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
灰白的天空籠罩著青灰色的大地,一騎快馬疾馳遠去。
馬不停蹄的一路狂奔,終是在規(guī)定之期趕到了瞿陽。
守城之人警惕起來,城頭紛紛架起弓箭指向來人。
那人并未下馬,從懷里摸出一枚令牌高高舉起。
城頭將領遙遙望了一眼,朝身邊的兵卒使了個眼色。不多時一個小兵開城門走了上去,接過令牌看了一眼隨后朝城頭揮了揮手。
“讓他進來——”
瞿陽如今已被亂軍占領,街頭多是蕭瑟空寂,沒有幾人敢在街上走動,多數(shù)都有亂軍在把守。
那人在街上走了一陣,不禁有些感嘆。
“武大人派你來的?”
身后驀然響起的聲音讓那人嚇了一跳,忙轉身來,行禮道:“李義見過何統(tǒng)領?!?br /> “進屋說話?!焙伍月氏冗~進了一座府邸,匾額一看就不是凡品,這兒正是瞿陽的知府縣衙,在瞿陽知府被殺后,就被亂軍占據(jù)了。
如今這兒就是何樵住著。
進了屋,李義便開口道:“李牧呢?”
何樵嘿嘿笑道:“他都打到沐河去了,武大人怕么?”
李義橫了他一眼道:“你明知武大人不在意這個,要的只是結果。”且說著四面打量了一番,這府邸的裝潢還真有些奢華,平日里也不知剝削受賄了多少,要說暴動一起,瞿陽失守實在是該。
看了一會兒,李義轉頭道:“你這邊如何了?別是松懈了。大人說事已具備,可不能失手。”
何樵給他倒了杯水,推了過去:“能為主子辦事兒自然盡心盡力。不知李牧那邊怎么辦呢?”
“注意動向便是,他只是個棋子,無關緊要。倒是你,千萬別讓大人失望了?!?br /> 何樵擺擺手,胸有成竹:“瞿陽可不是那么容易拿下的,這兒的地形于咱們有利,再加上他們車馬勞頓的趕過來,咱們以逸待勞能先挫他們一頓銳氣?!?br /> 李義聽不太懂,總之是一頓囑咐,聽他說的頭頭是道,約摸著也是有些本事,否則也不可能跟著李牧一舉拿下西南半壁,眼看都快打到燕京了。
“大人派我來也就是這個意思,屆時事成后,我同你一起回京領賞?!?br /> 何樵笑道:“回京領賞?若真事成了,到時候這京城怕也不是蕭家說了算吧?!?br /> “你心里有數(shù)便是。這蕭家的江山也該亡了?!?br /> 朝廷的旨意不出兩日就快馬送至洛城,蕭夜辰接完旨也并未說什么,似乎這些事早就料到了一般?;氐綍?,桌上正攤開著一張地圖,上面用朱筆畫了幾個圈,勾了幾個地方。
蕭夜辰盯著那地圖看了許久,隨手將傳來的圣旨扔到了一旁。
齊風道:“我們何時出發(fā)?”
“明日?!笔捯钩缴焓謩澚艘粭l路線,從洛城往西北走,“他們大部隊盤踞在沐河。這個地方易守難攻,是個戰(zhàn)略要地,這兒走一條線過去?!?br /> 隨后他又劃了一條路線,往南面走。
“撥一路人從后方繞過去,這里地勢險峻有山林掩護不易察覺,包抄他們,截斷后路?!?br /> 骨節(jié)修長的手指在瞿陽附近畫了兩圈,又轉向另一頭:“第三路往這兒走,按兵不動?!?br /> 沈寧想了想道:“等會兒,咱們這么打真的好么?這可不是普通的討伐敵寇啊,這可都是北瀟的百姓……”
蕭夜辰面不改色,瞥了他一眼:“誰想打?朝廷來的命令,我不打就是抗旨,到時候整個南境都沒有好日子。”
“那咱們就真的要和他們……”
蕭夜辰低眉看著地圖上被朱砂圈出來的沐河,沉吟后道:“他們的目的也不在廝殺,起因是糧荒,沒有錢財維持生計,而引線是閑莊一事,若能安撫自然最好?!?br /> 沈寧也點頭:“那我先去和他們談談?”
蕭夜辰瞥了他一眼:“你是不是閑傻了,你談?你是巧言善變還是能說會道???你連長生都說不過?!?br /> 沈寧閉嘴了,這實在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別人到算了,葉長生那毛頭小子也能把他說的啞口無言。說真的他曾經好歹也算是情場的風云人物,哄美人兒的話一套一套的,怎么到如今淪落到這個田地?
齊風在他肩上拍了拍,轉而道:“這次朝廷派了張懷帶兵五千來南境,我可不認為是件好事。”
蕭夜辰嗤鼻道:“五千。指著我還能打個云平之戰(zhàn)出來?!?br /> “幸好咱們也有準備,不至于亂了陣腳?!?br /> 蕭夜辰盯著地圖,半晌沉聲道:“張懷……”
這個名字與他并不陌生,曾跟在他手下三年,卻空有熱血和蠻勁,并無謀略。
蕭夜辰曾有意讓他多多磨煉,到頭卻得來一通咒罵,認為蕭夜辰在折辱與他,既不器用也不提拔。
后來叛離投奔了皇二子蕭子閆。
如今形勢變幻,皇二子謀逆自盡,張懷又成了無主之人,今日卻被武絡派來了南境支援。
沈寧憂心道:“你們梁子可不小,沒問題么?”
