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
臘月二十,曲院掛上紅衣,一向樸素低調(diào)的宅院如今蒙上一層亮麗的紅紗。門前掛著喜字燈籠,那一排囍字剪窗花兒還是蕭夜辰在街上隨意買回來的。
顧青是嫌它俗氣的,但傾歌說好歹是他一片心意,否則又要鬧脾氣。于是就用上了,卻是貼一個吐槽一句,蕭夜辰一度以為自己染了風(fēng)寒。
一大早,扶青換上了喜服,平日里沒見過他穿這種顏色的衣服,申屠遠(yuǎn)摸了摸下巴,笑道以后應(yīng)該多穿,不要總是黑白灰。
在喜童的跟隨下,扶青翻身上馬,火紅的喜服像一團(tuán)火焰,金絲紋樣十分耀眼奪目。禮炮上天,喜樂聲起。
曲院外早就圍滿了看熱鬧的人群,紛紛往前湊,一來想看看新人的模樣,二來想多分一些撒下的喜糖。一時間街上歡笑陣陣,這一路一直推推擠擠,笑笑鬧鬧往西門街外綿延而去。
當(dāng)喜隊(duì)走到街頭時,另一條街上突然爆發(fā)出一陣驚喜的歡叫,有人踩上高臺,朝這邊喊:“來了來了!快把新人藏起來!”
跟著喜隊(duì)走來的顧青有些納悶。
這誰?自己布置的流程里幾時有藏新人這種環(huán)節(jié)?
還未等他想明白,喜隊(duì)已到了最初安排好的地方。
這是一個雅居園,顧青特意租下來的,也沒什么具體緣由,只說是好看,總不能都在曲院里,自家進(jìn)自家出。以他的話說,那多沒意思。
喜隊(duì)在雅居前停下了,而原本應(yīng)該隨著喜童喜樂一起出來的黃泉卻并沒有如約出現(xiàn)。
顧青問一旁候著的小廝可是還未準(zhǔn)備好?
小廝卻搖頭,臉上笑嘻嘻,一句話不多說。
扶青看了顧青一眼,下馬朝雅居小院走,路上人們都自覺退讓,為他留出一條路來。
院內(nèi)結(jié)了彩繩,喜氣洋洋,并非像是出了什么岔子,只是院子里意外的有些安靜。
顧青跟在他身后,奇道:“人呢?別是還沒起來?還是害羞躲著不肯出來?”
走了沒多遠(yuǎn),角落里似乎有什么吱吱嗚嗚的響動,回頭望去,只在剎那,一群黑影朝他們撲了過來,帶著高亢的吆喝,震的顧青耳朵生疼。
就在那一群人撲來的同時,扶青一躍而起,跳脫其中落在了不遠(yuǎn)處。
顧青卻慘了,被一群人撲倒在地,壓的連連嚎叫,半晌喘不上氣兒。
“你們誰?。?!誰讓你們來的?搗亂是不是?我們可是曲院來的,別想鬧事!”
“哎,沒想到扶青動作倒利索,跑那么快?媳婦兒不要啦?”
顧青喊了一會兒驀然聽到一個笑嘻嘻的聲音,有些耳熟,扒開死死壓在身上的幾個人努力朝外看,竟然是蕭夜辰???
扶青冷眼盯著他,道:“你想怎樣?”
