”她一把拽住我的胳膊，冷笑道：“若真的是晏哥哥的心肝寶貝，怎么就擱咱們這個齷齪的地方來了？”她歪著頭，上下瞧了我兩眼，“容容，你和晏哥哥什么過往？”

　　我垂下眼簾，并不開口。

　　碧色等了一會兒，見我不言語，面上微紅，有些惱，“又不是大家閨秀，有什么不可說的。待會兒，我要跳簪花舞，聽著鼓聲，瞧著我顏色。聽懂了沒？”

　　我抬頭看了看堂中的舞臺，遲疑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晏秦郎將我丟在這里，沒有半點(diǎn)掩飾的意思，莫非他有心吊懷錯這條大魚？

　　碧色的簪花舞是鸞笙樓一絕。她身形窈窕，楚腰纖細(xì)，輕易不在臺上舞，若是舞了一曲，必驚艷四座。碧色一人在臺上舞，四角的小丫頭手執(zhí)花籃。當(dāng)她或彎腰或側(cè)傾時，小丫頭便得眼疾手快地往她鬢上簪一支鮮花。她不著脂粉釵環(huán)上臺，不一會兒便是山花插滿頭，野趣十足。慢慢的，那花漸漸多了、沉了，墜墜想要落地，碧色左轉(zhuǎn)右旋，終是敵不過地心引力，這一曲簪花舞才算完。落下的第一支花，誰撿著了，便是碧色的恩客，紅綃帳暖，一夜旖旎。我看著自己短短的手，很懷疑會不會在簪花時把她滿頭的花都碰下來。

　　鸞笙樓在夜色中慢慢熱鬧起來，紅色的蠟燭，昏黃的燭光，美人遮面，公子殷勤。碧色一身白衣，唯有肚兜鮮紅，飽滿的胸脯一顫一顫，漆黑的長發(fā)高高盤起。我瞧了又瞧，確定了幾個插花戰(zhàn)略地點(diǎn)。為了襯托碧色之美，四角的丫頭皆是一身棕褐色衣裙，遠(yuǎn)遠(yuǎn)地也瞧不見，只當(dāng)是會動的柱子。另一邊，寶瓷已經(jīng)將琴擺出來，只待春滿枝開口，這鸞笙樓才算正式接客了。

　　碧色將半個身子倚在欄桿上，左腳翹啊翹，百無聊賴地伸著脖子和舊相識打招呼，“李大人王大人杜大人齊大人……”忽然間，她將腳放下，將身子竭力探出去，口中喃喃道：“晏哥哥回來了？”說罷，她不禁瞥了我一眼，見我默默的只是將花籃中的花一排排擺好，不由悻悻道：“有什么好看的。”

　　我見她將頭轉(zhuǎn)過去，才偷偷去打量臺下的人群，卻沒見到晏秦郎的身影，心中有些不安。春滿枝喜氣洋洋地敲了一下鑼，“碧色，寶瓷，開始嘍。”

　　碧色懶洋洋地走到臺中間，寶瓷的琴已經(jīng)叮叮咚咚響起了。她隨著琴聲，擺動著腰肢，長長的袖子上下翻飛，我屏住氣盯著她黑油油的腦袋。一聲鼓起，一個丫頭成功將小小一朵牡丹插在她的鬢角。臺下一片叫好聲，我后腳抵著欄桿，渾身肌肉縮進(jìn)，只待下一聲鼓點(diǎn)，便將手中的巨大盛開的牡丹簪在她后腦勺。

　　片刻，她已經(jīng)到了我五步之內(nèi)。她半瞇著眼睛飛快地瞟了我一眼，鼓聲輕快的響起。我上身前傾，右臂已然觸到了她柔軟的臉頰。牡丹花瓣上冰冷的露水滴到了我手背，一瞬間，碧色出手將我輕輕向前一扯，她沿著我的手臂轉(zhuǎn)了幾步，似乎打定主意要將我推倒臺中央。二人目光交錯間，我瞧見她不懷好意的笑容，有些摸不著頭腦，此時此刻她正擦著我的胸部，向一旁舞去。我左臂一彎，便將她扣在了懷中。

　　碧色立即低聲斥道：“松手！”

　　我右腳一絆，她膝蓋一軟，整個人便搖搖欲墜，僅靠著我一條胳膊摟著。碧色連忙伸手，抓住我的肩膀，面上一片怒火。我終于將手中的花，簪在了她高高發(fā)髻的正中央，然后左臂一撤，碧色撲通一聲，一屁股摔在了臺上。

　　臺下一片笑聲，碧色掙扎著爬起來，臉色鐵青，她一把扯下頭上的牡丹，眼波流轉(zhuǎn)，下一秒竟然巧笑嫣然，將牡丹托與胸前，軟綿綿地說道：“各位大人，這是鸞笙樓新來的容容姑娘。”她橫了我一眼道：“季將軍，你輕易不來咱們鸞笙樓，一心保衛(wèi)著咱們百姓的安全，春媽媽特地將容容留給你呢。”說罷，她將牡丹一拋，又沖著我輕聲道：“妹妹，季將軍可是貴客呢。怠慢了他，小心把你抓去充軍妓。”

　　臺下，這位季將軍已經(jīng)笑嘻嘻地向臺上走來。望著臺下烏壓壓的腦袋，竟有些手足無措起來。連忙去看春滿枝，只見她臉色蒼白，嘴唇哆嗦，眼神卻不看我，只瞧著樓上一處包間望去。我也望過去，簾子后面一個人歪坐著，瞧身形卻不像晏秦郎，比他高挑些。我的心神一緊，疑心是懷錯。簾后之人終于伸出手，撥開了珠簾，只露出半張臉。

