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守
月夜無風,淡黃色的月光傾灑大地,勾勒出飛檐臨空的剪影輪廓,像是精雕細琢的完美作品。
三更鑼聲在街頭巷尾久久回蕩,入夜的燕京城格外空曠。
扶青穿著一身黑袍靜默無聲的來到街頭,望著斜對角那棟茶樓。
今日午間已至燕京,看過喧鬧的街市,秭歸茶樓卻大門緊閉,并未迎客。
在申屠遠隨曲傾歌去了洛城后,秭歸茶樓一直是交給手下一個叫余廣的人在打理。關于燕京的情報一直未曾斷過,直到上個月,余廣失了蹤跡,秭歸茶樓閉門謝客后。
扶青站在街頭看了一會兒,原是打算離去,但在轉(zhuǎn)身那一刻,驀然瞥見巷子里似乎有個黑影竄過,不像是野貓。
猶疑了片刻,他警惕的朝茶樓走去,黑袍下握緊了隨身的佩劍。
茶樓一切如舊,只是大門前并沒有上鎖,這倒讓他有些訝異。透過門縫朝里間窺探,屋內(nèi)比外頭還要黑,什么也看不清。
這時有一絲輕響傳了出來,扶青凝神屏息“嘩啦”一聲將門推開了。
樓里靜悄悄的,他微微瞇眼,仔細分辨著屋內(nèi)的景象,桌椅,柜臺,樓梯……
緩緩走了幾步,漸漸地就適應了屋中的黑暗——而身后的大門卻悄然合上了。
扶青驀然轉(zhuǎn)身,長劍出鞘,迎上了身后刺來的一劍,“叮叮當當”一連數(shù)聲響動,扶青退開兩步。
便是這短暫的停歇,黑暗中又竄出數(shù)到人影,摸黑交手著實吃力,就算扶青武藝精絕,黑暗中也能靠風向氣流和聲音辨得對方位置,但始終不如白日來的輕松,何況來者實在太多,不過數(shù)招就被逼進死角。
情急之下,扶青迎著刺來一劍撲了上去,撞開木窗沖到了樓外。
黑衣殺手緊追不放,從街巷上也驀然追出幾人來。
顯然這些人早有準備,等的就是他的到來,招招狠辣卻并非要他性命,只打算生擒。
扶青不敢多留,轉(zhuǎn)身往外跑,腳踏清風欲越上房頂,誰知竟從天上落下三人,兩人出劍,一人當頭攔截。扶青措手不及被逼至地面,左右殺手瞬間圍了上來將他團團圍住,出劍架在了他頜下。
“帶回去?!?br /> 直到他們走遠,消失在街頭,暗處才有個小個子冒了出來。斯文模樣,正是那日在街頭和李漢問話的那個書生。
很快朝廷就收到了來自西南的戰(zhàn)報,短短五日里,由章尋飛帶領的人馬將走馬泉附近三地收復,降了五千余人。而齊風帶路的五千人順利拿下丹州,塤州兩地,降了三千余人。
這些地方雖有人駐守卻并無多少戰(zhàn)力,一是因為都是烏合散兵,二是人數(shù)不多,心有渙散。據(jù)稱是李牧打算留下作為部分儲備用的,而這幾日狂風驟雨般的形式變化,對于他來說或許是次不小的打擊。
公主府中,蕭文晴正在院子里散步,身邊跟著一個身負銀甲的男子,正是穆言。
走了一陣子,蕭文晴側(cè)頭去看他,輕聲道:“怎么不開心的樣子?在擔心夜辰么?”
