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暖
建元元年,大禹派特使訪燕京,明面上是恭賀新帝繼位,另一層也想打探打探如今北瀟的國力虛實。
北瀟剛走上正軌,正休養(yǎng)生息,自我恢復(fù)中,難免招來貪欲之人的垂涎。
這一面在暗處試探,另一個卻已虎視眈眈,南綏一向與北瀟水火不容,如今又開始頻頻滋事,意圖再次找機會侵吞。
就連被壓下來的東郃,也耐不住再次插上一腳,參與瓜分的行列。
這些消息,傾歌也不知是何人報來,一道一道接踵而至,迫在眉睫。好不容易穩(wěn)定下來的北瀟局勢,又要再一次陷入風(fēng)雨中。
他看向北瀟皇宮,蕭夜辰遠遠坐在書房中眉頭緊鎖,眼底染著深深的倦意,四面來敵的窘迫境地竟讓他也無法呼吸。
他走近男子,想伸手撫平他眉間的刻痕,手卻穿透而過,像是各處在一個平行的空間。
傾歌愣愣半晌,自己怕不是早就徒剩一縷殘魂了吧。
這種近在咫尺卻遠在天涯的悲痛令人窒息而絕望。
傾歌靜靜坐在在身邊,總覺得兩年未見,他的眉目間多了些滄桑,臉上也生出了胡茬子,很累很累的樣子。
窗外樹影搖曳,木窗被風(fēng)刮的吱呀呀的響。
蕭夜辰像是夢中驚醒,望著窗外出神。
傾歌就坐在那兒,四目相對,仿佛真切的映在了他眼底。傾歌不由伸手去碰了碰他的臉。
風(fēng)似乎大了些,蕭夜辰起身去關(guān)窗。
便是在這一瞬間,傾歌看到了藏在樹影中的寒光。
咻的一聲,長箭破風(fēng)射來!
“蕭夜辰!”
傾歌幾乎想也未想就沖上去擋在他身前,然而一切不過虛影一晃,長箭透過他的心口釘在了蕭夜辰胸口。
他看到鮮血噴涌而出,染紅了那件龍袍。
錐心,刺目。
傾歌撲到他身側(cè),想堵住涓涓涌出的血,然而徒有一次次穿過他的心口??粗芸焓パ哪槪瑑A歌一次又一次的呼喚,眼眶發(fā)紅,就這么淌出淚來。
“怎么辦……你聽得到我說話嗎?你能感覺到我嗎?蕭夜辰!你醒醒好不好——”
“你醒醒好不好……蕭夜辰……”
“蕭夜辰?。 ?br /> ——嗯,我在。
傾歌驀然一驚,耳畔的聲音虛虛實實,卻聽的真真切切。
他低頭去看,身邊再無那個重傷垂死的身影,滿地的鮮血也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眼前是一間干凈整潔的小屋。
縈繞鼻尖的是一陣淡淡的草藥香,沁人心扉,緩緩將心中的驚惶消散,竟還有種朦朧恍惚的醉意。
他眼皮沉重的厲害,昏昏沉沉,困乏的合眼。
將將要失了意識,耳畔又是一聲清晰的呼喚。
“夜辰……?”
“是,我在~”熟悉低磁的聲音近在咫尺,牽引著他那縷清明的神思。
有些難受的睜開眼,那人還在。笑盈盈的,沒有方才所見的滄桑和疲憊,一如記憶深處的模樣,豐神俊朗,眉目間卻尚有幾分邪氣。
“蕭夜辰?”
那人連連點頭:“是是是!”話音未落他就喜上眉梢,滿屋子跳了一圈,撲到了床前:“終于把你盼醒了??!傾歌,你可有哪兒不舒服??想不想吃什么?”
傾歌腦中渾渾噩噩,皺眉輕咳,搖了搖頭道:“夜辰你快走……北瀟守不住了……”
蕭夜辰忍不住笑了起來:“小傻瓜,還做夢呢~北瀟蒸蒸日上,怎么就守不住了?有我在,遲早天下歸一~”
許醫(yī)在一旁連連搖頭,無奈笑著。咱們這個陛下,臉皮能當城墻用,口出狂言那是家常便飯,但好歹也不盡是空口大話。
他這一席話,傾歌茫然的眨了眨眼。此時人雖醒了,可仍舊不甚明白。
蕭夜辰傾身過去,輕輕蹭了蹭他的鼻尖,寵笑道:“方才才是你做夢呢,如今一切安好,天下太平。最后得你平安歸來,才是莫大之幸,守得云開見月明誠不欺我?!?br /> 傾歌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
經(jīng)蕭夜辰一鬧,他算是漸漸明白了這半年的空白其間發(fā)生了何事。
并不如他之前所夢那般令人憂心,短短半年,蕭夜辰就將那一攤子破敗殘局改頭換新,頗有一番新氣象。
蕭夜辰是滔滔不絕,天南地北的說,半刻不帶停,比起茶樓街頭的說書先生毫不遜色。
而傾歌則一直靜靜在聽,眼底帶著清亮的光彩,時而搭上兩句,輕言淺笑。
許醫(yī)端了藥進來,見那蕭夜辰還在說,一把將他拖到了一邊,道:“陛下,縱然他醒了,那也還是病人,需要休息,有您這么聊的么?他該喝藥了,您也歇會兒,老朽正好與您說些事。”
蕭夜辰不樂意道:“說很久了么?我怎么沒覺得,這還有春秋坪一戰(zhàn)沒說呢!”
