獵場
狩獵場的情形遠比福福說的要嚴峻,他只是個小廝,見得不多,來一出說一出,只分得清好與壞。
曲傾歌帶著福福沖出山頭時,飛鳥走獸已是四處逃竄。穆言正指揮著行宮的護衛(wèi)兵,整理著行囊兵戟。石安然已率兵去了山中,搜尋皇子們的下落。
亂黨來勢兇猛,見人就砍,已將山頭圍了大半,若非石安然出兵迅速,只怕眼下已攻到了行宮外。北瀟帝氣急攻心,聽聞消息時當場暈厥,如今半晌回不過神,撫著心口喘氣兒,不時朝外大喝:“太子呢?找著么?老二呢?夜辰呢?回來了么?”
內廷司主管回道:“石將軍已出去找了,相信他定會平安帶回皇子們?!?br /> 北瀟帝擺擺手道:“武絡,你趕緊去問,眼下不到未時,他們應當不會去太遠的地方!速速將他們找回來!”
武絡行禮,退出了主殿。
他瘦瘦高高的,喜歡聳著肩膀籠著袖子,在這山崗上的風中仿佛隨時都要飄走似的。一雙丹鳳眼四處打量了一番,走到了一處廊下忽然一把拉住了一個匆匆跑過的小廝。
沉聲問:“季雨戊,公子呢?”
小廝抬起頭來搖了搖,低聲道:“不在帳子里。扶青和黃泉跟著他,應當不礙事?!?br /> 武絡“嗯”了一聲,望著遠處慌張忙碌的人影,幾不可聞的嘆了一聲氣。
“眼看就是機會,我不懂公子為何在這個時候放棄?!?br /> 季雨戊道:“公子自有公子的考量。既然不打算行動,我們依舊裝蒜便是。”
“我不覺得?!蔽浣j頓了頓,忽然瞇起眼像只尖嘴狐貍,咯咯的笑了起來,“公子沒讓咱們出手,可現(xiàn)在有人動手了,那是給咱們的機會。太子不能回來,北瀟帝也不能安然回朝,公子的計劃仍舊可以實施?!?br /> “你打算違抗指令?”
武絡笑道:“哪里,只是想借這幫人的手,讓公子最初的計劃可以達到他的目的,而最終又能成功脫身,石安然再怎么懷疑,此事也與公子無關?!?br /> “你又知道這與公子日后的安排不沖突?萬一——”
“公子的計劃就是讓北瀟內亂,只要能達到這個目的就行了?!?br /> 季雨戊沒再接話,雖說曲傾歌臨時取消行動也讓他很詫異。石安然的懷疑無根無據(jù),對他們的行動不會有多少干擾,事成之后,縱然石安然警覺出手,也為時已晚,屆時東郃開始行動后,他們根本無暇再去顧及曲傾歌是否刺殺過鎮(zhèn)國將軍。
他不是沒想過違抗指令,依舊按照原計劃行動,但面對武絡的一意孤行,他也不愿贊同,畢竟是抗旨,白兮王曲傾歌才是他們在北瀟秘密行動的最高指揮者。
若是事成倒也算了,萬一失敗了,王爺怪罪下來,又如何收場?
武絡看了他一眼道:“靜觀其變就好,不必做什么,一切等公子的消息?!?br /> 季雨戊點了點頭。
出了行宮所在的山頭,便再無一片寧靜,山林中紛擾嘈雜,幾乎漫山都是兵馬,難分敵我。
曲傾歌的馬在山林中疾走,他不知蕭夜辰會去哪個方向,也不知他是否無恙。一面躲避著秦山上四處搜捕巡查的亂軍,一面極力的穩(wěn)定著茫然無措的心情。
他一直告訴自己,轉過下一個路口,就能看到蕭夜辰。
忽然身后傳來福福的驚呼:“公子當心!”隨著話音,一陣凌厲的刀風撲面而來!
馬兒嘶鳴驚起,曲傾歌側身閃避,隨之一道銀線從腕間滑出,攔住了那彎銀刀。
亂軍也愣了一下,隨即抽刀再砍。
曲傾歌將琴弦繞過指間再次擋下一刀,翻手將琴弦繞上了刀身,指間發(fā)力,不過眨眼,刀面應聲而斷。
那人尚不知發(fā)生了何事,曲傾歌已踏上馬背朝他去了過來,但看銀色琴弦在眼前飛掠,蛛網(wǎng)一般交織在一起,絢麗卻又帶著森森透骨的寒意。
小兵想退,卻覺得腳腕一陣劇痛,竟是被那琴弦勒進了血肉,只是眨眼就沒入大半。他抬頭望向那白衣人,對方眼神清亮不見波瀾,就這么目光相觸的剎那,琴弦已切入他的脖子。
傾歌在他眼中看到了恐懼,可他手中未停,指間翻轉,生生將那人的動脈切斷。
咻的一聲輕響,琴弦如細蛇鉆入了腕間的銀環(huán)中。
福福騎馬趕來,“喁喁”了兩聲,朝傾歌道:“公子,這附近還有不少亂軍,咱們快走!”