穆言直言點頭:“總像有事要發(fā)生似的,不過他辦事一向雷厲風行,倒并不算擔心,領兵打仗可是他拿手之事。但……這心里總歸是有些忐忑?!?br /> 蕭文晴摸了摸微微隆起的肚子,徐徐道:“都要當父親了,想想他便心安了?!?br /> 穆言傻呵呵的笑了起來,也伸手去摸她肚子,被蕭文晴輕輕拍開,笑嗔道:“毛毛躁躁的,將來他長大了,得像我多些更好?!?br /> “好好,隨你高興都好~”穆言寵溺的在她額角吻了一下。
兩人低聲輕語的在院子里又走了一會兒,空中遠遠傳來一聲悶雷。隱約有滾滾之勢往燕京而來。
蕭文晴微微一驚,退了半步。穆言怕她摔了,眼看雷雨將至,便摻著她往屋里走。
“言哥,你一向在宮中,咱們的事……”
穆言道:“你且安心,畢竟是先帝許下的婚約,雖未行禮,但旨意仍在。待平定暴動,南綏講和,我便向陛下提?!?br /> 蕭文晴依言點了點頭,慢慢坐進軟墊中。
盡管她未提起,穆言也沒有再說,驚雷之下的種種忐忑不安隨著豆大的雨點席卷而來。
平定暴動已至第十天,各路兵馬或行或停,被李牧一行亂軍占據(jù)的州府鄉(xiāng)野漸漸被南境軍收復了一些。
章尋飛帶人正往瞿陽后方靠近,齊風一行也剛收復粱州,在養(yǎng)精蓄銳。至于往西北繞路去岐山的蕭夜辰卻一直沒什么消息傳來,仿佛進了山里就與世隔絕了。
這一路過去到達岐山府路途盤繞,原本就不是條好走的路,但若能順利抵達岐山府,拿下岐山,便算是摘去了沐河的一道鐵防線,易守難攻的局面將會有所轉(zhuǎn)化。
而沈?qū)庮櫱嘁痪€,在攻下九陽后,早在兩天前就已抵達寧州,卻并沒有任何動作。
寧州坐落在山坳里,四面環(huán)山,地勢低凹,原有守軍兩萬。在降了李牧叛軍后,都聽令在一個叫李云的人手下,此人是李牧的胞弟,守在寧州。
在這次暴動中李云當一方主力,曾不費一兵一卒就拿下了光州。沈?qū)幏治鲞^他的幾場作戰(zhàn)后,得出此人也是擅用兵之人,頗有些將才。眼力十分了得,能在短時間內(nèi)找出敵方軟肋,攻其措手不及。
沈?qū)幨强旃バ偷?,不會給對方任何喘息反擊的機會,這一點倒是正對上了李云,兩方相碰,勢必會是一番苦戰(zhàn)。
有小兵快步跑到了李云的屋中,向他匯報搜集來的信息,小廳中負手而立的年輕人目不轉(zhuǎn)睛的望著他,認真的聽著一字一句。
李云看上去也不過二十上下,面相清秀,沒有多少武將的氣質(zhì),只是那一雙眼睛卻帶著不容退讓的倔強。
聽過小兵的話,李云眨眨眼道:“不會沒有動靜的,沈?qū)幰幌虼蚩?,都到寧州兩天了,絕不可能這么耗著?!?br /> “咱們再不敢靠近了,他們有哨衛(wèi)防著,近了就該打草驚蛇了。”
李云沉吟點頭,道:“先按兵不動,若他們當真只是休養(yǎng)倒罷了,我們本就占著地利和兵力上的優(yōu)勢,在寧州,易守難攻只要不自亂陣腳,他們一時也起不了多少波瀾?!?br /> “是?!?br /> “你去通知傅哥,今夜——”
李云話音未落,又有一人跑了進來,急道:“報!沈?qū)幊宋覀兊暮舐?,千余兄弟被伏,傷亡慘重!”
“怎么回事?”
那人抹了把臉道:“前去試探的先頭兵在繞至西郊八里時碰上了沈?qū)幍谋致怨烙嫾s莫有千余人,但對方出手太快,下手準狠,兄弟們來不及防備就被打散了,而他們的人轉(zhuǎn)眼就沒影了?!?br /> 李云摸著下巴思索了片刻道:“重整旗鼓,今夜再打一次。”
見那人有些猶豫,李云又道:“不必太過拼命,給他們機會便足矣,然后退至林外,優(yōu)先保命?!比缓笏硪蝗说溃骸白尭蹈鐏硪娢??!?br /> 離此地十里外的營地中,沈?qū)幷惨曂暌蝗氐綘I帳,一人跟進帳篷匯報著伏擊后的戰(zhàn)果。
