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圍
蕭夜辰臉上臟兮兮的,頰邊還有一道血口子,黑色的王服上也全是灰塵。但好在他精神不錯,還是那個笑眼盈盈的模樣,讓人放心不少。
曲傾歌伸手抹了抹他臉上的灰,望著那道血口子微微蹙眉。
“這是什么表情,落難后的重逢難道不該笑一個?”
“怎么回事?”
蕭夜辰抬起左手袖子在臉上擦了擦,無所謂的笑了笑道:“被擺了一道。一個沒注意從小斷崖上摔了下來,然后就藏進(jìn)了這個山洞。你放心,我命硬,他們可殺不了我?!?br /> 他扒開身邊的碎石,坐到了曲傾歌身邊,詫異道:“你怎么也在這兒?”
“我來找你?!?br /> “你擔(dān)心我?”蕭夜辰眼睛一亮,得意的咧嘴道,“原以為被追殺到這個地步,實(shí)在狼狽窘迫,可如今一看嘛,也是有好處的,至少看到了你,知道你擔(dān)心我!”
曲傾歌笑了笑,沒答話。
蕭夜辰望向睡的死豬般的福福,拿腳踹了踹他,誰知他竟說起了夢話,喃喃著“殿下你撐住了,福福來救你”“殿下你別死啊”“主子你死了福福怎么辦”。
蕭夜辰聽的滿腦門汗,狠狠踹了他幾腳,不耐煩的喝道:“哎哎哎!醒醒醒醒!睡得跟只豬似的!醒醒?。 ?br /> 他最后一腳踹得尤為用力,福福都直接被他蹬到了稻草外。這下福福算是清醒了,后腦勺還疼疼的,仍有些不自在扭了扭脖子。
“睡個夠了沒?還吃著我府上的銀子呢,這么咒我死?早知道就宰了你這白眼狼,省得吃我府上那么多!我死你開心了?!”
被熟悉的怒罵驚了一下,福福立刻跳了起來撲向蕭夜辰,眼淚眨眼就滾了下來,大喊“我的主子啊”“可算盼著你了”“你沒事兒就是我福福最大的福氣”。
蕭夜辰嫌惡的將他推開,福福不依繼續(xù)撲,打鬧間似乎撞到了蕭夜辰的右手,他臉上的表情登時就扭曲了,疼的一陣齜牙。
福福就算會拳腳,力氣也沒那么大,斷不會撞這么疼。
曲傾歌立刻抓住蕭夜辰的手腕,將衣袖掀了起來。
那底下縱橫交錯了十?dāng)?shù)道傷口,皮肉翻卷血肉模糊,有幾道深的傷口紅腫起來還在涓涓往外冒著血花,光是看就疼的抽氣。
蕭夜辰看他不說話了,有些緊張的低頭窺探著他的神色,驀然瞥到一點(diǎn)亮晶晶的東西,他趕緊道:“你你你別擔(dān)心啊,不是什么很嚴(yán)重的傷,我皮糙肉厚的不覺得疼?!?br /> 曲傾歌沒說話,又伸手去抓他另一只手,蕭夜辰躲開道:“傾歌,我真沒事!誰打架身上不掛個口子什么的,沒帶傷我還嫌丟人呢!”
誰知傾歌根本不理他,對扶青和黃泉下令:“按住他?!?br /> “傾,傾歌,等等——”
不等蕭夜辰說話,扶青和黃泉已上前將他按住,可后者偏偏不老實(shí),似乎十分不愿給傾歌看身上的傷。
因扶青也帶了傷,蕭夜辰也不是個老實(shí)配合的主,折騰了好一會兒,兩人才將蕭夜辰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制住。
上衣被剝下,一身大大小小的傷顯露在眼前,刀傷箭傷,還有山石的割傷,簡直血痕遍布。因?yàn)橐簧砗谏醴年P(guān)系,血凝結(jié)了看不出,卻不想竟傷成這樣。
蕭夜辰見傾歌眼眶紅了,急忙掙開他們拉好衣服,道:“你你你別哭,我若真有事,早就倒下了是不是?哪能站在這兒和你說話。傾歌你那么聰明,肯定明白的,我答應(yīng)你,等咱們出去了,我乖乖治療,哪兒也不去。行么?”
