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yī)者
回到曲院后,莫陵就一頭扎進救治中,不眠不休一連就是三天。申屠遠看他臉色發(fā)白,甚至都覺得下一個倒下的就是他。
之前曲傾歌被天狼頭子章尋飛擄走時,曾帶回來一根人參,被莫陵拿去燉了。
申屠遠在邊上望著,道:“這人都沒醒,你燉了有什么用?喝不進去啊。”
“那就灌進去。這個時候了還挑剔喝不喝得進去?”
申屠遠伸手去掀開藥罐,想瞧瞧這救命的人參成了什么模樣,莫陵不耐煩的推開他,吼道:“沒事兒你就讓開!別礙手礙腳的!”
申屠遠笑了笑,便乖乖坐到一邊看著。
他們幾個一起這么多年,莫陵的脾性他很清楚,若一個人真?zhèn)郊值某潭龋喟胧抢渲粡埬?,不發(fā)一言。此時他既然有心思罵人,那多半是無礙了。
申屠遠看了一會兒道:“扶青呢?”
“死了?!蹦晔窒虏煌?,麻利的調制著手邊的藥物,頭都沒抬。
申屠遠起身道:“那我給他準備棺材去,你別忘了把箭頭送給公子看看。”
申屠遠走后,莫陵清靜了不少,當爐子上的藥開始翻滾沸騰時,身后又傳來窸窸窣窣的響動。
莫不是他又竄回來了?
正想開口將他轟走,一回首就看到齊風站在那兒,氣息微亂。
“你怎么來了?”
齊風搖搖頭:“我從隊里回來,路過這兒,聽說這兒出事了,便來看看?!?br /> 他看著莫陵發(fā)白的臉,心下忐忑:“你沒事吧?”
莫陵淡淡答道:“沒有?!?br /> 齊風緊繃的臉立刻放松了下來,有些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
莫陵望著他一身銀甲披風,風塵仆仆的,想來是趕了路程過來的,心下有些動容,便道:“你若無事便在這兒休息一陣,待我向公子報了情況便過來。”
齊風眼睛一亮:“來找我?”
“……煎藥?!?br /> 也不知是不是自己花了眼,看到自己受了打擊,莫陵似乎笑了一下。
得美人一笑,齊風也不累了,自告奮勇道:“聽小廝說你三天沒合眼了,要做什么吩咐我來,你只管休息~”
不提還好,一提這事,莫陵還真有些乏了,今日倒是能緩緩,頭兩日情況實在不容樂觀,不敢有絲毫松懈,確是把他累壞了。眼下傷勢已趨于穩(wěn)定,也的確無需他多照看什么。
經(jīng)過齊風身側時,莫陵一彎嘴角道了聲“謝謝”。
齊風心上開花兒,卸了披風和肩甲就開始給小爐子扇風煎藥。
一路轉到書房門前,莫陵輕輕叩響了屋門,得到應答后拉開了門。
曲傾歌等在桌邊,手邊躺著幾封書文,見他來了忙詢問狀況如何。
莫陵簡單說了說,順便提了一句齊風在替他熬藥,至于傷勢,眼下無需擔心,藥效去得快,約莫晚間便能醒。
他將取下的箭頭放在桌上,樣式一致,帶著倒鉤血槽,倒鉤上依稀帶著淡藍的光澤,約是淬過毒的,而在箭頭的末端刻著三道杠。
“這是南綏的軍用箭,倒鉤上的毒會令中箭者血流不止,即便未曾命中要害,也會失血過多導致體力不支?!?br /> 傾歌蹙眉道:“軍用箭非同小可,十之八九是南綏國主的授意。陸羽凡既然和他們有來往,自然也脫不開關系。他接近蕭夜辰……截殺扶青……”
他沉吟了片刻,眉心未見舒展,反倒擰成了結。
莫陵道:“如今燕京局勢不穩(wěn),太子未立,帝君病危。眼下于南綏而言是個不錯的機會?!?br /> 傾歌看了一眼桌上的信,其中一封來自燕京。
信上說的正是眼下的時局。
聽說北瀟帝蕭煜已近半月未曾上朝了,朝堂上亂成一團,無人主持大局。若非內廷司武絡口傳圣諭,只怕眾人都要以為皇上也沒了。眼下不少聲音呼吁盡快立下太子,江山人心才能穩(wěn)固。
曲傾歌盯著信上寫著的“武絡”二字,半晌喃喃道:“也該有消息到了。”
莫陵詫異不解。
“如今蕭煜就算再不情愿,能承大統(tǒng)的也只有蕭夜辰。八皇子年紀尚小,即便登位也難成氣候。蕭夜辰畢竟是他兒子,他看得明白這江山于蕭夜辰手中的未來。一定會召蕭夜辰回京,眼下的旨意也該到了?!?br /> “可是如今南綏蠢蠢欲動,會不會有所忌憚?”
