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云
遠(yuǎn)在江南東郃,黎陽。
婢女搖著扇子,端來果盆靜候。
榻上東郃帝曲傾語正閉目養(yǎng)神,手邊上的信半開著,依稀露出幾個字來,寫的是燕京的情況。
暴動一事寥寥數(shù)語,多的還是據(jù)點(diǎn)被端,傾歌落獄的事兒。
殿上信使揣摩不透帝君的心情,一直偷偷窺探。直到他眼睛酸澀,腿腳發(fā)軟站不住了,曲傾語才緩緩睜開眼看了過來。
“他們倒是吵的熱鬧?!?br /> 信使抹了抹汗,不知如何回應(yīng)。
曲傾語目光微轉(zhuǎn),起身。身旁立刻有婢女上前替他披上了外袍,埋首跟在身后。
“武絡(luò)……”曲傾語緩緩念著,一向風(fēng)輕云淡的神情變得陰寒,冷然道,“沒想到還是個厲害的,當(dāng)初是看他行事果斷,有些智謀才讓他跟著白兮。如今看來,卻是不好用啊,傷手?!?br /> 信使微微躬身朝著他的方向,小步跟著道:“陛下,此事牽涉到王爺安危,是否立刻讓北瀟放人?對于武絡(luò)擅自行動,謀害王爺一事,屬下以為應(yīng)當(dāng)嚴(yán)懲?!?br /> “是啊?!鼻鷥A語牽了牽嘴角,“武絡(luò)既已入獄,就不必管了,自會有他該得的下場?!彼D(zhuǎn)身看了信使一眼,想了想才道:“再辛苦亓昱一陣子,你們隨朕走一趟?!?br /> 信使驚道:“陛下莫非是打算走一趟北瀟?”一想到燕京的形勢,武絡(luò)一案尚未收尾,此事在北瀟必定傳的風(fēng)風(fēng)火火,無疑讓兩國間的關(guān)系更趨于白熱化。這時候踏足北瀟,并非一個好決策。
曲傾語點(diǎn)頭道:“朕要去一趟南境洛城。這時候過去,他們約莫剛好回城?!?br /> “可那個蕭夜辰若是沒有救出王爺……”
曲傾語瞇眼道:“那我可就得重新考慮,白兮的眼光了?!?br /> 正逢卯時,燕京城門開,街上已有不少行人,店鋪開張吆喝起來,還有些熱鬧。
秦月樓附近卻靜悄悄的,這種風(fēng)月場所,也多是夜間熱鬧些。
華麗的馬車在車隊的擁簇下朝北門徐徐而去。遇上街上設(shè)防攔截的官兵,也都是簡單盤查一番就放行了。果不其然,石安然并未在北門的方向,這一路過去倒沒什么磕絆。
而唯一有些棘手的,便是穆言。
穆言帶著巡防兵守在北門附近,正在盤查一隊商旅,轉(zhuǎn)頭見了秦月樓的車隊,穆言的神色微微一頓。
小廝上前,從懷里摸出一張大紅拜帖道:“軍爺,咱們是去給九里灣張府送禮的,這是拜帖。”
穆言掃了一眼,看向馬車和后面的賀禮箱,朝手下道:“檢查一下?!?br /> 那人領(lǐng)命帶著弟兄上前。小廝讓了讓,湊到穆言身邊道:“穆領(lǐng)隊,這可都是金貴的東西,別碰壞了,隨便看看就好吧?!?br /> 穆言道:“我知道分寸?!?br /> 說著親自上前,在馬車邊停了停道:“慕雪姑娘,打擾了。”
車簾掀開,慕雪面帶淺笑向他點(diǎn)了點(diǎn)頭。
馬車地方不大,一覽無余,只有慕雪一人,坐墊下也并無藏身之所。穆言也點(diǎn)頭回了一禮,便朝車隊后走去。
巡防兵正張羅著開箱檢查。
跟隨車隊的幾個雜役微微抬頭相視,目光移到了他們搬動箱子的手上,藏在身后的手漸漸緊握成拳。
京城的另一頭西南門邊,清樂坊的車隊也被石安然的人攔了下來。
趙興業(yè)當(dāng)著石安然的面不敢放肆,但目光卻不懷好意,走到未晞身邊,嘿嘿笑了兩聲。
盤問了一陣,例行開箱檢查。清樂坊的車隊裝的多半是樂器,查不出什么,也無藏身之處,只可惜了兩把上好的古琴,被趙興業(yè)砸爛了琴弦,賠了兩句不是。
石安然在一旁看著,沒見到蕭夜辰的人,有些提不起精神。說來奇怪,這一夜不見人影,翌日一早也不見出城,莫非他選的是北門?但穆言那一頭也有自己的人在盯著,就算被穆言有心放走,也不會如此平靜。
正想著,車隊里有人爭執(zhí)了起來,似乎是和官兵發(fā)生了什么沖突。
石安然心里一激,莫非是蕭夜辰?