曲傾歌看了一眼手邊所剩不多的草藥,悶悶道:“剩的不多了?!?br /> “皮肉傷而已,又沒傷筋動骨的,不礙事。”蕭夜辰一臉無所謂,忽然伸手去,趁傾歌失神之際捏了捏他的臉。
“傾歌,如今只有你肯關(guān)心我!這身傷一點(diǎn)兒也不虧。”
曲傾歌嘆了一口氣:“若是傷口發(fā)炎,處理不及時,你會有性命危險。我們需趕緊離開。”
“行,聽你的?!?br /> 一旁的福福瞪大眼,立刻就對曲傾歌生出無端的敬意和仰慕之情。自家主子竟這般俯首帖耳,唯命是從?!這絕對是曠古絕今第一人!
他突然就打從心底的崇敬起這個白衣人來,甚至有超越三殿下在他心中地位的勢頭。
傾歌透過洞口的縫隙朝外看,遠(yuǎn)遠(yuǎn)還能看到一些亂軍在附近搜尋,傳來嘈雜的叫嚷聲。
觀察了小一會兒,傾歌道:“他們一時半會兒可能不會離開,我們等到夜里再行動,那時他們約莫將這片山頭搜遍了,會往下個山頭搜尋。我們趁著月色離開?!?br /> “沒問題?!?br /> 傾歌望著他:“你的傷……”
“是有點(diǎn)疼,不然這樣吧,傾歌你親我一下,我心頭暖了就不疼了?!?br /> “……”
蕭夜辰得寸進(jìn)尺的湊到他身邊,笑嘻嘻道:“親一個吧,你親一個我就好了?!?br /> 曲傾歌實(shí)在不想理他,甚至想一掌拍死他,眼下亂軍要?dú)⒌氖撬?,干脆把他扔出去討個全身而退算了。說不定加官進(jìn)爵還能榮華富貴。
可是當(dāng)他看到蕭夜辰臉畔那道傷,心頭又隱隱發(fā)疼。一人被圍困在山中,眾叛親離,幾乎招招要他性命。傾歌回想起當(dāng)年的種種,逃命到江邊,眼看就要回到故土,見到自己的親人,卻不想等來的是絕殺,至今無法真正釋懷。
縱使蕭夜辰再如何風(fēng)輕云淡,吊兒郎當(dāng)?shù)难b作不在意,他也能體會那笑容下的苦澀。就沖這一點(diǎn),他自視比不過蕭夜辰。
思及此,曲傾歌稍稍傾身,在那道傷口邊輕輕落下了一吻。
扶青和黃泉愣住了,這絕不是自家王爺會做的事,自從遇上了蕭夜辰,王爺就不正常了,行事作風(fēng)都大有改變,一切都是他蕭夜辰的錯!
福福是捂住了臉,樂呵著笑了起來。
“公子,我的公子!以后福福就跟你了!”
正主蕭夜辰也沒想到他真會這般給面子,一時也愣住了,直到福福激動的喊話時,他才回神。
“傾歌你真好!患難見真情這句話一點(diǎn)也不錯!”
曲傾歌有些后悔了,不親是不是好點(diǎn)兒?
洞外傳來一陣嘈雜,似乎又有許多兵馬往這邊過來。蕭夜辰立刻不說話了,守著洞口朝外看,將曲傾歌攔在身后,藏在暗處。
透過樹縫,隱隱看到這路兵馬和亂軍不是一路的,遇到后便打了起來,不過并沒有多大傷亡,沒多久這附近的亂軍就被清掃干凈了。
福福仰起頭看向蕭夜辰,小聲道:“是不是皇上派人來找咱們了?”
蕭夜辰盯著外頭看了一會兒,忽然嗤鼻笑了一下:“逢場作戲而已,誰也不會來找我們的?!?br /> “為什么?”
