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寒
傾歌穩(wěn)住莫陵的情緒后,思忖道:“瞿陽離岐山府近百余里,應當聽不到才對,這像是山頭傳來的?!?br /> 蕭夜辰道:“若按照正常行軍速度,齊風也該到了,追至山頭遇上伏擊也有可能?!?br /> 莫陵聞此更是心急,轉頭就欲沖出帳子卻被傾歌攔下。
“事態(tài)未明,不能貿(mào)然前去,先派人去打探消息,若真是齊風遇伏,咱們在想法子支援。”
莫陵如今滿手冷汗,便也只能依言等消息。
遠在半百里外的山頭,濃煙滾滾,火光四起,山中驚鳥紛飛,夾雜著混亂的腳步,亦有人在山間高呼。
一行人拿些長..槍刀劍在樹叢中一頓猛刺,似乎在找什么人,未幾傳來一人怒喝:“活要見人死要見尸!他就是燒成了碳也得給我挖出來!”
跟著何樵身邊的文官沒見過這等場面,縮在一旁,小聲道:“該,該死了吧,這么炸都不死,那也太恐怖了?!?br /> 何樵將他扒開道:“媽的,折了老子近萬人!他才幾千???我就是不服,你說你有個屁用,我還以為你打京城來,多厲害呢!結果呢?被對方連偷襲帶伏擊的打的親娘都不認得了!要不是我有遠見,算準了他退兵肯定要往岐山府匯合,事先在山里埋了炸..藥,不然你就什么都別想了!”
李義臉上訕訕的,只得道:“最后不還是你贏了嘛,我們這就往岐山府去,和李大人一起合圍?!?br /> “不,我定要抓到那個毛頭小子!報仇雪恨!”
李義抬頭望著眼前的濃煙火海,根本就無從尋找。
這場火一直燒了許久,直到戌時左右才漸漸熄滅。何樵的兵搜過大半個山頭,眼下是夜深才受到了阻礙。
在斷崖下雜木叢生的一處淺洞里,有幾人緊張的縮在里頭,洞口一人頭破血流的,死咬牙關監(jiān)視著洞外的動靜。
寒冬里,深夜霜降,更是難以抵御,洞中幾人都忍不住抖了起來,縮的更緊了些。
仔細看去,他們都只穿著單衣,身上皆是血跡斑斑,根本沒有御寒之物。
一人朝洞里探了探,摸到了一件掉落的破爛皮甲,于是又將皮甲拾起卻并未裹在自己身上,反而是給了最里頭躺著的一人。
“怎么辦……咱們能沖出去不?”
“怎么沖?就咱們幾個,剩下的死傷不明,何樵那廝還在山里守著!我知道你們都不怕死,但風哥不能死!若能找到風嫂,就有救了!”
暗中躺著的那人似乎聽到了他們的對話,掙扎著低吟了一聲,一旁的弟兄忙按住他,小聲道:“別動,這兒離岐山府就一個山頭,若是殿下還在岐山府,定會派人來救援!”
“怕是不能吧……”那人聲音沙啞,字音破碎,說出的話幾乎都是殘缺的,“信號沒了,殿下未必能聽到……就算聽到了……誰知不是埋伏……”
洞口那人急了道:“不會的,我們再撐一會兒,天一亮肯定就好了!”
然而長夜漫漫,無盡的沉默卻是煎熬,往后再無人說話,誰也不知說些什么,也沒力氣再說什么。
而當天空破曉,黎明的曙光投射進山間時,外頭隱約有了一些聲響。
靠在洞口的小兵晃了晃腦袋,身子都快凍僵了,好半晌才適應過來,一聽那陣響動就徹底清醒了,慌忙推醒洞內(nèi)縮在一團取暖的幾人。
大家都是一陣茫然,一人道:“救援來了?”
“不是!”說著他已橫刀在前,此舉讓洞中的人皆是一驚,紛紛拿起武器。
果不其然,外頭傳來敵人的呼喊:“找到了!這兒有人?。 ?br /> 下一刻窸窸窣窣的腳步聲就朝著這邊聚攏。
洞口的小哥呸了一聲,喝道:“媽的,拿上家伙殺出去,拼到最后也要保住風哥!”
外間日光朦朧,兩撥人就砍殺在了一起,利刃刺破皮肉的聲音讓人不寒而栗,毛骨悚然。齊風身邊只有五六人,不過一盞茶的時間就已無幾人能站立。
有人挑開洞口的枝葉,道:“齊風在這兒!快——”
后半句話被一根呼嘯而來的箭封殺在喉頭,竟直接穿透咽喉釘在了崖壁上。
不待那幫人退后,風中的箭矢接踵飛至,在凄厲的慘呼中,追兵四散躲避。
然而尚未來得及喘息,身后又有一行人追了過來。原以為是何樵派來的增援,誰知竟見到一面迎風而舞的王旗。
他們只覺得眼前似乎就此靜止了,耳畔也岑寂了,聽到一個清湛的聲音,淡淡的開口:“拿下?!?br /> 黑衣少年手持長劍壓迫著一人跪倒在地,朝不遠處的男子道:“最后一個。”
那人抬頭看去,對方一身狐裘白衣,眉目儒雅,目光清亮的掃來卻帶著幾分冷漠和壓迫。
“你們是誰?何大人呢!”
傾歌道:“何樵?”頓了頓,他不再去看他,輕描淡寫道:“當場擊斃。還有那個李義,也死了?!?br /> 聽聞此言,那人不愿信,掙扎著要起身,只恨不得要撲上去,這文弱書生般的男人怎生偏偏就這般難對付?