蕭夜辰枕著手臂咧嘴道:“熱鬧熱鬧,難得的喜慶日子,怎么也是咱們洛城的大事兒吧?!?br /> 扶青沒說話,一直盯著他。這家伙想一出是一出,尤其在這種日子,倘若方才他沒躲開,如今被壓在地上的就是他了。
顧青道:“熱鬧夠了就放我出來,一會兒錯過了吉時可不好?!?br /> 蕭夜辰嘿嘿笑了兩聲,立刻點(diǎn)頭:“自然是,可媳婦兒也不是這么接的啊,就這么跟他走了,未免太便宜這小子了,總得有些困難才顯得來之不易嘛?!?br /> “你,你想怎么樣……”
蕭夜辰比了個手勢:“討個彩頭,過路費(fèi)?!?br /> 一時邊上看熱鬧的人群也都跟著起哄鬧了起來,都說他說的在理,可不能便宜了,否則媳婦兒娶回家就不疼了。
起哄聲此起彼伏,頭一回見這樣攔路的,顧青白眼都要翻上天了,直拍地道:“你可是皇子啊,帶黑羽騎這么堵門么?百人啊,人家深居簡出哪兒來那么多銀子給你?缺不缺德?。 ?br /> 這話罵錯人了,蕭夜辰自小混在市井,軍營荒野里打滾,與山野村匪斗毆打架也是家常便飯。挑場子,攔路,暗算,□□燒的缺德事兒也沒少干。雖然多是對付外敵蠻夷,但的確是缺德……
“話可說好,這是規(guī)矩啊?!?br /> “……”顧青欲哭無淚,怎么就攤上了這么個家伙?這背上壓的誰啊,死豬一樣重!
顧青不由往上使勁掐了一把,傳來沈?qū)幍耐春?。他笑道:“你可別亂摸,萬一摸到什么,可要負(fù)責(zé)的?!?br /> 顧青:……
他一個文質(zhì)彬彬的文人忍不住都要爆粗口,這一個個都是些什么人吶,惡俗!極其惡俗!!
鬧了一陣子,蕭夜辰摸了摸下巴道:“這樣吧,錢是沒有了,那就打一架,勝了我人你接走,要是輸了么——”
“你待若何?”身后冷不丁傳來一個淡淡的聲音,波瀾不驚。
蕭夜辰心底“咯噔”跳了一下,回身看了過去,臉上立刻有些尷尬:“傾歌……”
“他若是輸了,你想干什么?!?br /> 蕭夜辰立刻道:“要是輸了權(quán)當(dāng)助興嘛!”
傾歌道:“那就不要比了,黃泉人呢?”
“屋里鎖著呢?!?br /> 傾歌:……
黑羽騎在這一刻不約而同的從顧青身上躲開了,這黑鍋給自家主子背就行了,這餿主意是他想的,他們是被逼無奈。
蕭夜辰一回頭就看他們站了一排,望東望西偏偏不望他。眼神中狠狠警告了一番,得來的回應(yīng)便是:咱們聽公子的。
于是顧青跳起來趕緊去里屋放人,在炮竹聲中,一襲紅衣緩緩走了出來,身后的火鳳凰形若飛天,舞翅震天,襯得膚若凝脂,眉目如畫。妝師略施粉黛,最后在他的眉心點(diǎn)下一顆朱砂。
扶青不由微微一愣,看呆了眼,一動不動,也沒有去接喜童遞上來的花球。直到那人款款走近,他才意識到自己失態(tài)了,忙從小童手中接過花球,牽起一頭,將另一頭遞給了黃泉,紅綢往他腕上繞了三圈。是為同心同意,永生永世。
黃泉望著他,眼中閃著光,竟有些想哭。這一刻的幸福他從不敢想,今日卻離自己這樣近。
看著手腕上的紅綢子,跟著那個男人一步一步往外走,每走一分就靠近一些。一直延伸到西琴湖畔的喜隊(duì),擁簇著二人到了蒲團(tuán)前,前方是一個小巧的岸桌,上面放著一些吃食和酒水,還焚著香。
三拜之禮,永結(jié)同心。
顧青笑嘻嘻的將桌上的合巹酒遞了過去:“同飲一巹,合二為一?!?br /> 扶青取過一半巹瓢,深深望著黃泉,看他臉上微微翻紅,輕笑了一聲,與他對飲喝盡。
蕭夜辰此時湊到了傾歌身邊,笑道:“羨不羨慕?”