“正因為南綏不安分,才更應該迅速穩(wěn)定局勢。我奇怪的便是,燕京遲遲沒有動靜,恐怕有人自作主張了?!?br /> 莫陵明白他話中的意思:“若真如此,于公子豈非正合適?陛下等的也是今天吧?!?br /> “……嗯。”傾歌沒有明確表態(tài),目光看向那兩枚箭頭,等了好一會兒才道,“這些年來南綏一直在北瀟南境滋事,雖沒有大動作,但已有進犯的意圖。當年蕭夜辰云平之戰(zhàn)徹底擊潰南綏,奪下三座城,于南綏而言便是警告。南境有他蕭夜辰一天,南綏就休想胡來。他若就此回了燕京,反倒無所謂,可如今他有意留在南境,南綏國主怕是得動手來除掉他了?!?br /> “他蕭夜辰若真這么簡單就收拾了,云平之戰(zhàn)的結果恐怕就要改寫了?!?br /> 傾歌卻像是沒聽見,目光愣愣的望著桌上放著的另一封信。
莫陵瞧出了他有些心不在焉,尤其是在看到那封信時,臉上甚至還帶著幾分愧意?
“公子,那信是??”
傾歌收回了目光,嘆了口氣道:“遙城來的信。我想若有一天,蕭夜辰得知了所有的事后,他會恨死我的?!?br /> “你們所屬立場不同而已,沒有是非對錯。公子不必多擾?!?br /> 傾歌搖了搖頭,忽然沒頭沒尾的說了一句:“他死了?!?br /> 莫陵詫異。
“余舒揚上個月病死了?!?br /> 沉默了許久,光芒在眼底明明滅滅了幾次,像是有什么東西在竄動,壓抑克制著卻又渴望自由。
時間仿佛靜止,岑寂到風聲靜默,呼吸遲緩到凝滯,忽然間曲傾歌伸手將信柔成了團,隨手扔進了一旁的炭盆中。
火星碰到了紙團,開始慢慢侵蝕,然后逐漸燃起火焰,將它化成灰燼。
“先等申屠的消息。齊風既然在家里照看他們,你便休息吧?!?br /> “是,公子?!?br /> 雖說讓他歇著,一切有齊風搭手幫忙跑腿,但他也閑不住,總覺得齊風是粗人,手笨,別是給他剛救活的人活活折騰死了。
莫陵在給黃泉的傷口換藥時,發(fā)現(xiàn)失去意識的少年緩緩在落淚。
記憶中,從見到這個少年起,他就一副冷冰冰的樣子,總是看不出心緒,從不會有這樣脆弱無助的時候。
似乎不論是喜怒哀樂,能讓他眼中冒光的,只有扶青一人。無可替代。
迷迷糊糊間,仿佛所有的喧囂都遠離,跌入無限的岑寂。傷口隱隱在疼,他并不是無所畏懼的,只是習慣了,可以忍耐。然而有些傷口卻是鉆心刺骨的,忍不住了。
齊風不明白,坐在一旁翹著二郎腿。
“他怕疼?”
“往年斷了手都沒見他喊過一聲,他是心疼?!?br /> “為什么?心傷了?”
莫陵收拾著手邊換下的繃帶,不想回答這個愚蠢的問題。
是不是跟著蕭夜辰的都很蠢?