爭吵的是兩個小廝和趙興業(yè),樂老板攔在一旁護(hù)著未晞,眼睛紅紅的,趙興業(yè)則盯著未晞,專橫跋扈的模樣,顯然是在耍橫。
“你怎么這樣!摔了琴還想占人便宜!嘴里還不干不凈的!”
趙興業(yè)道:“占個便宜怎么了?給人摸的還少啊,你們那樂坊不就是做生意的么?”
“你簡直欺人太甚!胡說八道!”
石安然皺眉將人拉開,問:“吵什么吵?查到什么了?”
趙興業(yè)道:“沒,沒什么?!?br /> “那你們鬧什么!還嫌不夠亂?”
“沒……”
趙興業(yè)正想分辨兩句,剛撓了撓頭,那樂老板忽然湊了過來,一把抓了他的袖子,眼睛瞪得圓滾滾的,嚇得他按住刀柄直哆嗦。
“趙興業(yè)!我不許你再找未晞麻煩!”
這話聽著新鮮,趙興業(yè)鎮(zhèn)定下來,看石安然,見他沒有說話阻攔的意思,便壯了壯膽抹著下巴道:“什么意思???”
樂老板咽了咽口水,道:“我,我拿消息跟你們換!洛王爺他往北門去的!”
未晞大驚失色:“老板!”
樂老板轉(zhuǎn)身,表情皺成一團(tuán):“上次就因?yàn)樗麄冏屇闵钕莼鹂?,這次絕不行!我早就說過讓你不要蹚渾水,所謂的恩情上次就還清了!”
少年急道:“老板糊涂!你這根本就是在害我!”
眼見官兵朝城北趕去,未晞慌忙要下車,卻被石安然伸手拽住,掙了半晌就像一只被擒住的幼仔,根本是徒勞。
少年苦苦哀求道:“大人!求你放了他們!求你放了他們!”
石安然隨手一甩將他扔給了趙興業(yè),冷冷道:“把人看好了,別搗亂?!?br /> 未晞還想再說,朝石安然離去的背影喚了好幾聲。
趙興業(yè)一把將他拉進(jìn)懷里,瞇眼笑道:“管他們做什么?跟著我快活豈不是更享受?”
“未晞!”樂老板撲上去想將人搶回來,卻被趙興業(yè)狠狠踹了一腳,疼的直抽氣。
少年閉眼,不忍再看。
城北大門旁,巡防兵還在查看秦月樓的車隊,幾個小箱子已被打開,里頭都是些小玩意擺件。
穆言隨意看了一番,最后目光停在身側(cè)的大箱子上,道:“這箱子里裝的什么?”
一邊扮成小廝甲的申屠遠(yuǎn)開口道:“這是張夫人要的一箱衣料和繡品?!?br /> 穆言打量了他幾眼,伸手在箱子上拍了拍,揮手示意手下的往下一箱查看。
“這個呢?挺沉的,裝的什么?”
男子敲了敲,看向申屠遠(yuǎn)。
箱子內(nèi),蕭夜辰警惕皺眉,將傾歌往懷里護(hù)了護(hù),透過箱子間的縫隙窺視著外頭的情形。心底一直在暗罵穆言混蛋,不夠兄弟。
申屠遠(yuǎn)看了一眼,低首道:“張老爺喜歡擺弄奇石,這些都是托朋友淘來的稀奇石頭。”
“奇石?”穆言順著箱子蓋摸了一把,最后停在了鎖頭上擺弄了兩下,看似有意無意的朝那兒看了眼,撇嘴輕嗤了一聲。
他又轉(zhuǎn)向后面一個箱子問:“這里頭呢?”