老者道:“他又不會跑了,陛下先過來,有事交代與您聽。”
蕭夜辰撇撇嘴,望著傾歌半晌,這才不情不愿的被拖走了。
沒走多久,章尋飛從門口冒了個腦袋進來,打量著屋中沒人才溜了進來。
傾歌喝完藥,正苦口皺眉,望見了他,道:“章統(tǒng)領(lǐng)……”
章尋飛見他轉(zhuǎn)醒,神色也尚好,便道:“你沒事就好……差點兒就再也回不來了……”
傾歌淡淡一笑,沒說話。
男子遞了塊糖,撓了撓頭:“總之沒事就好了,皆大歡喜嘛。”
“多謝?!?br /> 章尋飛一直偷偷朝傾歌身上瞟,扭捏了半晌才深吸了一口氣,道:“傾歌,鬧了這么久,我知道你心里只有蕭夜辰,也不指望什么。但我希望,他不在的時候,你有危險,需要助力之時能想到我?!?br /> 傾歌微微睜大眼,未及開口,章尋飛又道:“沒別的意思,就算是朋友之情,你能頭一個記著我,我就心滿意足了!只要你一句話,我肯定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要說起來,當年初遇也是場鬧劇,章尋飛性子張揚,竟要搶人逼婚,著實也嚇了傾歌一跳。如今回想也禁不住莞爾。
“多謝,這份心意我記下了?!?br /> 章尋飛咧嘴:“行,那就算定了,我值夜去了,有事一定記得找我!”
得來展顏一笑,章尋飛心歡不已,顛兒顛兒的竄了出去。
傾歌望向窗外夜幕星辰,胸口仍舊時而傳來心悸異感,寂寞無人時這份疼痛才愈見明晰,源源不斷的擴散到全身,竟有些喘不過氣來。他不禁微微皺眉。
后院中,老者將一個瓷瓶交到蕭夜辰手中。
蕭夜辰輕輕搖了幾下,問道:“這是何物?”
“這是老朽調(diào)制的藥丸,一共三十六顆。藥性溫和,主調(diào)理心悸之癥,病發(fā)時一次服用一顆?!?br /> “等,等會兒……”蕭夜辰擺擺手道,“什么心悸之癥,病發(fā)又是何意?”
許醫(yī)指了指自己心口,嘆道:“心脈受損,恢復(fù)著實不易。再者,他的身體狀況并不好,舊傷未愈,又添新傷,情況不容樂觀,即便我有回天之力,也只得保他一命不死,這日后有他遭罪的。時常心悸不說,若遇上季節(jié)交錯,或是情緒起伏過大,也會復(fù)發(fā)。而這藥丸便是這個時候給他吃的,可保他緩解癥狀。”
蕭夜辰眉頭皺起,心中一攤漿糊,好半晌才慢慢緩了過來。
“老先生,這有法子能治么?”
老者搖頭:“這本就是從閻王手里搶回來的人。那毒早已侵入肺腑,無藥根治,只得調(diào)理。若是日常調(diào)養(yǎng)得當,往后也可能不會再發(fā)作?!?br /> 沉默良久,蕭夜辰吐出一口氣,驀地撩起衣擺雙膝跪地。
老者嚇了一跳,忙去扶他:“陛下您這是做什么?可使不得!”
蕭夜辰按住他的手,沉聲道:“醫(yī)道上不分君臣,沒有權(quán)利貴賤,老先生當?shù)闷疬@一禮。救他一命,于我而言亦猶再生。”說罷望著老者,正禮拜下三拜。
老者也朝他拜下,嘆道:“陛下能有如此心性實屬難得,來日必有大成?!?br /> 遠處腳步輕踏,黃泉匆匆過來,道:“老先生,公子的情況不太好!”
蕭夜辰眉間一蹙,立刻折身往小木屋沖去。
小屋內(nèi),扶青正守在床邊,雙手為掌抵在傾歌后背上徐徐傳送內(nèi)力。
而曲傾歌此時額上浸著冷汗,面色蒼白,雙手緊緊揪著心口,不住發(fā)抖。
“傾歌!”蕭夜辰撲到床邊去查看,“傾歌,是不是心口疼?”
許醫(yī)接踵進屋,朝他道:“陛下,快給他服藥!”
蕭夜辰這才驚醒,趕緊從懷里摸出藥瓶,取了一粒給他服下。
片刻后,傾歌的狀態(tài)漸漸好轉(zhuǎn),脫力的摔進蕭夜辰懷里。
蕭夜辰扭頭急呼:“老先生!”
一旁的老者上前給傾歌把了把脈:“無礙。他如今身體尚虛,這才急癥發(fā)作,雖已用過藥,還需安心休養(yǎng)才好?!?br /> 得了許醫(yī)的診斷,蕭夜辰立刻就開始張羅著把人接回宮去,將珍寶閣的稀世補藥都搬了出來。
用他的話說——要多少有多少,管飽!
承安宮中,寢殿內(nèi)外排滿了侍女,從殿堂到寢室內(nèi)擺滿了各種滋補珍品,都快堆成了山。
蕭夜辰樂顛顛的親自吩咐這個去煮粥,吩咐那個去熬湯。
曲傾歌被塞在層層疊疊的軟墊被褥中,無奈的望著上下折騰,樂得像個孩子的男人。
老實說,如今已值夏日,被這么捂在床上,實在熱的難受。
他剛掀開被子想起身,又被蕭夜辰塞了回去。
“你別動,著涼了怎么辦?一會兒若是心口又疼了怎么辦!”
傾歌好笑:“我剛轉(zhuǎn)醒,你就想熱死我?”
“那……”蕭夜辰想了想,忽的眼底邪光一閃,欺近他身前,落下一個重重的吻,“那就將衣服脫了唄~”
“……”
屋中侍女自覺的默默退出了屋子,順手關(guān)上了門。