“能得一人心,自然是羨慕的?!?br /> 他忙將他攬進(jìn)懷里,指著自己道:“你有我啊?!?br /> 傾歌看了他一眼,那雙眼里永遠(yuǎn)帶著精亮的笑意,懷抱永遠(yuǎn)是堅(jiān)實(shí)可靠的,所有的深情和溫柔只為他敞開,每當(dāng)他喚他的名字,永遠(yuǎn)都會有個低磁溫暖的聲音在耳邊說著“我在”。
說真的,漂泊了這么多年,再看眼前的一對新人。天地為證的誓言,只屬于彼此的目光,那一刻他真真是覺得自己太蠢了,寧愿去守著未知的驚惶不安,也不愿向他多走一步。
“蕭夜辰?!?br /> “嗯?”
“我想過了,我——”
后面的話被驀然奏起的喜樂聲淹沒,不遠(yuǎn)處的新人共乘一騎在眾人歡笑起哄中啟程折返。
顧青走來道:“該回去了,回頭曲院還有喜宴夠你們忙的,別磨蹭了?!?br /> 傾歌有些發(fā)愣,一時沒明白要做什么。
蕭夜辰望他笑了笑,伸手在他鼻尖上刮了一下:“走了?!?br /> “……嗯?!?br /> 回到曲院一切如常,街坊擠在門外搶著看新人,見是兩個年輕俊朗的男子,有些驚奇,有些感嘆,還有一些激動不已。
雖有不理解之聲,卻也愿意來曲院喝杯喜酒,送個祝福。
一時曲院里擠滿了人。
院子里擺滿了酒席,人聲鼎沸,幾乎將市集的喧鬧比了下去。
正向顧青說的,回來后有的忙,一刻不停歇。傾歌連蕭夜辰去哪兒了都無暇顧及,更別提跟他繼續(xù)在西琴湖邊打斷的話題。
直到夜幕星河,這才算塵埃落定,除開幾個近街坊還在聊天,已走的七七八八,眾人也算能歇口氣。
扶青帶著一身酒氣回到新房內(nèi),他可從不敢喝多酒,怕誤事??山裉觳煌?,是喜日,他娶到了那個朝思暮想的人,再沒有比這更寬心愜意的事。
他望向屋中的紅衣少年,發(fā)髻已被他拆下,黑發(fā)披散在肩頭,襯得衣如火,發(fā)如墨。
黃泉站在桌邊回眸望著他,因不勝酒力而臉頰泛紅,眼中的神情也帶著幾分迷離。與扶青四目相對時,冰雪融化,微微淺笑。
就這么靜默的望了片刻后,扶青大步走了過去,一下就將他抱進(jìn)懷里,吻上了他的唇,細(xì)細(xì)密密的親吻著,情意綿綿血液纏綿。從嘴開始一分分往下,臉畔到嘴角,下頜,脖子,頸窩,鎖骨。
直到懷中的少年呼吸開始變得炙熱,扶青再按捺不住,一把將他抱了起來,往床邊走。
“終于抱你回家了?!?br /> “我信你?!?br /> 衣衫褪下,扶青反手拉下了羅幔,兩人相擁緊抱,合二為一。燭火搖曳,映照著墻邊朦朧的剪影,合歡交融,情深纏綿。
收拾完雜七雜八的事物,已是月過枝梢,小廝們打著哈欠往屋子里走,轉(zhuǎn)過回廊時看到院子里還有個人。
裹著藏青色的斗篷,身著淡藍(lán)寬袖的衣衫長身而立,正是剛從書房出來的曲傾歌。
他們見了傾歌遙遙站住,躬身行禮。
傾歌道:“可有看到蕭夜辰?”
一人道:“晚間開飯前還見過,后來就不曾見過了?!?br /> 另一人回憶了一下道:“我見過殿下,晚飯前后吧,在花壇那兒看星星,后來我去端飯菜了,回來就不見他了?!?br /> 見他們你一言我一語,說了半天最后都不知蕭夜辰是何時走的。
傾歌低眉輕聲的“哦”了一聲,心道:那些話還是再找個合適的時機(jī)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