這時申屠遠一身黑衣,風塵仆仆的鉆了進來。
見了他們倆,起初有些訝異,隨后就是一副我懂了的神情。
得了,又來了個更蠢的!
莫陵端走了木盤,去了隔壁屋子。
申屠遠看了齊風一眼,笑道:“到手了?”
“哪能那么容易?他可沒把我放眼里?!?br /> “那可未必。他性子烈,咱們幾個,扶青穩(wěn)重,黃泉冷淡,跟他基本沒什么沖突,要換了是我,共處一個時辰他就能拿刀砍死我。你能和他共處一個屋下,證明他對你挺在意,就算煩你,未必趕你?!?br /> 齊風愛聽這話,拉著他又嘰嘰咕咕的說了起來,干脆給他也挪了塊地,兩人并排坐著,聊著一些閑話。
說真的,曲傾歌身邊這四個影衛(wèi),他們最喜歡申屠遠,聊得來,至少不會和其他三人那樣擺臉色嫌他們煩。
曾經(jīng)一段時間里,他們還想著,挖過來當自家兄弟,或許也很不錯。
兩人聊了好一會兒,不知是不是吵了些,床上的黃泉皺了皺眉,掙了一下微微睜開了眼。
眼底的哀傷掩不住,目光空洞沉默,緊接著卻仿佛被驚了一下,驀然起身坐了起來。
“扶青……扶青呢?”
申屠遠靠在椅子里,應了一聲道:“他啊,莫陵說他死了?!?br /> 齊風看了他一眼,又看看呆住的黃泉,眼中的絕望任是他看了都覺得心底刺痛。
“死了……死了……死……”少年木然的重復著這兩個字,眼淚滾滾落下,斷了線,失了魂。
齊風坐不住了,推了申屠遠一下:“喂,你——”
話音未落,屋門被人“哐啷”一聲拉開,震的墻上的掛畫都差點兒脫落。下一刻木盤就朝申屠遠的臉上飛了過去,后者一連跳起往旁邊躲。
“莫神醫(yī)你冷靜!”
“你自己準備副棺材!我就讓你先死??!”
“你講不講道理啊,早間你自己說的?!?br /> “不講!”
隨著木門“轟隆”一聲,申屠遠跑了。
齊風剛想說什么,就看莫陵氣呼呼的轉身盯著他。
“你也跟著他鬧?扶青你去看過了,也由著申屠瞎說?”
齊風冤死了,喊道:“我是準備攔著他的,誰知你就進來了,我哪知道他會這么玩兒?”
莫陵懶得理他們,回頭看到少年失魂落魄的樣子,又恨恨瞪了齊風一眼,朝黃泉道:“別理他們,我?guī)闳ヒ娝??!?br /> 少年望向他,激動難耐的沖下床。在莫陵的攙扶下到了隔壁的屋子,一眼就看到了靠在軟墊上閉目養(yǎng)神的男子,臉色雖蒼白如紙,但那熟悉的面容就算看過千萬次都不夠。
被開門聲驚動的男子剛睜眼看來,黃泉就跌跌撞撞的撲了過去,一頭扎進他的懷里,竟是放聲大哭起來。
扶青揉了揉他的腦袋,看向莫陵,感激的朝他點頭笑了一下。
“本來就是個十六歲的小家伙,這樣多可愛?!崩洳欢〉模晖肋h的聲音又從身后冒了出來,他正靠著門框,笑盈盈的看著屋中生離死別后的重逢。
莫陵狠狠踹了他一腳,然后替屋中重逢的二人拉上了門。
站在廊下望著一身黑衣的申屠遠,莫陵道:“見過公子了?”
“嗯。”
“怎么樣?”
“帶著弟兄們跟了幾天,查到了接頭人。三天后動手?!?br /> 于是莫陵轉身要往書房走,申屠遠拉著他:“干什么?”
“找公子說扶青和黃泉醒了。”
申屠遠翻了個白眼:“這事兒有什么好說的,公子回來自然就知道了。他眼下不在,去找蕭夜辰了?!?br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