沈?qū)幍溃骸罢疹櫤檬軅男值埽钤瞥粤藗€啞巴虧,很可能就要反擊,最遲不過明日,今夜是最有利的,多半會在今夜動手,切不可大意。另外,我們的人不多,零散對付他們的探子還可以,若對上大軍,不可硬碰,去做準備吧?!?br /> 那人領命退下了,一旁靜候而立的顧青看了一眼他桌上的沙盤地圖,道:“咱們這么等著也不妥,李云既然要攻,自然會有所行動,若能將他們分崩瓦解,化整為零便能逐一擊破了?!?br /> 沈?qū)幰еP桿“嗯”了一聲,點著一處山地道:“這里可以利用一下,做掩護?!?br /> “虛張聲勢是個不錯的選擇,李云性子多疑,雖有謀略卻容易走偏激?!?br /> 沈?qū)廃c點頭,用筆畫了一個圈,看了他一眼道:“看不出啊,你還會打仗,看你的模樣就是個文弱書生,卻不想還挺有意見的?!?br /> 顧青淡淡一笑:“跟傾歌可不能比,他若是帶兵,不定就比王爺差。”
沈?qū)幰彩且恍?,瞇眼道:“得了,嫂子可與我說過,你就是懶,論真本事也絕不遜色?!?br /> 顧青白了他一眼,伸手抄了本書扔了過去,沈?qū)幤^躲開,朗聲揶揄起來。
“哎喲,勁兒不小啊~”
老實說,顧青一直都很不爽沈?qū)?,從一開始便覺得這就是個登徒浪子,跟蕭夜辰一幫的人,后來傾歌跟了蕭夜辰,有了知己好友的青睞,那蕭夜辰自然不一樣了。但沈?qū)幉煌?,尤其在?jīng)歷了扶青黃泉的婚事后,這貨曾意圖劫親,言談舉止甚為輕挑,更覺得不可忍。
于是顧青轉(zhuǎn)身就出了營帳,若非無人可用,他絕不會跟著沈?qū)巵韺幹菸骶€。
是夜,月黑風高,悄聲靜謐。
一行兵隊悄悄繞過林子朝遠處的一群黑影帳篷靠近,兩百步,一百步,五十步。
驀然崗亭的人高聲喊了起來,一瞬間黑暗中騰起一連的火把照亮四周,映紅了天空,亮如白晝。
暗中潛入的士兵俱是一驚,立刻折身往后退,卻已然不及,被黑甲士兵團團圍住。登時刀劍擊撞,火花四濺,喊殺哀嚎聲蔓延開來。
“退!快退??!”慌亂中,寧州兵紛紛推擠,眼中滿是驚惶,似乎根本未曾料到沈?qū)幰讯床炝怂麄兊男袆?,會在營地周圍設伏。
逃亡之時,李云的話被全數(shù)拋卻腦后,刀劍揮舞極力奔逃,甚至來不及去搭救身邊的同僚。
寧州軍很快退出了埋伏,朝林中逃,有人大喊:“快退!洛城軍來了,護著李將軍快退??!”
一聽李云也在其中,洛城軍更是士氣高漲沖了過去,林中驚鳥紛飛,場面十分混亂。
沈?qū)幉唏R朝前,一手斬下一人,高喊:“拿下李云!”
幾乎三成洛城軍都沖了過去,追著寧州軍涌進林中。
而在營帳中,顧青提筆尚未落字,一滴黑墨就滴落了下來,弄臟了手下的紙。他微微蹙眉,看向帳子外,隱隱有些不安起來。
“李云……沒道理,他不該出現(xiàn)在這里。未曾摸清虛實最多是試探,就算是夜間于他也有不利,何至于……”
遠方洛城軍沖入林中,淡淡的月光映出林中黑壓壓的剪影,隱約就能看到林子深處有一排人影和軍旗在攢動。
有人喊道:“是寧州軍!李云在那里!”
眾人立刻加快步伐沖了過去,路途中有暗箭飛馳攔路,也有寧州軍拼死撲上來攔截。遠處鑼鼓聲起,火光搖曳,似乎有人喊了一句,轉(zhuǎn)瞬間火把陸續(xù)滅了,只有月光傾灑而下的朦朧剪影。
沈?qū)庲T馬當先,卻覺得有些不對勁,從頭至尾只聽人在喊,卻并未見到李云,而遠方的大批軍隊也只看到模糊的影子便沒了火光,再看不清。
寧州軍還在驚惶退走,沈?qū)幏啪徚瞬阶樱戳艘谎勐愤厖⒉畈积R的樹叢,忽然看到夾雜在樹叢中,有幾片色澤不同的枝葉,因為天色暗而不是太起眼,然而此時湊近了才看的真切。
這些枝葉并非樹叢本身長出的,而是來自另外的地方。不僅是樹叢中夾雜了些許,在地上也零零碎碎的散落了一些。
沈?qū)幬⑽Ⅴ久?,拾起一片來看了看,驀然臉色大變,揚手高喊:“回去?。×⒖袒貭I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