申屠道:“這里沒什么……都是些吃的用的……”
“打開?!?br /> 幾個巡防兵上前拿過鑰匙開了鎖,箱子里堆放的一些糕點(diǎn)名茶整齊擺放,還有兩套茶具和幾樣模樣精致的茶寶。
穆言擺擺手示意他們蓋上,兜兜轉(zhuǎn)轉(zhuǎn)的又朝裝奇石的箱子看了一眼,隨后道:“行了,收拾收拾,過去吧?!?br /> 申屠遠(yuǎn)立刻讓人鎖上了箱子,笑瞇瞇的跟在穆言身后,有模有樣的說著奉承話,幾乎都要將他捧上天了。
若非這人相貌堂堂,穆言真以為跟在自己身后拍馬屁的是蕭夜辰,那口氣一說一個準(zhǔn)。
他撇撇嘴停在奇石箱子旁,一手在箱子上狠狠拍了兩下,道:“少廢話了,趕緊過去,后面還等著呢。未到地方前都當(dāng)心著點(diǎn),其他人未必會稀罕照顧這箱奇石。”
他拍的用力,箱子里聲音更厚實(shí),震的蕭夜辰耳朵嗡嗡發(fā)疼,直皺眉,真恨不得破口罵回去。
但穆言話里說的明白,分明是察覺到了,擺明想放他們過去,這情分他還是認(rèn)的,只可惜這會兒不能痛飲一杯,再見又不知何年何月了。
秦月樓的車隊離開不久,他們又遇上了一隊商旅。
正在盤查,后方便浩浩蕩蕩的沖來了石安然的兵,將城北圍了了嚴(yán)實(shí)。
穆言抬頭,和馬上的石安然四目相對。
石安然道:“換防吧,你們?nèi)ノ髂祥T?!?br /> “今日城北由我當(dāng)值,將軍難道想擾亂秩序?”
“我也不和你兜圈子,我奉圣上諭旨拿下洛王蕭夜辰和東郃亂黨,可全城巡查,如今懷疑亂黨由北門逃走,希望穆大人配合?!?br /> 穆言看了一眼他身后的兵,道:“侯爺這般興師動眾,若消息有誤,是調(diào)虎離山,只怕此時他們早就從西南門走了,別忘了那兒可是回南境最近的路,往北走可要多上小半個月?!?br /> 石安然道:“以他的行事,如果北門不是你當(dāng)值,我會認(rèn)為是調(diào)虎離山。但畢竟這是個隨時有可能失敗的計策,若我沒走呢,他怎么辦?自然是堵上你這邊,來的更穩(wěn)妥。半個月能換逃出生天,誰都愿意的吧。”
而穆言卻并沒有讓開的意思,直直的望著他,沒有說話。
雙方僵持了許久,穆言才稍稍讓了一步道:“既是圣命,那就請侯爺仔細(xì)著,蕭夜辰心性狡猾,別讓他鉆了空子?!?br /> 說罷就將城北扔給了石安然。粗略一算,應(yīng)該離開有一段距離了,就算要追,也不是那么容易。
穆言走后,石安然看了一眼陸續(xù)等著出城的百姓,便撥了些人過去盤查。
早間守在這兒的人小步跑了過來,將卯時前后的情況簡單說了,并無可疑。
秦月樓的車隊似乎也沒有遺漏之處——
“衣料,奇石……”
石安然驀然蹙眉,道:“追上去,攔下他們!”
在離京城十里在的官道旁,小廝將車上的貨物卸了下來。
沈?qū)幋盍税咽謳褪捯钩奖铝饲鷥A歌。
慕雪下車款款走來:“三王爺,咱們就此別過吧,往前一里不到就是九龍渡口,順江南下就能到湖州?!?br /> 蕭夜辰道:“能與你相識,是幸事。日后若有所求,我一定答應(yīng)!”
慕雪掩嘴淺笑:“三王爺?shù)某兄Z,我可不敢當(dāng)。當(dāng)年初見,王爺還說要娶我的,可是當(dāng)真了?”
蕭夜辰面上訕訕,當(dāng)年那些風(fēng)流債,如今想來他都想抽死自己,只得道:“往年年少輕狂,你可別記仇了。這次說話算話!”
慕雪也不打趣了,笑道:“記下了,到時候王爺回來了,咱們再好生喝一杯,我譜的新曲還等王爺來鑒賞?!?br /> 她看了一眼蕭夜辰懷里的男子,嘆道:“他是辛苦,王爺可莫再負(fù)了人家?!?br /> 女子施施然行禮,然后轉(zhuǎn)身上了馬車,打發(fā)車隊朝另一頭的九里灣行去。
蕭夜辰道:“走吧?!?br /> 章尋飛忍不住唉聲道:“你說這都是什么事兒,好端端的山霸王,跟你打仗沖鋒,我圖什么啊……”他瞥了一眼男子懷中緊護(hù)著的人,更是悶聲大嘆:“原本想著抱個美人兒回家,現(xiàn)在好了,人也給你搶了,你是不是給我點(diǎn)兒補(bǔ)償?。俊?br /> 蕭夜辰咧嘴:“行啊,我以身相許,你要不要?”
章尋飛腳下趔趄,瞪眼:“滾!老子對你沒興趣!”
“嘁,這可是你自個兒不要的,那就老實(shí)跟著干?!?br /> 章尋飛語塞,剛想罵兩句,來時的方向忽然傳來嘈雜的馬蹄聲,回頭就見是黑壓壓的官兵。
“來的這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