黃泉腕間使力,那人立刻又趴了下來。
“你們到底是誰?蕭夜辰的人么?他人呢!”
不遠處跑來一人到傾歌身側行禮道:“公子,齊風所帶的兵馬還有千余人,已在山中尋到?!?br /> 傾歌點了點頭,復看向那不停叫囂的人道:“對付何樵這樣的,不必蕭夜辰動手,我來收拾足矣?!?br /> 那人還待大罵,黃泉嫌吵,并指點了他的啞穴。
說話間,莫陵幾人已從洞里將齊風架了出來。傾歌回頭不禁蹙眉,連著呼吸也緊促了一下,袖子下的手緊握成拳。
莫陵顯然已哭過,眼圈泛紅,臉上還掛著淚,一向是不愿示弱,人前要強的他,竟也再無法抑制的哭了出來。
齊風的狀況已不能更糟,此時此刻他已完全失了意識,身上的銀甲破碎不堪,好些還扎進血肉中,半條胳膊被燒的血肉模糊,耷拉的腦袋上已被鮮血浸染,若非莫陵還能穩(wěn)住,傾歌都覺得齊風怕是必死無疑了。
“莫陵,你先跟著齊風,一切等他傷勢穩(wěn)定了再說?!?br /> 莫陵感激的望著曲傾歌,使勁點了點頭,然后便小心翼翼的將人搬上了板車。
收拾殘局回到岐山府的營地后,蕭夜辰怒火中燒,幾乎將帳子里能砸的東西都砸了,只恨那何樵死的太便宜。
傾歌一直在邊上靜靜的看,并未說什么,眼底的心緒有些復雜。
前去救援時,他曾見過那個叫做李義的人,那時何樵已被擊斃,李義一看到傾歌就跪了下來。
他為何不跪,李義正是當時隨著武絡一同進宮蟄伏的細作,只是從未得到過啟用。
只是跪下后,李義便將武絡的計劃盡數(shù)坦白了,想著本就是自家人,縱然他們擅自行動,于東郃而言也并無壞處。
“王,王爺,如今我們已重創(chuàng)了蕭夜辰的左翼軍,此行定能讓他死在沐河……”李義說的時候一直在偷看曲傾歌的神情,卻發(fā)現(xiàn)他目光淡漠,一副老神在在的樣子。
沉默了許久都不見答話,他忍不住又喚了兩聲。
傾歌這才看向他:“張懷也是武絡的意思?”
李義愣了一下,旋即立刻點頭。
于是傾歌轉身就離開了,并沒有再理會他的意思,就連如何處置他并未交代。李義詫異的追了過去,以為此事約莫是作罷了,然而剛追出兩步,黃泉就將他攔了下來,二話不說就是一劍將他刺了個對穿。李義瞪大眼,喘了兩口就歪倒在地。
到了晚間,蕭曲二人正在梳理戰(zhàn)況和儲備軍力,就看莫陵默默不語的走了進來,手里端著醫(yī)用木盤。
蕭夜辰放下書望著他道:“齊風怎樣?傷的如何?”
不提還好,一提莫陵的眼睛又紅了,眼淚立刻就滾了下來。自知失態(tài),他胡亂抹了抹,低頭道:“我來換藥……”
蕭夜辰坐著沒動,莫陵就上前去。
看他心不在焉的擺弄著那些藥材,換繃帶時也系的亂七八糟,蕭夜辰無奈的嘆了口氣,一把推開他道:“行了,別管我了。齊風究竟怎么樣?”
莫陵被他推得一個愣怔,好半天才回神,也不知他想什么,許久才低聲道:“他不太好。我也不知能不能讓他回到從前的樣子……”
蕭夜辰皺眉:“此話怎講?”
“扎入身體里的碎屑已盡數(shù)取出了,有些刺的太深,傷了內(nèi)腑。左手燒傷太嚴重了,就算康復,情況最好也只是不影響基本……最嚴重的是他頭上的傷,左眼出血……”后面的話莫陵沒有再說下去,其實這對他而言,無疑又是一次凌遲,硬生生的將這些傷勢一一道出,每一道傷痕又能在他心底狠狠刺上一刀。
傾歌拍了拍他的肩,將他打發(fā)走了,身邊的蕭夜辰則一直未曾舒展眉頭,沉沉的嘆了一口氣,揉著眼角靠進椅子里。
營帳內(nèi)又是一片沉默,誰都沒有說話,直到一人端著藥碗進了營帳。
“王爺,這是今天的藥?!?br /> 蕭夜辰揮了揮手,那人便將藥放下了,轉身退了出去。
又過了一會兒,蕭夜辰才伸手去拿藥碗,順手就用的是受傷的那只左手,卻不料一時沒用上力,藥碗被撥了一下險些翻倒,撒了好些出來。
傾歌就將藥碗接了過來,然而拿在手里卻又微微一愣,盯著那棕褐色的藥看了許久。
好不容易將桌上的書卷搶救走了,蕭夜辰見他發(fā)呆,便在他眼前晃了晃。
“怎么?有什么好看的?”
傾歌道:“這藥冷了,我去給你換一碗。”
“不用了,冷的熱的沒差,我不介意?!?br /> “我介意?!眱A歌橫了他一眼,“藥得趁熱喝才好。”于是他不顧蕭夜辰詫異的目光,徑自端著藥碗就出去了。
到了僻靜處,傾歌又將藥碗湊到鼻尖聞了聞,的確有一股淡淡的幽香飄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