蕭夜辰也不禁有些頭疼:“他不給我添亂就謝天謝地了?!?br /> 頓了頓他忽然抬頭道:“輔佐八弟的是誰來著?上次到南境宣旨的……”
齊風想了想:“武絡?!?br /> “內廷司?”蕭夜辰搖了搖頭,“八弟如今全聽他指手畫腳,遲早出大事。正好了,平了亂回京復命,正面會一會這個內廷司主管。”
正說著,書房外傳來了敲門聲。不多時曲傾歌拉開屋門走了進來。
見了自家寶貝媳婦兒,蕭夜辰臉上的陰云轉瞬即逝,顛兒顛兒的湊了過去。
“傾歌!這幾天都沒怎么見你,可想死我了,快讓我抱抱~~”
于是一個巨大的熊抱糊了上去,傾歌差點兒喘不過氣來。
等他抱夠了,傾歌才能將他“撕”下來。
“聽說燕京下旨了。”
“是啊?!鄙驅帉⒃玳g傳旨一事簡單說了一遍,又指著桌上的地圖,墨筆朱筆圈了好些地方,說了說大致的行軍路線。
“嫂子啊,關于這次暴動,你可有什么好主意?”
傾歌看了看蕭夜辰道:“兵力打算怎么安排?”
蕭夜辰摸摸下巴,伸手點了點沐河道:“咱們手上的兵力并不多,沐河叛軍的人數(shù)約莫是我們的三倍,咱們不能硬拼。沈寧帶五千從這兒走,顧青跟著他部署謀劃,從九陽往沐河打。南線路程遠,地勢險峻,由章尋飛帶兩千,老袁從旁協(xié)助,這些人大多山匪出身,擅長伏擊,機動性更好,從后圍包抄。第三路從瞿陽過去,齊風和老劉帶五千,騎兵先行,甲兵跟上,最遲五日內趕到丹州,到達后不可妄動,靜待時機。剩下一千人跟我走岐山?!?br /> 傾歌眨了眨眼,詫異道:“張懷那五千人呢?”
“接應。”
聞此傾歌蹙了眉頭——
朝廷派張懷過來,他便覺得有問題,若說能帶兵的將領,朝中比張懷優(yōu)秀的絕對不少,能抽調過來隨蕭夜辰平定暴動的至少也有那么三五個。為何偏偏選了這么個默默無聞,又與蕭夜辰結怨深重的?
再看張懷往南境的線路,不選最迅速平敞的路,卻繞去了東面的山里。
傾歌道:“我與你一起?!?br /> “這可是去打仗的,你去干什么?好生在家等我回來?!?br /> “張懷此行前來必然不簡單,你只帶一千人,我擔心他?;??!?br /> 蕭夜辰笑道:“他若不?;?,我反倒覺得有問題。往日那些過節(jié),他多少會給我使點兒絆子?!?br /> 傾歌搖頭:“我不是指這個。他聽命武絡……這次你未必能平安……”
“何意?你知道什么?”
話到這個份兒上,傾歌心底微微一顫。難道告訴他武絡也是他當初安插的眼線,而如今處境正是他一步步逼迫所成,甚至聽命于他要覆滅北瀟?
腦中所想飛速旋轉,傾歌目光低沉,道:“這是戰(zhàn)場,他若阻撓陷害你,更甚者借暴民之手除掉你也未可知。即便不至于,他若使絆子,屆時難以收場,朝廷又將如何對你……”
“傾歌你這真是……”蕭夜辰哭笑不得,卻又有些感動,伸手在他頭上摩挲了一陣,順著眉尾而下,最后在他鼻尖上戳了一下,“殺了我,讓暴民得了便宜,他也落不到好。你擔憂太過了?!?br /> “不行,這次你得聽我的!”
那雙清亮的眼眸隱隱含著熠熠火光,蕭夜辰看得有些出神,心底也莫名的撲起一團火來。
傾歌看了一眼地圖上圈畫的線路,道:“我同你一路去岐山,守城的是孟亓,雖不是大將,也并非小角色,你總需要人從旁策應?!?br /> 蕭夜辰終是應了,伸手摸了摸他的臉:“真想許你一個盛世安寧,只可惜……”
曲傾歌未再多言,靜靜地望著他,眼底清湛卻又帶著幾分難以測度的色彩。
翌日一早,四影衛(wèi)中除開前往京城的扶青,留在了洛城代理事物的申屠遠,黃泉和莫陵隨傾歌一道上路了,眾人以洛城為中心向西南前進。
兵馬浩浩蕩蕩的,俯瞰就像是墨筆揮毫,畫下的細長墨線,向遠方綿延而去。
這一日是小雪,虹藏不見,天氣上騰。天邊的色彩暗淡灰白,冬日的蕭索已悄然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