傾歌望了望四面,樹影晃動,隱隱還有叫喊聲。
可是蕭夜辰在哪兒呢……
只這失神的片刻,叢林間連珠數(shù)箭。
福福嚇的捂住腦袋大叫,傾歌方要拉出琴弦卻已然不及,千鈞一發(fā)之際,一襲青衣踏風而來,手中劍舞斬斷來箭。
另一人拎起福福的衣領,跳下馬來,避開了迎面而來的飛箭。
福福還在驚慌大叫,黑衣少年不耐煩的給了他一拳頭。
“閉嘴。”
那少年的目光清冷。福??拗樋此隁q不過和自己一般上下,怎么感覺上差這么多?
這兩人正是暗中隨行的扶青黃泉。
扶青攔住驚馬道:“公子,此處危險,我們護你離開。”
傾歌搖頭:“你們可曾見過蕭夜辰?”
“沒有?!?br /> 說話間,聞聲趕來的亂軍已將他們團團圍起,紛紛舉劍相指。
扶青橫劍在前,黃泉持劍在后,將傾歌和福福護在了中間。
不知是哪邊先動的,只聽到一聲輕響,亂軍便揮劍朝他們四人沖來。扶青黃泉應聲而動,劍法如飛,幾乎拼到了自己的武學巔峰。
一陣殺伐的血腥氣噴涌而出,福福立刻就叫嚷了起來,捂著眼不敢看。漆黑一片中只有耳畔風聲呼嘯,自己被拖來拽去的,不時有衣袂拂過身側,卷過些許血的腥甜。
混亂中不知是什么狠狠在他后頸撞了一下,還伴隨著密集的磕磕絆絆,麻痹感直沖腦頂心,天旋地轉的就昏死了過去。
當他醒來時,迷迷糊糊只看到了一個石頂,掛著苔蘚和枯枝,像是個洞頂。
耳畔有些窸窸窣窣的聲響,他艱難的側過頭看了看,是扶青和黃泉正在往洞口架藤枝,曲傾歌靠在石壁邊,仔細的搗弄著類似草藥的東西。
周圍沒有刀光劍影的聲音,福福覺得大概是安全了,心一定困意便席卷而來,不多時又沉沉睡了過去。
事實上,在那一番混斗后,扶青和黃泉拼死護著他們退后,卻不料身后是一個小斷崖。面對強弩連珠的壓迫,幾人迫不得已只得躍下小斷崖,從陡坡上滾下,最后藏進了不遠處的山洞里。
扶青二人將洞口隱藏了起來,從外界很難發(fā)現(xiàn)這個山洞的存在。而意外的這個山洞也較為隱蔽,內里的空間也很大,足夠他們四人容身。
“扶青?!鼻鷥A歌喚了一聲。
青衣男人看了過來。
“你受傷了。”
傾歌若是不提,扶青自己都未必注意到了,在后背上一條斜斜的血痕已將身后染的觸目驚心。
身邊的黃泉驚了一下,眼眶有些紅紅的,二話不說便將男子拉了過去。
眼下條件有限,曲傾歌也只能暫時替他處理,從袖子上撕了一條權當紗布。
“公子?!狈銮嗫戳丝锤8?,見他還睡死著,淡淡開口道,“我已將您的意思告知了武絡和季雨戊,可這次的亂軍又是怎么回事?”
傾歌沉默了片刻,才道:“我也只是猜測。這次的亂軍來的太突然,不像倉促集結的,訓練有素也絕非山匪一類。攻打行宮的人數(shù)并不算太多,更多的兵力分布在狩獵林中,像是在搜尋什么人?!?br /> 黃泉詫異:“他們找什么人?”
“圣駕在此,興兵謀逆為的不就是至尊之位么?太子是不可能了,東宮之主,未來的天子,做這樣的事于他無益,何況他也沒有這個心機。至于其他人,若要說現(xiàn)在朝局中最能得益的,便是蕭子閆。除掉太子,他就是東宮的不二人選,當然蕭夜辰也有可能,只是于他而言,這未免過于冒進?!?br /> 扶青道:“公子的意思是,策劃這次叛亂的人多半是蕭子閆,他打算借此機會除掉太子和蕭夜辰?!?br /> 曲傾歌神色黯淡了下來,低眉道:“對付太子是主要,蕭夜辰恐怕是其次的。只是如今這樣的情形,蕭夜辰下落不明,我也有些亂?!?br /> “待公子平安后,我再讓兄弟們去找。他是走往沙場的人,沒那么容易死?!?br /> 曲傾歌點點頭,沒再繼續(xù)這個話題。沉默了好一會兒,他看向福福,伸手去探了探他的溫度,沒見發(fā)熱,鼻息也正常,只是睡熟了而已。
他正打算幫福福搭件袍子,山洞深處驀然傳來一些沙沙的響動。饒是曲傾歌不怕鬼神,也禁不住愣了一下,有些緊張起來。
那沙沙聲還在繼續(xù),向著這邊靠了過來。
扶青和黃泉也注意到了,提劍攔在了傾歌身前。
沙沙聲逐漸大了,眾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隱約能見到暗處有個黑影在晃動。
曲傾歌盯著那個黑影,心中突然有種說不出的感覺,想喊出一個人的名字來。
“……是你么?”
黑暗中的影子動了一下,似乎扯到了什么,悶哼了一聲。片刻停頓后黑影走了出來。
夕陽的余暉中,映出了一張玩世不恭的笑臉,曲傾歌幾乎是脫口而出,帶著抑制不住的喜悅:“蕭夜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