　　我將目光移走，又是顏十一。晏秦郎還是希望我纏著顏十一嗎？聽說他現(xiàn)在過得不甚好，他的父親姚國國師顏花人已死，十個兄長如狼似虎，顏十一在姚國竟是無立錐之地，輾轉(zhuǎn)來到楊國，被楊帝賜了個馴獸的小官。晏秦郎為何還要留意顏十一？

　　季將軍大踏步走到我面前，卻也沒動手動腳，只道：“走吧。”

　　我看了看他高大的身材和巨大的靴子，什么也沒說，默默地跟在了他身后，眼睛卻瞧見了他腰間的彎刀，一時想著殺了他怎么藏尸，一時又想著殺了他被捉了怎么辦，半晌才后知后覺，暗道，這刀好生奇怪，只有姚國人才用彎刀，楊呂兩國的將士哪個不是佩劍的？想至此，不由回頭看向包間的珠簾，簾后之人已經(jīng)不見了。

　　“姑娘。”季將軍推開房間的門，做了一個請的手勢，自己卻沒有進(jìn)去的意思。我四周瞧了瞧，小心翼翼邁進(jìn)門檻。“咔嚓”一聲，季將軍竟然將門從外面反鎖了。我訕訕地立了一會兒，轉(zhuǎn)過屏風(fēng)，顏十一已然端坐在榻上，兩只眼睛一眨不眨地瞅著我。

　　“原來是公子。”我在他的眼神下，勉強(qiáng)擠出了微笑，恨不得說“l(fā)ong time no see 。”

　　顏十一又看了好一會兒，仿佛看夠了，便招了招手，“過來。”

　　我便依言過去。

　　顏十一挑著眉毛，又招了招手，“近些。”

　　我瞧著他的眼睛，鬼使神差地走到了他跟前。

　　顏十一從頭到腳將我打量一番，評價道：“胖了，不錯。”沒等我開口，他將我撲到在床上，意簡言賅道：“脫。”

　　我一頭砸在瓷枕上，腦袋嗡嗡的，一時竟說不出話來。終于回過神來，顏十一手腳輕快，我身上的外衫已被褪去。不由伸出手，擋住他的狼爪。

　　顏十一抬起頭，眼眸還是深深的墨色，“嗯？”

　　我撐著起來，當(dāng)初和顏十一一場歡好，別的都模糊了，他那雙墨綠色的眼眸還印在腦海里。現(xiàn)在他并未動情，莫非真拿我當(dāng)青樓女子取樂？

　　“你不愿意？”顏十一屈尊降貴問了一下，嘴角浮起一絲嘲諷，“難道要先賞你錢？”說罷，他不知從哪里變出幾張銀票，拍在我胸脯上，“夠不夠？”

　　他一掌賞錢，我差點(diǎn)被他拍得肝腸寸斷，好一會兒才喘過氣兒。瞧著顏十一蠻橫無情的樣子，心中竟是一動，覺得平生所見之人竟無一人如他一般，連張面具也沒有。那時如此，此時落魄，還是如此。不由想到顏十一曾說，我二人有情劫，又想到自己與懷錯千磨百磨，最后還是將處子之身交給眼前人，莫非真是命中注定？

　　顏十一安靜地看著我發(fā)呆，最后自己也茫然起來。

　　晏秦郎背后大有隱情，懷錯身上負(fù)擔(dān)太重，我既然重生了一次，斷然不能在似百里木奴一般早死，也斷然不能像她那般窩囊倒霉。下定了注意，我便伸手去解顏十一的上衣，倒是一回生二回熟。

　　顏十一任憑我上下其手，自己躊躇了一會兒，彎下身子，吻起我的脖子來。我渾身一個激靈，連忙捂住自己的脖子，“別，有癢癢肉。”

　　顏十一愣住，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剛要開口。忽然間，一陣打斗聲傳來。顏十一掀起被子，飛快將我裹起，才向門外問了一句：“季云？”

　　“彭”的一聲，季云砸碎了門板，滾了進(jìn)來。顏十一將我擋住身后，又不知從哪里抽出一把長刀來。

　　我伸長脖子從他肩膀上瞧過去。一個瘦削的身影從昏暗的燈光中走進(jìn)來，晏秦郎長衣廣袖，無限風(fēng)流倜儻，仿佛剛剛將季云踹進(jìn)來的不是他。

　　我與他對視了一眼，渾身打了個冷戰(zhàn)，晏秦郎笑得嫵媚，瞧著滲人，好像生大了氣。

　　“妹妹，過來。”晏秦郎直直地立著，絲毫不把提刀的顏十一當(dāng)回事。

　　我便要下地找鞋，顏十一按住我的肩膀，“你是誰？”

　　晏秦郎死死地盯住顏十一半敞的衣衫，恨不得燒出個洞來，又將眼神飛到我裸露的肩膀上，他咬著牙，一字一頓道：“她是我妹妹，我是她哥哥。容容，快過來！”

　　腦海中閃過那十幾張畫卷，我似乎明白了什么，卻又感到難以置信。不敢深想，赤著腳便跑到了晏秦郎面前，瞥見他深黑色的眼睛，我膝蓋一軟，恨不得跪下去。那眼神，仿佛我干了什么喪盡天良的壞事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