“傾歌不是推測過,這次的亂軍恐怕就是蕭子閆弄來的,而新來的這路兵馬掛的也是他的旗號。雙方碰面做戲打了一場,現(xiàn)在亂軍是沒了,可蕭子閆的人還在外頭搜呢?!?br /> 曲傾歌看了他一眼,對方也看了過來,勾起嘴角笑了笑,似乎沒打算問什么。
傾歌那時的推斷福福尚在熟睡沒聽見,可蕭夜辰隱在暗處卻聽到了,他沒有問為何曲傾歌知道這些,也沒有問他更多。包括之前的那一樁樁事,他從未問過。
曲傾歌突然有些難過:“蕭夜辰……”
“噓,他們過來了。”
福福緊抓著蕭夜辰的衣袖,瑟瑟發(fā)抖:“殿下,怎么辦?他們?nèi)硕?,咱們肯定逃不掉了!?br /> “那可不一定?!笔捯钩酵蝗换仡^朝他咧嘴一笑。
福福尚在詫異,蕭夜辰嘿嘿笑道:“他們無非想讓我死,我出去引開他們,你們就能走?!?br /> 傾歌微微一愣,剛要搖頭,卻聽蕭夜辰朝扶青和黃泉開口:“傾歌的安全可交給你們了?!彼詈笸蚋85溃骸澳懵牶昧?,傾歌是你新主子,怎么待我便怎么待他,知道么?”
福??薜南±飮W啦,乖乖跟到了曲傾歌身后,殿下的話怎么就聽出了訣別的味道……
蕭夜辰有些狡黠的撇撇嘴,趁著傾歌沒來得及回應(yīng),飛快的在他臉上親了一下,然后頭也不回的沖了出去。
洞外的嘈雜叫嚷聲轉(zhuǎn)瞬就席卷而來,果然不出所料,蕭子閆的人馬也并未對蕭夜辰有多客氣,刀槍冷血的殺了過去。
曲傾歌驀然回神,立刻跟了出去,扶青黃泉攔他不住,帶著福福也緊隨其后。
“蕭夜辰!”曲傾歌望著那個黑色的影子大喊,琴弦咻的一聲飛掠而出,繞過身側(cè)的幾個小兵,在他們的悶哼聲中,傾歌點(diǎn)足躍起。
琴弦攀上枝頭,一收一拉間,傾歌快速掠了出去,風(fēng)兒一樣追上了蕭夜辰。
指尖微動琴弦飛射,將圍上來的兩人掀翻在地,毫不留情的在他們的脖頸上留下一道血痕。
蕭夜辰回頭望著朝自己跑來的人,心頭暖暖的,他足下停頓反手一劍刺中傾歌身后一人,隨后敞開懷抱笑瞇瞇的迎了上去,將傾歌摟進(jìn)懷里。
“抱住了!”他的聲音偷著藏不住的歡喜,根本不給曲傾歌掙脫的機(jī)會。
扶青和黃泉緊跟了過來,一左一右將周圍的小兵砍翻在地。
曲傾歌掙了兩下,不悅道:“你放開,不是玩鬧的時候!”
“那你再親我一下~”
“……”曲傾歌拿他沒辦法,身后的追兵又圍了上來,近處短兵相交,遠(yuǎn)處彎弓搭箭,眨眼間他們的境況就變得腹背受敵,如臨地獄。
蕭夜辰神色不動的將曲傾歌護(hù)到了身后。
遠(yuǎn)遠(yuǎn)近近的追兵竟比之前更多,林子里密密麻麻全是蕭子閆的人。
“傾歌,你有沒有什么話想對我說?”蕭夜辰突然問了一句。
曲傾歌不由一愣,道:“怎么這么說?”
“萬一出不去了,有什么話趁我還能聽見,讓我聽聽唄?!?br /> 曲傾歌搖頭:“不會的,我們現(xiàn)在大概是朝著南面在跑,若無意外山下不遠(yuǎn)便是安寧,那兒有我的人。只要能到安寧,就會有人接應(yīng)我們?!?br /> “想討個便宜都沒有……”
蕭夜辰笑了,在他詫異的目光下,伸手在他鼻子上刮了一下。
“放心,有我呢!”
天色已晚,星辰閃爍,但聽咻咻兩聲呼嘯,天空炸開兩道耀眼的白花,照亮了半邊天。
傾歌抬頭望去,光芒映著他的容顏,靜謐如畫。
蕭夜辰?jīng)]有看天空,而是靜靜的望著他,眼底映著天上的信號火光,閃閃而動。在這樣的境況下,竟讓人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